第七十三章:身处繁华泪偷零
蒙蒙亮的秋日清晨,草木上凝着如寒霜般莹白的露珠儿。
幽静的落花别苑。小春子一边抻着懒腰一边走出厢房,正要去拿扫帚打扫院中零落的黄叶,忽然听到院门处传来轻轻的扣门声。
这么早?谁会来这儿啊?小春子一边在心里嘟囔着,一边走到院门前。
“少爷!”轻推开院门,见月朗一身官服长身玉立在晨光中,小春子连忙惊喜地道,“怎么这么早?快进来!”
“不了,我还要赶着去宫里。”月朗说着,认真地将一封书信递到小春子手中,“等花好格格醒了,把这封信交给她。”
月朗说罢,转身大步向拴在不远处的白马走去。他知道,倘若在这里多留一秒,自己便会失去离开的勇气……
本就睡意浅浅的花好,已被院中的动静惊喜。她似是感应到了什么,顾不得更衣,就散着长发披着斗篷跑到了小院中。
“是月朗来了吗?”看着微微颤动着的雅致院门,花好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轻声问小春子。
“是,少爷让我把这个交给格格。”小春子说着,将手中的书信交给了花好。
花好接过信封轻轻撕开,抽出里面的信笺小心翼翼地展开。雪白的素笺上,是再熟悉不过的清秀而俊逸的字迹:
江湖辞
落雨寒兮身战栗,处江湖兮不由己!
常学道于书舍,亦为文于素轩。
思利民而未可,愧功名于圣殿。
虽得明君谬赏,总与安乐无缘。
吾生好似无根,吾伴孤守凄然。
碌碌乎舟车劳顿,庸庸乎百事难全。
欲以济世传千古,徒得虚名于人前。
在身不能修正,在家不能齐全。
在国不能贡献,在天下复何言?
沦落红尘复几时,愧惭良人徒奈何。
秋雨起时愁漫天,花已落时悲风彻。
名利非吾愿,桃源尚可期。
知卿相随意,世世不分离。
贮田园而吟咏,有佳人自应和。
采落花而为酒,听稚童之牧歌。
风与月同为乐,花与竹共婆娑。
虽三月不食肉,却相友共琴瑟。
怀孤梦而云往,唯双亲而难背。
家族系于吾身,君命犹不可违。
生尘世兮难自渡,处江湖兮不由己。
唯求一心之专情,不愧往昔连理。
……
一阵清冷的晨风吹过,朵朵芬芳的茉莉花飘落在隐隐被泪痕染湿的洁白信纸上,仿佛在轻声说着:莫离,莫离,莫离……
???
自古逢秋悲寂寥。尤其是那些受着相思苦的痴男怨女们,秋风一起,更难免被吹皱满心伤怀。
那次离家出走被月朗寻回来之后,月然看似和从前没什么两样,水汪汪的眼眸中,却似乎少了一丝灵动。因为害怕六阿哥的死缠烂打,除了去给阿玛额娘请安外,她也很少再走出悠然轩。
这日,天气难得的晴好,连微风中都仿佛又有了夏的暖意,
月然实在在房中闷得难受,于是决定去花园中散散心,
月然正慢慢悠悠地沿花径向前走着,忽听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她下意识地转身,差点一头撞进满脸笑意的六阿哥怀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六阿哥比阳光更灿烂的笑脸,竟瞬间点燃了月然心中委屈的火气。
“我为什么不可以在这里啊?”六阿哥有些好笑地挠挠头,“今日天气这么好,我赏花不行吗?”
“我是说,你凭什么跟着我啊!”月然气鼓鼓地说着,好看的刘海被吹得轻轻飘起来。
“你是我未来的福晋,我和我福晋一起赏花,不是天经地义吗?”六阿哥温柔地笑着,微微得意地晃晃头。
“我才不要做你的福晋!”月然大声说着,欲逃跑,却被六阿哥一把抓住。她没有想到,他腿上的伤竟好得这么快,如今不用拄拐居然也能走得很快了。
“纳兰月然,你听着,我喜欢你,我定要娶你做我的福晋!”六阿哥双手抓住月然的肩膀,凝视着她水光潋滟的大眼睛,认真而坚定地道,“我要把这世间所有的美好都给你!我要你成为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
面对这般深情的温暖,月然的心亦忍不住一软。可只一瞬间,脑海中便浮现出皓轩贝勒剑眉星目的俊脸……
“谁要做你的福晋!你少在这儿自作多情了!”或许是真的有些被纠缠烦了,亦或许是心中太过想念皓轩贝勒,月然咬着贝齿用力推开六阿哥,转身大步向前跑去。
因为腿伤还未痊愈,六阿哥被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扶住身旁的一棵树,挫败地长叹口气。
月然红着眼眶向前跑着,可没跑出几步,就被锦珂格格拦住了。
啪!没等月然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个巴掌已响亮地落到了她的左脸上。
“纳兰月然!你别给脸不要脸!”看着捂着红肿的脸蛋瞪大眼睛的月然,锦珂格格大声训斥道,“如果皇阿玛赐了婚,我看你怎么赖得掉!”
“锦珂!”见锦珂突然而至,六阿哥只觉心头一紧,连忙快步冲上前去,瞪大眼睛护住月然。
“你们皇家!就那么喜欢拆散别人的好姻缘吗?”月然愤然地冲六阿哥和锦珂格格大喊一声,转身甩着帕子大步跑开了。
“你……”锦珂还想冲月然的背影喊些什么,却被六阿哥拉住了。
看着月然的身影在回廊转角处消失成一个小亮点儿,六阿哥无奈地摇了摇头。一颗心,却依然倔强地期待着,盼望着。
锦珂气愤地用手中的帕子将一朵开得正好的鲜妍从花枝上打落下来。她真的不甘心,自己和哥哥都被纳兰家那兄妹俩的感情伤得体无完肤……
???
秋风一吹,京城的郊外便多了一丝荒凉。
落花别苑。花好趁着天气好,想好好看看这些再过不久就会被寒霜打得凋零的花儿。
花好正站在院门不远处的茉莉花前,看着花枝上的护花铃发着呆。忽然听见院门被又轻又急地扣响了。
花好几步走到门前,纤细的手指方打开雅致的木门,月然就一阵风似的跑进来,红着眼睛紧紧地抱住了她。
“这是……怎么了?”花好被这突然而至的拥抱吓了一跳,她定了定神,轻拍着月然的背,柔声问道。
“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月然抽抽搭搭地说着,松开花好,大步向落花别苑中走去。
看着月然这幅样子,聪慧如花好,心下已了然。
满腹委屈与恐惧无从诉,此时此刻,月然只想找个地方痛快地哭一场,安静地待一会,宁心地睡一觉……
不知不觉,便来到了这淡香袅袅的落花别苑……
???
入了秋,天一日比一日黑得早了。
静静陪月然待了大半天后,花好派小春子在夕阳西下之前将她送回了纳兰府。
在落花别苑尽情哭过一场之后,月然的心里似乎好受了许多,她打发走小春子,慢慢踏进纳兰府的门槛。
“月然。”正沿着雨花石小径向悠然轩走着,月朗清亮的声音忽而自身后传来。
月然下意识地回眸,看到刚从宫里回来的月朗正大步向自己走来。
“你这是去哪了?”看着月然一副刚刚归家的模样,月朗关切地问道。
“才不要你管!”月然嘟着唇没好气儿地冲月朗道,方要转身离开,却忽然想起了什么般,自衣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扔到月朗手中,遂一扭身甩着帕子跑开了。
“这个小丫头!”月朗一把接住那个雪白的小东西,苦笑着摇摇头。
在夕阳的亮橙色余晖中,月朗看清自己的掌心躺着一朵纸折的百合花。他深吸一口气,小心地将百合展开。
随着雪白纸张的缓缓展开,月朗仿佛真的闻到了百合花的淡淡芬芳。一股暖意温柔地漫过心房,让那纷乱的思绪,悠悠地平静了许多。
这世间,最好的情意,莫过于,有人同你心有灵犀。
在那张交错着折痕的素雅信笺上,用鸳鸯小楷认认真真地写着一首诗:
花月情
身处繁华泪偷零,
几人知君心中情。
轮回相随生死许,
不辞冰雪共月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