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本是金枝月光花
凉秋中的一朵花,花瓣花蕊都已凋零,却依旧摇摇欲坠地栖在枝头不肯落下。
就像纳兰月朗同锦珂格格的婚姻,明明已枯萎得千疮百孔,却又不得不继续维持着虚华的体面。
纵然锦珂与纳兰月辉的那一番对话在月朗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但他却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问。既然这场婚姻本就名存实亡,他又何必让几人卷入更混乱的荒唐……
都说母女连心,锦珂格格在纳兰府中不如意,宁妃娘娘在宫里亦病得更重了。
起初只是头晕乏力,心慌失眠,后来竟开始浑身抽搐。她虚弱地躺在床上,含着泪一会儿唤锦珂,一会儿唤凝霜,但更多的时候,是痴痴地念着锦玥。
皇上心疼不已,太医们又连连摇头。
心病还须心药医。无奈,皇上只得派人去将身子还很虚弱的锦珂格格接回宫。
看着病床上消瘦了许多憔悴了许多的额娘,哭闹了好几日的锦珂忽而安静下来。她似忽然明白了,在失去锦玥妹妹后,额娘这些年都在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看着纱幔上精美的绣花,锦珂一边用帕子帮宁妃拭去脸上的泪珠子,一边在心里轻声问道:锦玥妹妹,你在哪啊?
???
落花别苑。小池中依然有几朵荷花在秋风中顽强地绽放着。
小池边的凉亭里,花好依偎在月朗怀中,一边轻轻抚摸着腹部,一边听他细细诉说着连日来的种种。
“这世间,竟真的有如此刚烈的女子。”听着月朗说到冷凝霜在御花园中挥剑自刎的事,花好咬着唇轻声叹道,弯弯的眼眸中,已盈满晶莹的泪。
“是啊,她挥剑的那一瞬间,真的太惨烈,亦太凄美了。”月朗说着,眼前不禁又浮现出冷凝霜闭目时那个凄楚而深情的微笑,忍不住紧紧地蹙起了俊眉。
一阵秋风拂过,吹来凉凉的茉莉花香。
“千辛万苦寻到的,怎会是假格格呢?”花好轻声说着,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宁妃娘娘岂不是要伤心死了?”
“是啊,亲眼目睹那般惨烈的一幕,宁妃娘娘深受刺激,如今,也病倒了。”月朗轻轻捏捏花好的手,无奈地道。
“什么?病得严重吗?”听闻宁妃娘娘病了,花好的心,莫名地一阵抽痛,忙焦急地问道,
“嗯,病得不轻,听说:起初只是头晕心慌,后来竟开始浑身抽搐。太医也没有什么法子,连锦珂格格都被接回宫去伺候了。”月朗说着,叹息着微垂下头,“心病还须心药医啊。”
“那,如果他们找不到锦玥格格,又该如何是好呢?”想到因思女心切而病倒的宁妃娘娘,花好眼中的泪,一滴滴地滑落。
“放心吧,锦玥格格一定很快就可以回到宁妃娘娘身边的。”见花好竟然为宁妃娘娘的病落了泪,月朗连忙将她拥入怀中,柔声安慰道。
“真的吗?”花好泪眼望着月朗,痴痴地道,“可是人海茫茫,要找一个小女子,谈何容易啊?”
苦苦寻觅了十三年,最终却带回来一个白莲教的女刺客。要想在短时间内找到真正的金枝玉叶,岂不是难如上青天?
“一定会的!”月朗温柔地吻着花好左侧额角的月光花,认真地道。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要告诉她:她就是他们苦苦寻找的那颗沧海遗珠!可终还是忍住了。
“锦玥格格好可怜,但也好幸福,至少,她的亲人在满世界地寻找她。”花好说着,微微嘟起唇,“而我的爹娘,或许早就忘记了这世上还有一个我了吧?”
“没有!他们一直在找你!”看到花好眼神中愈来愈浓的忧伤,月朗连忙心疼地大声道。
“你怎么知道?”见月朗竟如此确定,花好疼痛的心中,忽而氤氲起层层迷雾。
“我的花好这么好,怎么可能有人忍心不要?”见花好的眼中闪烁出疑问,月朗慌忙转换了语气,宠溺地摸摸她头上的珠钗,温和而认真地道,“在他们的心里,一定是将你视若珍宝的!”
看着月朗星眸中的深情,花好疼痛着的心,缓缓温暖起来。她抬头望望碧蓝天空中一行南飞的大雁,心里幽幽叹息道:
雁儿向南飞,
人儿何处归?
???
翌日,是难得晴暖的好天气。
紫禁城的琉璃瓦在明媚的秋日中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皇上下了早朝,顾不得那堆成小山的奏折,甚至没来得及用早膳,便心急如焚地赶到了如玉宫。
看着雕花大床上一阵阵抽搐着的宁妃,九五之尊的圣上,第一次感到如此慌乱。那病重的人儿,不仅是他最爱的妃子,更是他心有灵犀的红颜知己。
这二十年来,皇上无论遇见怎样的忧心事儿,宁妃的一句句轻言细语,总能让他烦乱的心平静下来。
都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可他们,却似比寻常的夫妻更恩爱。
虽然想守在心爱的女子身边,挽着她的手陪她熬过这道难关。可生为一国之君,却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因此,在温柔地安慰了宁妃一番之后,皇上不得不先回养心殿去处理朝政。
“治不好娘娘,提头来见!”满眼疼痛地对众太医丢下这一句话后,皇上大步走出了宁妃的寝宫。
太过明亮的秋阳,刺得皇上眼睛生疼。他脚步沉重地向如玉宫的院门处走去,却在经过院中的如意亭时,疲倦得再也迈不动脚步。
皇上有些踉跄地走到如意亭中,扶着亭柱坐下。不知何时已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浅粉色身影,耳畔,似又响起了那稚嫩而甜蜜的幼女声。
当年,小锦玥就是在这如意亭中,追着毛球般的小兔儿跑来跑去,逗得自己和宁妃笑得那般心花怒放……
一阵微凉的秋风吹来,皇上自回忆中回过神来,吩咐太监拿来笔砚。
上好的狼嚎饱蘸浓墨,皇上一声长叹,站起身在有着吉祥图案的雕花亭柱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一阕《诉衷情》:
曾经稚女卧摇床,浅笑伴暗香,余生愿以为伴,恨世事无常。
平内乱,铲奸枭,镇番邦。志怀天下,怎奈家人,骨肉凄凉。
???
朱红色的高高宫墙,将紫禁城内外隔成了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巍峨的神武门前,两名穿着明黄色官服的侍卫横刀拦住一位身着浅粉色旗装的身怀六甲的清丽女子。
“皇宫禁地,不可擅入!”两名侍卫大声喊着,不容置疑地将两把长刀交叉着横在女子面前。
“二位官爷,小女子林花好,是来为宁妃娘娘医病的。”花好轻轻福了福身子,一边不卑不亢地柔声说着,一边缓缓自随身携带的锦袋中取出如玉宫的令牌,举到两名侍卫面前,“劳烦二位官爷行个方便。”
这道精美的令牌,是在花好去纳兰府的前一晚宁妃娘娘送她的。本以为,这一生都只能珍藏,却不想今日竟派上了这样的用场。
“这……”金光闪闪的令牌,晃得两名侍卫有些眼晕,他们互相看了看,两把刀,却依然纹丝不动地拦在花好面前。
“还不快让我进去!”看着两名侍卫犹豫不决的样子,花好忽然瞪大眼睛,严厉地大声道,“耽误了娘娘的病情,你们有几条命赔得起?”
两名侍卫看看令牌,又看看花好通身的气派,终于还是缓缓放下刀,低着头退到了两旁。
花好心惊肉跳地走进宫门,焦急地向如玉宫的方向行去。
自昨日从月朗口中得知了宁妃娘娘的病情,花好的心就高高地悬了起来,恨不能立刻生出一双翅膀飞到她身边。
纵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但花好还是不得不先准备一番才敢入宫。
花好不知,自己为何会对宁妃娘娘有着如此深的牵挂。但她深知,自己此次入宫,便是羊入虎穴……
御花园的花草树木,依旧如记忆中那般郁郁葱葱。可毕竟已是仲秋,翠叶的边缘,都已染了凄凉的黄。
花好挺着大肚子,心急火燎地赶到了她曾经生活了三年的如玉宫。可方一走入花厅,就看见了那位她最不想见到的锦珂格格。
“林花好!”看到花好的那一瞬间,锦珂的眼中忽地喷出熊熊火焰。
“是我。”花好缓步走到锦珂面前,轻声道。她想勇敢地直视她的目光,眼神却依然因紧张而有些闪烁。
“你来干什么?”锦珂看着花好,愤怒地大声问道。
“我是来给宁妃娘娘医病的。”花好看了看宁妃娘娘卧房的方向,坚定地道。
“什么医病?谁要你来医病?”锦珂说着,欲将花好向外推,“你还嫌害得我不够惨吗?”
“锦珂格格,我们之间的恩怨是我们之间的恩怨,可是,娘娘的病情耽误不得啊!”花好看着愤怒的锦珂,努力平静地道。她知道,此刻,两人的心中,是同样的翻江倒海。
“不要!你已经抢走了我的夫君!难道还要来抢我的额娘吗?”一颗心已被怒火点燃的锦珂已顾不得许多,抓起花好的手大声质问道。
“锦珂格格!你不要这般任性好不好?”满心焦急的花好,终于咬着唇,缓缓凝望住锦珂的目光,勇敢地说道,“宁妃娘娘的病情,已耽误不得!”
“你以为你是谁?竟敢这样和本格格说话?”看着花好竟也摆出一副金枝玉叶的模样,锦珂彻底被激怒了。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落在了花好脸上。白皙的脸颊上,瞬间印出五根清晰的指印。
本就已疲倦不堪的花好,猝不及防地挨了一巴掌,身子一歪险些摔倒。
在花好被打得侧过头的那一瞬间,她的刘海儿滑到了一旁,露出了左侧额角的花型胎记。
那一朵月光花,流转着无比刺目的光芒,晃得锦珂傻傻地愣在了原处……
见锦珂发愣,花好来不及多想,连忙扶着雕花木桌站起身,视死如归地向宁妃娘娘的寝宫走去。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锦珂轻声呢喃着,还想去拦住花好,身体却似被冥冥中的一股力量定住了。
而那一朵月光花,却一直在眼前晃动着、旋转着、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