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秋深落叶悲眷树
京城秋已暮,落叶眷悲树。
紫禁城。燃着温暖炉火的如玉宫中,宁妃娘娘笑意温柔地将披着绒毛大氅的锦珂格格和纳兰月然迎入花厅。
依着规矩请过安后,宁妃一手挽一个将两位姑娘拉到暖炕上坐下。炕中央的小几上,早已备好了精致的水果和糕点。
自从花好留下一阕《诉衷情》便悄然远去后,宁妃就因锥心刺骨的思念与内疚而夜夜难眠。虽未再发病,却一日比一日憔悴。
一日复一日地忧着、等着、盼着,宁妃真的很想:这漫漫寻女路,自己亲自一步步去走。可一道朱红宫墙,却锁住了她毕生的自由……
倘若当初自己能出手阻拦,不让花好成为那悲哀的试婚格格,她便不会受那么多苦,流那么多泪,他们三人之间的这段孽缘,亦不会纠缠至此……想到这大半年来的种种,宁妃的心又一次如刀绞般剧烈疼痛起来。
“额娘,女儿身子有些不舒服,先回房去歇息一会儿。”见宁妃的脸色不对,锦珂心内的苦涩又浓了几分。因不愿再在额娘面前落泪,她忙揉着额头轻声道。
“好,你去歇息吧。”宁妃摆了摆手,心疼地道:“这整日锦衣玉食的,身子还这般弱不禁风,那流落天涯的,又如何是好呢……”
“女儿先下去了。”锦珂说罢,咬咬唇,站起身,回眸望了望月然,大声道:“然儿妹妹,你好生陪陪我额娘。”
“是。”月然轻轻冲锦珂欠了欠身子,美丽的大眼睛里,却闪过一丝黯然。
看着锦珂的背影在雕花木门后隐去,宁妃不由得长叹口气。
“我这刁蛮的女儿,在纳兰府,没欺负过你吧?”宁妃将一块芙蓉糕递到月然手中,柔声问道。
“没,格格没欺负过月然,可是……”月然话说一半,忽而想起是在宫中,忙悠悠住口。
“怎么了?有什么委屈就告诉我。”宁妃说着,鼓励地摸了摸月然头上的流苏。
“锦珂格格,她没有欺负过月然。可是,却常常欺负花好嫂嫂。”看着宁妃弯弯的眉眼,花好在纳兰府中受的委屈一桩桩涌上月然的心头。她手指拧着帕子,轻轻将深藏心底许久的话道了出来。
“你,你叫花好嫂嫂?”听闻月然的话,宁妃不由心口一紧,视线微微有些模糊。
“是,请娘娘为花好嫂嫂做主啊!”看着宁妃眼中的柔波,月然忙起身跪到她面前,小心而郑重地道:“等月朗哥哥把花好嫂嫂带回来,请您一定一定要成全他们!”
“孩子,你真的这般喜欢花好,认定她是你的嫂嫂吗?”宁妃缓缓问道,起身欲扶起月然。
“是,唯有花好嫂嫂,配得上我文武双全的月朗哥哥。”月然泪凝于睫地说着,重重地替花好和月朗给宁妃磕了个响头,“请您成全。”
“好孩子,花好也是我女儿啊,我怎能不心疼她。可是……”宁妃一边轻声说着,一边扶起额头微红的月然,莹莹泪,姗姗落。
倘若能让花好幸福,纵然要剜出自己的心肝,宁妃亦无怨无悔。可是,这皇家儿女的婚事,又岂是她一个小小妃嫔能做主的……
“好了,月然,和我说说,花好在纳兰府时的事情,好不好?”宁妃扶着月然重新坐回暖炕上,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子,柔声问道。
宁妃这次接月然入宫来,是慰寂寥,更是想了解花好在纳兰府的点点滴滴,了解她与月朗之间的纠纠缠缠。
人说母女连心,若真如此,自己,又为何感应不到那苦命女儿飘落在何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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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位母亲,都深深牵挂着自己的子女。无论孩子是在远方,还是在身旁。
江南的小屋内,花好满面倦意地斜倚在床上,静静感受着腹中孩子一下接一下的蠕动。唇角,缓缓绽放一朵温柔的笑花。
挂在帘钩上的花月风铃,忽而叮叮当当地轻响起来。
“孩儿,你阿玛又想我们了。”花好凝望着花月风铃,抚着小腹柔声呢喃道,“其实,我也好想你阿玛啊……孩儿,你说,我们今生还有缘再相见吗?”
孩子似是听懂了花好的痴语,咕噜噜在她下腹鼓起一个柔软的大包。
“你啊,和你阿玛一样……”花好轻轻拍了拍肚子,目光仍痴痴地凝着那串风铃。那交相辉映的花与月,太过晶莹,太过璀璨,不知不觉便晃得她泪眼迷离。
而那迷蒙光影中,又若隐若现地浮现出,那张温润如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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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府的后花园,不算大,却十分雅致。
“我就不信他真这么厉害,他一定是事先备好了唬我爹的。为了赚我爹的银子,哼!什么都瞒不过我!”顾浩然坐在树上,忿忿儿地说道。
“小少爷,我看这位公子,和之前那些先生未必一样,少爷不如暂且看看吧。”管家在一旁,仰着头劝道。
“再怎么厉害也比不上纳兰哥哥!”顾浩然说着,扬了扬手中的字帖,上面的行书,正是月朗初离京城时,在临江阁写下的那篇《临江阁序》。
“我以后一定要像纳兰哥哥一样,做天下第一才子!”顾浩然望向远方,双眼放光地说道。
“唉!”管家摇摇头,无可奈何。
“我要给他下战书!”顾浩然说着,“腾”地自树上跳下来。
“啊?”管家一愣,遂向后退了两步。
“我上次出去打鸟,看到城郊许多老人,走路都困难,还要到很远的河边挑水,我要和他比试,看谁能说服我爹给他们挖一口井!”顾浩然说完,又挠头想了想:“就以匿名书信的形式,看谁能成功!我修书一封,你去交给他,看他同不同意?”
“好的!”管家有些无奈地点点头。
“哎!你可看住了,别让他耍赖,背地里偷摸跟我爹说去,只要他不耍赖,到时候看我怎么赢他!”顾浩然洋洋得意地说着,仿佛已看到了月朗失败后痛哭流涕的样子……
“少爷,放心吧!”管家赶忙答应。
管家领命而去,顾浩然爬到旁边的假山上,一页页仔细地看起手中的字帖来。那帖子上,一首首,一阙阙,都是纳兰月朗的诗词。
???
黄昏,红霞漫天。
月朗居住的房间内。
“这是……让我写一篇文章,劝说顾老爷给城郊孤贫老人挖井?”月朗拿着管家递来的“战书”,不禁被逗乐了:“有意思!小少爷宅心仁厚,真是孺子可教也!”
“那林公子这是同意了?前提是不能署名,更不能泄露给老爷,纯以匿名靠文章内容取胜啊!”管家陪着笑,补充道。
“那是自然,我这就写来。”月朗笑着坐到桌旁,提起毛笔洋洋洒洒地写了起来。
只半炷香的工夫,月朗缓缓收笔。
“对了,我们都匿名给顾老爷看,最后他去挖井,怎知是谁书信的作用?”月朗随意地问道。
“这个简单,公子写好了交给我便是,我家少爷先投书,如果两日老爷那边没动静,再给您投书。”管家接过书信,笑着解释道。
“那你家少爷可是答应了?只要我赢了他,就跟我用功读书?”月朗忽而郑重地说道。
“公子放心,我家少爷年纪虽小,却非常守信的。”管家也郑重回道。
“如此甚好,你去吧!”月朗笑着摆摆手,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的一颗心,始终被那个眉目弯弯的女子填得满满的。
众里寻她千百度,抬望眼,碣石潇湘无限路……
???
两日后。
“什么?四口井?”书房内,顾浩然惊讶得一蹦三尺高。
“没错,老爷看了他的文章后,立刻命人给城郊四个区各挖一口井,还询问送信的人是谁,我说一位年轻人,送完就走了,他还很惋惜未得一见的样子,说什么高风亮节之人,若是请来给我儿做先生,我儿必成大器……”管家如实回答道,神情中难掩惊讶,“少爷的信老爷没等看完就搁在一边儿了。”
“你拿来,我看看他写的什么。”顾浩然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
管家连忙将月朗的书信呈上来,顾浩然接过信笺,小眉渐渐皱起来:“奇怪,我要说的也是这个意思,为何他就能说得这么好?”
“这个,少爷和林公子的约定,您看……”见顾浩然动容,管家忙试探道。
“这样,我最后再考他一考……”顾浩然说着,神秘地眨眨眼睛。手指,珍爱地抚到桌上的字帖上。
那里面的每一首诗,每一阙词,于这位小小少年而言,都无比珍贵。他想,那位能写出这般精妙辞章的纳兰公子,定是神仙般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