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内疚

他们俩到学校的时候是7点46分，门口的铁栅栏门已经关上了，每天早上热衷于在门口抓迟到的那个老师刚走，甚至还能远远地看见他脑袋上的那抹秃然。

年级会在礼堂开。纪清焰还记得，上一世的时候邱迟还被老师叫到台上去发言，但邱迟可能没准备发言稿，所以没说两句就下去了，弄得熊岳在台上都有点不好接。

到了礼堂之后，邱迟拉着他从侧面的小门进。

刚开学的时候年级会其实也说不了什么事，就是总结上学期的情况，告诉他们这个学期对你们的高中学习生涯来讲至关重要，然后来一波劝学，试图激发一下大家的学习热情。

不过选早上的时间，基本大家都在埋头背单词或者背古文，选晚自习的时候，肯定都带一本练习册埋头写作业。

他们弯着腰往里进的时候，熊主任正在台上激扬发言，吐沫星子四处飞溅。

教学处主任熊岳今年四十多岁，是一个十分标准的油腻中年男，头顶空荡荡，肚子很挺拔，是从东城区顶好的一个学校调过来的，来了之后直接当了主任，之前是教体育的。

他经常巡视在学校各个角落，借着鸡毛蒜皮的小事把学生叫住并且批评很久，但是真有事找他的时候又不管，属于每天都在做无用工作的典型。所以他在六中成了一个“手榴弹炸茅坑”的存在。

俗称，激起民愤。

人送绰号狗熊，因为又狗又熊。

陈舒见了邱迟，连忙把他整个人按住：“你怎么今天还迟到了，赶紧准备一下，待会去发言。”然后直接把他撵进了候场后台。

直到他被喊到台上之后，陈舒仔细一瞧，好家伙。

人家都是上蓝下白，邱迟来一个上白下蓝。

“过来，”熊主任的脸拉的老长，他指着台下坐着的学生，“告诉我，别的同学身上穿的是什么？”

邱迟中规中矩到有些乖巧，回答道：“校服。”

熊主任心说，你当我傻啊，不知道他们穿的是校服。

“什么样校服？”

邱迟持续乖巧道：“是六中充满设计感和青春气息的校服。”

狗熊无语了，心说你这破孩子玩我呢：“我问你这是什么款式！”

乖巧宝宝开始可怜兮兮：“上蓝下白……”

哦，原来你知道啊。

熊主任的声音抬高了一个八度，有点破音：“知道你不穿？”还给我在这狡辩。

“我忘记穿了，”他满脸乖顺地垂着眼，“老师，我保证没下次。”

“你们这些学生的保证没有任何可信度。写一篇检查，1500字，一个字都不许少。下了第一节课之后，我要在办公桌上看见你的检查。”

这话一说完，不光4班的同学听了之后气不过，全年级的人都觉得狗熊这是在故意找茬儿。

按照他的一贯行为来看，第一节课估计有一半都得让他在礼堂扯闲话，等回教室之后讲不了二十来分钟就下课了，邱迟能写完才怪。

校服穿错了确实是邱迟的问题，但平时升旗仪式上也偶尔会有人穿错校服，大家都是站在班级队伍最后尽量不影响队形，就算罚顶多也就是罚站，或者口头批评。

写检查顶多几百字就算完，让他第一节课下课就交一千五百字，不说能不能写完，就问还让不让他好好上课。

唐皓阳气得直接开骂：“靠，狗熊是不是闲出屁来了？”

“妈的，劳资现在一看见他就烦，能不能别他妈老折腾这种没用的事。”胖子也开始打抱不平。

显然狗熊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着实是激起民愤。

邱迟的发言三句半就结束了，话筒回到了熊主任手里，他开始继续这个校服事件展开长篇大论，直接把第一节课占去了一半。

纪清焰在底下坐着，感觉身上的校服有些烫得慌。

邱迟本来是可以不这样被罚的，上一世的时候，明明是没有发生这样的事的。

是因为自己，因为自作主张地闯进了他的生活，甚至还给徒增了这样的麻烦。

邱迟从后面跟上来：“你低着头看什么呢？也不抬头看路，不怕撞到墙？”

“你……”他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难道说一些安慰的话吗，但邱迟的样子，总不像是能听进安慰的人。

反而是邱迟安慰他：“没事儿，熊主任他人就那样，我也没往心里去。不就是写份检查吗！”

纪清焰垂着眼，镜片后面的眼睛里带着些奇怪的情绪，他有些难受，但是又说不出缘由。

不过大家没想到，在礼堂搞出那么一出子也就算了，熊主任还跟到了教室。

也亏他愿意气喘吁吁地爬到四楼。

秦见秋站在讲台上，隐隐皱着眉：“熊老师，这节是我的语文课，现在已经上课二十三分钟了。”

意思就是说，你已经耽误我上课这么久了，现在能不能赶紧走。

熊主任指着教室后面的邱迟：“我跟他说点事。”

她把书打开，明显是不放人：“有事的话您可以下课跟他说，我这准备讲课了，要是落了课，您又不能补。”

言外之意就是，您一个体育老师，没法给孩子补语文吧。

而且据我们所知，您现在好像连体育也不会教了。

众人纷纷想道：靠，秦老师好刚啊。

陈舒赶紧叫住秦见秋：“小秦！”他给秦见秋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别跟熊岳叫板。

熊岳不好惹，没什么能耐但是格外难缠，邱迟不过是校服穿错了，就当着全年级的面杀鸡儆猴让一个孩子下不来台，现在还跟着到班里来。

也得亏是邱迟的性子好，算是没往心里去，但凡心思敏感一点的孩子都容易留下阴影。

秦见秋不过就是刚入职的年轻老师，如果熊岳真的记了愁，之后她估计也不会太好过。陈舒叹了口气：“邱迟，你先去上课。”

秦见秋挺不情愿，她只跟陈舒打了招呼，然后在班里开始上课，讲《咬文嚼字》那篇课文。

陈舒叹了口气，道：“熊老师，你不应该在台上当着那么多人说邱迟，这个年纪的孩子脸皮都薄，批评几句就行了。”

熊主任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您就是岁数大了，不爱跟他们较劲。他做错了事，就应该被批评，否则下次还敢这么干。”

熊岳刚想顺便跟陈舒吐槽一下，现在年轻老师简直就是对前辈毫无尊重可言，简直无法无天。

结果4班在教室里稀稀拉拉读书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你这与奴才做奴才的奴才！”

“你是个好小子，出来动一动你茗大爷！”

……

熊岳指着4班的教室，像是被人抢了工资一样，冲着陈舒喊道：“陈老师你看看，你们班这是要造反啊？”

他正准备破门而入，对教室里不通世故的语文老师和年轻气盛的小屁孩子进行一顿教育，连忙让陈舒给拦下了。

“熊老师，你冷静，他们是在读课文，”陈舒解释道，“他们的课文里确实有这么几句，早读的时候我听他们读过的。”

前一句是《水浒传》里的石秀骂梁中书，后一句是《红楼梦》里的茗烟骂金荣。

听起来毫不相干，细想来恰如其分。

是不是不发火就真当别人是傻子呀！

熊主任给气得连肚子都大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