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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生日

骆钧带人赶过来的时候,骆枳正坐在自己那辆车的车顶。

骆枳垂着眼,漫不经心地抱着手机打游戏。

他身上那件纯黑的风衣沾了些灰尘,袖口下露出一截瘦削雪白的手腕。右手的指节青紫遍布,修长指间染着些怵目的殷红血痕。

不远处的路旁,西装革履的青年被人扶着坐在路灯下,面庞上一片青紫狼狈,额头上还有个醒目的伤口。

听见骆钧的脚步声,浑身是伤的青年抬起头,目光亮了下:“大——”

青年似乎有所忌讳,飞快抬头看了眼骆枳,把那个称呼谨慎地咽回去。

骆枳的指尖轻触了下屏幕,确认过游戏已经暂停存档,才锁屏放下手机。

骆枳抬起眼睛,轻轻弯了下,亲亲热热开口:“大哥。”

骆钧径直略过他,走到路灯下,俯身亲手检查过青年的伤势。

骆钧淡声问:“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不带什么情绪,却又像是浸透了刺骨的冰水,黑沉的眼睛扫过四周,最后才落在指间还带着血痕的骆枳身上。

四周的保镖深埋着头,没一个人敢发出半点声音。

……

这种豪门里乱七八糟的家事,哪有他们插嘴的半点余地。

骆钧是骆家长子,也是圈内公认的这一代最有天赋的年轻人,冷峻内敛、杀伐果断,将来注定要做骆家的家主。

挨打的那个青年是骆家的养子,叫简怀逸。

跟骆枳这个家里最混日子、最不成器的养尊处优的少爷比起来,简怀逸无疑是另一个极端:待人温和,刻苦努力,性情低调谦逊。才二十出头,就已经成了骆钧在商场上的得力副手。

今天是简怀逸的二十三岁生日,骆家举办了盛大的生日晚宴。

这个时间,本来所有人都该在豪华宴会厅里觥筹交错热闹寒暄,替年轻有为的简副总庆生的。

至于简少爷为什么会和骆枳这个骆家最不愿提的败类一起出来,又为什么会发生冲突、为什么会被骆枳打成这样……他们其实也不太清楚。

“骆枳。”

骆钧擦了擦手,直起身:“为什么?”

骆枳靠着车,他刚又打开了游戏,苍白指尖在屏幕上灵巧地跳跃,只来得及应了一声鼻音:“嗯?”

骆枳百忙之中抬头,扫了一眼狼狈的简怀逸,似乎是才想起这件事,“哦”了一声:“我讨厌他。”

骆钧一言不发地锁起眉峰。

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也被这种近乎荒唐的答案激起几分不悦:“什么意思?”

“我讨厌他,看见他就烦。”

骆枳划着屏幕,操控着跑酷的小人在地铁轨道上辗转腾挪,躲开背后贪婪扑过来的尖齿恶犬。

他开了个无敌模式,活动了下青一块紫一块的右手:“大哥,我们把他轰出去吧?”

骆钧的气息沉下来。

“我不是还有一份家产吗?公司股份什么的,都给他。”骆枳在屏幕上划了几下,让小人翻了一连串前空翻,“让他走得远远的,愿意自立门户或者怎么都行,把我的东西还我……”

剩下的话被骤然打断。

骆钧神色冷厉,居高临下地垂目看着他,眼底透出不加掩饰的厌恶鄙夷。

骆枳的手机被毫不留情拍到了地上。

屏幕上的小人躲闪不及,重重撞上了迎面呼啸而来的地铁,屏幕上跳出刺眼的通关失败的画面。

骆钧的手很重,那一巴掌不光拍掉了他的手机,也在骆枳唇角掀了道极为醒目的猩红血痕。

骆枳被打得向后靠在车身上,散落的额发垂下来,遮着眼睛。

他微微偏了下头,抬手捂上左耳。似乎是缓了缓神,才若无其事地蹲下来,摸索两下,捡起了被打落的手机。

简怀逸叫人搀扶着,吃力起身匆匆过来:“大哥,别动手……”

“没有你的事。”骆钧寒声问,“骆枳,你有没有心?”

骆枳蹲在地上,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手机,确认没有损坏,熄屏收进口袋里。

“你在外面胡闹,跟人家逞勇耍狠到处闯祸,摆你的骆家小少爷的派头的时候,怀逸在做你本来该做的事。”

“怀逸替你念了商科,替你没日没夜地跟项目,替你在妈妈面前尽孝,替你照顾你妹妹。”

“怀逸从小在骆家长大,早跟我们是一家人。就是因为你介意,闹得全家上下不得安生,一定要他搬出去住。”

“他脾气好,愿意让着你不跟你计较,也同意了。”

骆钧克制着音量,压住风雨将至的翻涌暴怒:“上回又是因为你大闹一场,怀逸改了名字不再姓骆。这次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又让他还给你什么?!”

骆钧是真的动了火气。

如果骆枳不这么离谱地胡闹,骆钧也不会对他动手、不会说这些话。

今天是简怀逸的生日晚宴,骆枳却下手没轻没重地把人打成这样。事情传出去,不仅丢尽了骆家的脸,也没法向父母交代。

骆夫人当初因为某些事受了刺激,这些年一直都在休养。

就是因为收养了简怀逸,骆夫人才从几乎身心全面崩溃的脆弱状态里一点点恢复,这些年来更是把简怀逸当成宝贝,生怕有任何一点磕碰。

一旦骆枳打了简怀逸的事传回去,或是被骆夫人看见了简怀逸的伤,家里少不了也要翻天覆地闹一场。

“你是不是以为,我们真的很在乎你的意见?”骆钧低头审视着他,语气森寒,“骆枳,我告诉你——”

“原来你们是这么想的。”

骆枳笑了笑:“那怎么早不跟我说呢?”

骆钧被他抢了话头,紧拧了眉,落下视线。

骆枳不知从哪又学会了抽烟的劣习,侧过脸衔了支烟,手里玩着一个银色打火机。

他靠着车坐在地上,丝毫不在意昂贵的风衣和地面那些染血的灰尘纠葛在一块儿,还是叫人厌恶的养废了的二世祖的傲慢做派。

打火机“咔哒”一响,火苗跳跃起来。

那一丁点温暖明亮的火光照亮了他的小半张脸。

骆枳眼睫浓深,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皮肤是稍异于常人的冷白,衬得唇角那道红肿伤痕越发刺目。

骆枳衔着那支烟,仰头向后靠,回忆了一会儿大哥口中的“全家上下不得安生”。

他其实也很想看看这是种什么场面。

可惜那天的时间太紧张,他只来得及把简怀逸的电脑扔出去,骆家主就被骆夫人崩溃的尖叫声引过来,暴怒着让人把骆枳赶出去,扔进了地下的禁闭室。

骆枳有点遗憾。

骆钧那一巴掌的力道全无保留,他嘴里喉咙里全是血腥味,即使用烟气也盖不住,反倒被呛得咳嗽了两声。

“那间卧室在你跟妹妹的卧室中间,我以为即使我不常回家,家里也有我的房间……我以为那是我的房间。”

骆枳有点好奇,轻轻偏了下头:“如果不是的话,其实早提醒我一声,让我自觉去客房睡就好了。”

骆钧被他诘得面色冷硬,目光沉得几乎能滴出水。

“大哥,是我自己要搬出去的。”

一旁的简怀逸低声插话:“只是为了方便工作,跟小枳没有任何关系……”

“简怀逸。”骆枳拿下那支烟,在手里把玩。“我说没说过,你再敢叫我小枳,我就废了你?”

简怀逸刹住了话音,心事重重地低头。

骆枳撑着地面正要起身,却忽然被训练有素的骆家保镖拧住手臂,不由分说牢牢按在地上。

骆钧走过来。

他看着这个不成器的胞弟的视线终于彻底不带温度,连那些夹杂着怒火的厌恶也淡去了。

他看着骆枳,像是在看路旁被扫成一堆的破败落叶。

骆钧看着骆枳的眼睛,轻声问:“骆枳,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你明知道让怀逸住在那个房间,是因为妈妈夜里会去给他盖被子。”

骆钧语气平淡:“妈妈看不到他就会崩溃,病情就会发作,你知道妈妈发作的时候有多痛苦吗?她不认任何人,只有看到怀逸才能让她稳定下来。”

“你明知道逼着怀逸改名字,会让他被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议论指摘。”

“你知道今天这么闹,会叫妈妈跟妹妹多伤心。”

“你就是忍不了这个,是不是?你就要看每个人都痛苦,都受折磨。”

骆钧说:“你非要毁了我们家。”

骆钧伸出手,拾起骆枳掉在一旁的烟,把它在地上捻灭。

那一点红亮的火光彻底熄了,变成灰白色的轻飘飘的烟灰,叫风一吹就散得无影无踪。

骆钧没有兴致再和他多浪费口舌,示意保镖们放开,把骆枳留在原地。

他让人把简怀逸扶上车,先去让家庭医生简单处理一下伤势。

生日宴会毕竟还要简怀逸出面敬酒,这样狼狈地带着一身伤去,明天就要传出叫骆家脸面丢尽的大笑话。

骆枳被扔下去。

他坐没坐相,斜斜倚着车,忽然笑着开口:“大哥。”

骆钧不准备理会,正要转身,众人头顶忽然升起无数璀璨烟火。

零点到了,那是生日宴惯例用来庆生的烟花。每一颗都漂亮,是骆橙亲手设计的,缤纷绚烂五光十色,把半边天照得通明。

“我二十三岁了。”骆枳说,“你忘了祝我生日快乐。”

骆钧脚步一顿,一言不发回身离开,登上了等在路旁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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