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这次是千代
“店员小姐……咳咳……请给我包一束白百合。”
“好的, 请稍等。”
出了花店,清原晟凛怀捧着一大束白百合,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 天空开始下起毛毛雨了。
“前几天下雪, 今天下雨。老天就没什么高兴的时候吗。”清原晟凛嘟囔一句,又咳了几声。他拉了拉衣服, 抱紧怀里的花, 快步往墓园的方向走去。
虽然下着雨,天却很亮, 很亮很亮, 亮到刺眼,是没有太阳没有乌云、也没有蓝天的那种亮。说实话他最讨厌这种天气。
清原晟凛顺着巷子走, 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墓园。毕竟这边的墓地一般都和寺庙挨得很近,甚至就在寺庙的后院。
“咳、咳咳,这里……还挺热闹。”他微微睁大了眼。和‘清原晟凛’死的时候不一样, 比起那时候安静到寂静的氛围, 千代瞬辉的葬礼就显得“热闹”到过分了。虽然依旧安静,却多了几分人气。
来参加葬礼的有很多人, 很多很多, 光是搜查一课和爆炸物处理组就有好多人。不是上面的人派他们过来, 他们是自发来的。他们静默有序地献上鲜花, 然后又离开。
有清原晟凛很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但也许野野村会熟悉。
千代瞬辉死了, 有很多人怀念。
“如果……咳咳,咳咳……也不坏啊。”清原晟凛低声, 右手握拳在唇边咳了几声。
“杰弗里, 你说什么?”松田阵平从他身后走过来, “老远就看到你了。来的时间倒是正好。”
“自言自语而已……咳咳。”清原晟凛抹了把脸。
“小杰福,生病了?”萩原研二站在一边,看到清原晟凛的头发几乎全被打湿了,皱眉把手里撑的伞往那边斜了斜。
“我还好……就是有点脸烧,没什么大不了的。经常和你们在一起的伊达警官呢,他没来吗。”脸有点发烫,但确实还没到迈不动脚的地步。清原晟凛扫了一眼,没看到班长的身影。
“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啊……都这样了竟然还淋雨。另外,班长的话,虽然来了,但因为要值班,已经走了。我们正好一起。”萩原研二今天也穿了一身正式的黑西服黑领带白衬衣,手里捧着花,就像四年前的十一月七号一样。
松田阵平手里也捧着一束花,右手还拎着一袋什么,神情却是平淡到近乎不虞,“走吧。千代死的干干净净,连骨灰都跟着天上的雪一起洒了,也没有多余的仪式,献完花就算结束。”
“那不也挺好的。”清原晟凛垂下眼,蓝灰色的眼睛出神地看着襟前别着的白花,又咳了几声。
“小阵平。”萩原研二制止了幼驯染继续说下去,“好歹在墓前留点口德吧。”
“说的也是,hagi。”松田阵平依言止住了话头,目光却扫过清原晟凛,“毕竟千代也算是我们要好好爱护的后辈。”
“……”清原晟凛目不斜视地往前面走,“走吧,献花去。”
三人沉默地献完花,都没急着走,而是退到一边,注视着那座墓碑。
千代之墓。上面这么刻着。
“反正比那家伙好。”松田阵平咬着烟头,却也没抽。
“什么?”清原晟凛大脑有点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瞬间就后悔多嘴这一句。
“小阵平说的是千代隔壁的阿凛。”萩原研二嘴角上扬,眼里却满是颓唐,是在苦笑。
他往墓园的另一角指了指,“看,就是那个什么都没刻的,很好认吧。”
“……嗯。”
“kiyo是我们的同期——不过也不只是同期,四年前……死了。”松田阵平不情不愿地说出这句话,“千代之前还说要和kiyo做朋友,没想到这么快就真去找他了。两个烦人的家伙。”
“小杰福和小千代是什么关系呢?肯定不是普通的听众和演奏者的关系吧。”萩原研二和他共撑一把伞,话语声近在咫尺。
清原晟凛侧头,萩原研二看过来。
“如果是那样的话,小千代的通讯录里又怎么会有小杰福的名字。”不超过十个的人名,其中一半是空号,其他的除去他和小阵平两人,能算得上的人竟然只有小杰福和另一个叫“野野村”的陌生人。
“嗯,不是普通的关系。”清原晟凛从兜里拿出一根烟,同样叼在嘴里,不点燃。蓝灰色的眼睛透过雨幕望着那座冰凉的墓碑。
千代瞬辉是他,也是野野村。但他们都不是千代瞬辉。从诞生到消亡,千代瞬辉这个身份也只活了不到一年而已。
“那你对他是什么看法?普通朋友?死党?家人?还是别的什么?”松田阵平转过头来看他。
“我对他没什么看法。”清原晟凛咬了咬烟嘴,“我和他的关系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简单。”
“说不出口?”
“可以这么理解。”
松田阵平立在墙边,没头没尾地甩出一句话,“那个犯人死了。”
“什么?”清原晟凛一顿,“哦,是说炸死千代的那个犯人吗?原来你们警察已经击毙对方了啊。”
“才不是。”松田阵平扯扯嘴角,“他是自己死掉的,和我们没有一毛钱关系。”
“自己死掉?那应该是身体有毛病吧。毕竟,听说是个刚越狱不久的犯人。可能是在里面待久了,待出毛病了。”清原晟凛面色平淡。
“小杰福很冷静啊。”萩原研二转过头,“无论对小千代的死亡还是对犯人的死亡。”
“不难过吗?”
难过……?清原晟凛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来面对他们。他真的不难过。无论是对千代瞬辉,还是对那个爆炸犯,一点也不。仅有的,也就那一点微薄的负罪感罢了。
“咳咳咳咳、咳咳……”他咳嗽得剧烈起来,连面色也染上了红晕,“也许吧,我也许难过,也许不难过。不过真要说起来,难过——是对谁呢?对千代?还是对犯人?对犯人的话,我又为什么要难过?”
“他可是……杀死了我最重要的人啊。”清原晟凛喘了一小会儿,又咳了起来。
那两个他没说出来的字,是“差点”。可无论是“差点”还是“已经”,对他而言并没有差别。
毕竟,如果没有他,他们早就死掉——或者真的要死掉了——在无数个未来和过去中。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都沉默地看着他。
青年的发丝被雨打得湿透,黏在面颊两侧,蓝灰色的眼睛里浸满了雨水。虽然穿着熨帖的西服,却依旧显得格外狼狈,也格外无助。
“抱歉。”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萩原研二停顿一瞬,“小杰福,身体不舒服的话就先回去吧。反正花也献完了。”
“你们不用觉得抱歉。该说抱歉的是我,尤其是……”清原晟凛话没说完,又咳了几声,“不过萩原警官说得是,我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两位警官先生,你们可要多保重。不要被千代的死亡禁锢了脚步,勇往直前吧。遗忘未免不是件好事。”
浅棕发色青年的背影在一片刺眼的天光下逐渐远去,直至不见。雨滴滴滴答答拍打在雨伞上的声音,在此时格外清晰,而伞外的人声却是浸微浸消。
“啊,大意了。忘了把伞给他。”萩原研二在原地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对方是头顶一片雨直接走人的。
“最近一个个的,都是这幅德行。浅野好像也生病了。之前还打电话给我来着。”松田阵平烦躁地咬了咬烟嘴。遗忘什么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避开了刚才的话题。
“要你过去探病?”萩原研二把伞收了,和松田阵平勾肩搭背。面上是轻快的笑容,心里却是一片沉重。
“怎么可能。”松田阵平横眉,拍开萩原研二的手,“他是叫我别去找他。”
“就知道是这样。”萩原研二感叹一声。
“他不叫我去,我偏要去。就他那样,哪天……嘁。”松田阵平也没把话说完。他现在不想提没说完的那半句。
“好了,静心静心。你不是常说心浮气躁乃是大忌吗,现在可不能焦躁。”萩原研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反正浅野已经把地址给你了,该怎么做,小阵平你自己决定就是。”
“嗯,走吧,顺便去kiyo那里看看,给他打理一下。”
“喂喂,我前几天才打扫过的。”
“所以说顺便嘛。”
“你手里拎着的东西可不像顺便。”萩原研二打趣。
“hagi你不也一样?”松田阵平把烟拿在手里,撇撇嘴,“今天你带了什么?”
“一点小蛋糕,放在车后备箱了。小阵平呢。”
松田阵平嘿嘿一笑,提了提手里的纸袋,“酒酿圆子——加红枣的。”
“小阵平什么时候这么坏心眼了。阿凛要是看到了,保准要和你打一架。”萩原研二做出叹为观止的表情。
“明明hagi你自己也很动心吧。不过那家伙要真跑过来和我打架,那我绝对要在他揍我之前先揍他一顿。”
“加我一个。等阿凛回来的话。”萩原研二笑起来,“不过小阵平这确实是个好主意。我下次要不要泡一杯加了红枣的柠檬红茶?”
“喂喂,那种东西真的能喝吗?”松田阵平翻起白眼。
“或者加红枣的番茄意面?法式芭菲?”萩原研二做思考状。
松田阵平摸摸下巴,“其实加红枣的热松饼也不错。”
“那就等阿凛回来让他挨个试试。”
“好主意。”
两人相视一笑。虽然现在还很艰难,虽然还不知道未来什么时候,但他们坚信,六个人还能再相见,六瓣樱花还能再相聚,就像千代瞬辉说的那样——
再见,再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