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雨
第一章 风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慈镇北将军樊锦,沟通外寇,叛国求荣,今被查实,朕痛之入骨,愤不能平,琢赐连坐家族。”
“陛下,陛下明查啊!我夏家代代忠良,不曾做过丝毫对大梁不利的事情啊!”夏琰跪立在御书房,叩首不止,鲜血糊住了一脑门也不管。
孝景帝梁辰站在夏琰面前,俯视着他,冷哼道:“夏琰,你是大梁立国来最年轻的兵部尚书,却不想你夏家竟然拥兵自重,实在让朕太寒心了!”
“陛下,这是诬陷!”夏琰的妹妹夏欣也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哭诉道,“陛下,陛下明察啊,母亲和哥哥是断不可能做出违逆陛下您的事情啊!”
“证据都在此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梁辰猛地将一沓奏折甩在夏欣身上,怒斥道,“来人,把欣妃拉下去,腰斩!”
“陛下,欣儿是无辜的!”夏琰扑上去想护住夏欣,死死地将她搂在怀里。
殿外闻令进来几个御林军,硬生生将两人撕扯开。
“哥!哥哥!哥哥救我!救我啊!”
夏欣哭喊着被人拉下去,想抓住兄长的手终究是落空。夏琰想去抓住她却被束缚住动弹不得,只得听着妹妹一道道声嘶力竭的哭喊,直到消失不见。
夏琰猛地一挣扎,“砰”地一声,头撞上了硬物,他这才醒过来。
“哥,你怎么了,进宫这一小段路你都可以睡着啊?”
夏欣在一旁歪着头看着自家有点笨笨的二哥,笑着伸出手指揉了揉他的被磕到的脑门。
夏琰看着妹妹笑得天真无邪的样子,也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还好,还好只是一场梦啊。
此时正值孝景十六年,八月十五,正是天子与臣民共庆的中秋节。
日渐西斜,一大抹余晖划破云层照耀在红色宫墙之上,为这富丽堂皇的皇宫增添了一丝壮丽。
但更令人感到壮观的,却是宫门外王侯贵族、朝廷诸臣的车骑,整整齐齐秩序井然地停放,车帘一掀,香氛弥散,下来了相互寒暄的大臣,穿着相应品级宫服的夫人,以及俏丽风流的豪门贵胄和大家闺秀。
“哇,二哥,你看这中秋宫宴来了好多的人啊!”还没到达,夏欣就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子张望,眼里满是好奇。
夏琰伸手将探出去半个身子的妹妹拉回马车内,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子,笑道:“大姑娘家家的,像什么样子?”
“二哥,我这不是第一次参加宫宴嘛,往常年在漠北又没见过这么大阵势。”夏欣嗔怪道,“好希望大哥和娘亲也能一起来啊,就不该外出打仗的……”
天真的少女不懂帝王心术,不知道一家人硬是要两地分隔是为什么,只知道不能团圆的痛苦。
看见妹妹眼中落寞的神色,夏琰轻揉了下她的头,柔声安慰她:“好啦,今年就让爹和二哥陪我们小欣儿过一个不一样的中秋,不许不开心,不然二哥可就要难过了。”说完故意摆出痛心的样子。
夏欣被他委屈的模样逗笑了,忙忙点头,又转过去好奇地看着车窗外的景物。
夏琰替她把歪了的发簪理了理,自家小妹从小便跟着母亲和大哥在北漠长大,如今被急召回京参加中秋宫宴,多半还是为了联姻这事。
他冷不丁又想到了自己那个荒诞的梦,果然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但这担心有点过了,陛下已经五十有余,自家小妹还只有十七,怎么都不可能入宫,无疑是四个皇子中站队。但他既然留守了京城,就一定会护好自家小妹的。
正当夏琰怜爱地看着自家小妹活泼可爱姿态的时候,马车停了,家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二公子、小娘子,到了宫门口了。”他这才扶着夏欣走下马车。
旁边礼部尚书府的马车也刚停稳,林玥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她是礼部尚书府独女,宫宴这种场合,她已经应付习惯了。
“琰哥哥,夏欣妹妹!”
林玥笑着向他们走过来,随即又看了看夏琰后面,羞答答地问道:“琰哥哥,苏二公子没和你们一起来吗?
夏琰笑着打趣她道:“你苏二公子当然是和苏家一起来嘛。”
林玥害羞地搂住了夏欣的手,两人是闺中蜜友,虽然见面很少,但书信联系频繁不断。
三人便有说有笑着往宫里走,随着宫女的指引进到摆宴的大殿里,两个小姑娘都对这次宫宴充满了好奇,毕竟还只是天真活泼的小孩子。
暮色渐渐昏沉,月亮慢慢从东方升起,但并没有像众人想象中那么光辉四射,反而像被一层灰蒙蒙的薄纱笼罩一样。
大殿内灯火辉煌,歌舞升平。殿中是一群身子曼妙的舞女在跳一种新的舞蹈,据说是孝景帝为了缓解和皇贵妃思乡之情特编的契丹舞蹈。
夏琰一落座就听到同僚们在明争暗斗打着嘴炮。
“丞相大人,您看这舞蹈如何?”礼部尚书林大人斜着眼问身旁的丞相。
“着实精彩,看得出这契丹来的和皇贵妃深得圣心啊。”江丞相勉强笑了笑回道。
另一旁的官员忙笑道:“要说这最得宠的,还得是江贵妃,毕竟太子殿下文韬武略可深得皇上夸赞……”
林大人轻声冷笑一声,对着那官员不客气地说:“有江丞相这么个好舅舅,太子殿下那定是如虎添翼。只是陛下如今虽是年事已高,但还是清明得很呢,刘大人这般深谋远虑,林某是在佩服。”
那官员讪笑一下,不好再言语。
“四皇子到——清野王到——”
随着太监一声略显尖锐地唱礼,殿内众人的目光转向了殿门。
“这两位可有意思了,四皇子是出了名的闲散王爷,人倒是风雅。清野王不好相处,和他相处的人不多,但他可是我大梁最年轻的王爷,也是皇后的亲侄子,而且俊美异常,他的相貌和皇后柔和的美貌大不相同,是那种深邃莫辨、极具危险感和侵略感的美,像是大漠戈壁的狼王。”林玥贴近夏欣的耳朵,悄悄告诉她,到了适婚年纪的官家小姐自然是熟知这些事情的,这倒是对于新入京的夏欣来说,还是很新奇的。
果然,进来的两位王爷一个一袭飘逸白衣皎洁温和如明月,一个一身金丝蟒蛇细纹玄衣拒人千里之外。
两人草草敷衍了下官员的恭维,径直走向座位。梁烨在路过夏欣和林玥的时候略微停了一下,温和地问道:“这位姑娘好生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夏欣一对上他那双像会说话的眼睛,便羞臊地难以自已,脸红地不敢再和他对视,明明是北漠灵动的女子,此时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看到自家小妹的模样,夏琰忙站起来道:“四皇子,这是我家三妹,她早年一直跟随母亲在北漠边塞生活,刚接回京城,礼数不周,还请四皇子莫要怪罪。”
“噢,原来是兵部尚书的妹妹啊,是本王唐突了,还请夏小娘子莫要怪罪。”梁烨温和地笑了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这便是夏姑娘啊,果然国色天香。”
“是啊是啊,不愧是女将军的女儿,灵动英气!”一群大臣忙应和道。
夏欣止不住脸红心跳,久久不能平复下来,连林玥轻声叫她也没听见。
离宴会开始还有点时间,宫里的人都还没出来,大家一边喝酒闲聊一边耐心地等待。
突然,从一伙人从殿外走了进来,领头的是一个带着黑色斗篷,披头散发的女人。
“国师沐子优,传陛下口谕,宫宴中止。”那女人朗声说道,她后面带的御林军很快就控制了现场,连那群献舞的舞女都被赶到了一个角落。
沐子优弄这么一出,众人都疑惑地面面相觑,皇家宫宴,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点出岔子?
“国师大人啊,您可知为何中止宫宴吗?”江丞相向沐子优深作一揖,恭敬地问道。
“是呀是呀,这可是中秋宫宴,有什么事能中断宫宴啊?”
“这宫宴开始了,陛下还没到,莫非是真的有什么大事?”
“能有什么事啊……”
官员们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可沐子优却似乎没有解释的意思,她将令牌交到御林军首领手上,便准备离开,倒像是真的只是来传个圣谕。
这时,一声嗤笑传来,尽管在一众窃窃私语中,这道不和谐的声音也显得那么突兀:
“呵,就凭一个令牌,就留下这么多人,也没个解释。本王时间金贵,没空浪费在这里。”
沐子优蓦然转过头,看着这声音的来源,是一个年轻又满身傲气的王侯,就是那一双极具攻击性的眼眸,让人很不舒服,似乎能洞察到的人心底的秘密,又好像蓄满了阴谋。
她深呼了一口气,像是排挤开众人宛如实质的目光,继而抬头说:“宫中很有可能潜入了刺客,陛下受到了惊吓,旧疾复发,为保证各位安全以及排查刺客,宫宴中止。”
说完她便没有停顿地走了,毕竟国师和清野王不合的消息,已经在朝野传了很久了。
歌舞撤去,御林军把守在殿内,众人坐在座位上,面对这突发的情况不知所措,女眷们不安的目光投向自家的顶梁柱,群臣小声议论却又不敢妄加揣测。
紧张的气氛不断在升温,之前来参加宫宴的欢愉情绪一扫而空。
梁烨给自己和柏越倒了一杯酒,笑道:“这宫宴果然像你在仪凤宫说的那样。但这刺客保密做得不行啊,你看这皇室上到嫔妃下到皇子公主,只有我这个不受宠的四皇子来赴宴了,像是他们早就收到了消息一样哈哈哈。”
两人碰杯,思绪都回到了半个时辰前:
仪凤宫内,柏皇后一身素衣,坐在主位喝茶。
“烨儿,越儿,你们两个准备好今晚的宫宴了吗?”皇后虽然素衣荆钗但难掩风韵,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即使已诞下一子,却仍不显老态。
四皇子梁烨漫不经心地靠在屏风旁,他很好地继承了他母亲的风韵,一双桃花目美丽又柔和。但此时他却有了丝丝疲倦,淡淡开口说道:
“孩儿不喜这种场合,又怎会花功夫准备?中秋宫宴,目的无非是争宠和指婚。我这种无心皇位的,又去掺和什么呢?”
皇后放下茗茶拿起一串佛珠,对他的话不置与否,目光转向另一个人:“越儿,你怎么看?”
“姑母,你不参加这场宫宴是对的,今晚这场宫宴,和以往,可大不相同。”
……
梁烨回忆完后,越想越觉得奇怪。确实,大殿坐席是按照从皇室到王侯到官员排列的,如今自四皇子梁烨往上的座位,都是空着的。
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一样,用手肘戳了下柏越,悄声问道:“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那你怎么也来赴宴了?”
柏越避开他的亲近,无奈的说:
“我是猜测的,具体我说了你也不一定明白。现在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一是陛下在此之前已经病重了,你想想啊,陛下生病,各嫔妃不得争着表达关心吗?谁还关心晚宴的情况;二是宫里在故意封锁消息,我们两人是从不问世事的皇后那里出来的,所以不足为患没有被管制。至于这个消息是什么,你可以大胆猜一猜。”
夏欣在不远处看着两人谈话,好像清野王提出了什么问题而四皇子在思考,她拉了拉林玥的衣袖,在她耳边说道:
“你不觉得清野王和四皇子走那么近是很危险的吗?”
林玥也凑近她耳边告诉她:
“这两人是表兄弟,都有名无权,不参加夺嫡之争的。”
夏欣明白地点了点头,心里疑惑地想,明明娘在北漠出发的时候就提醒她一定要小心皇子王侯,大哥也说清野王不可小觑,为什么京城里的人却认为他安全?
这边,梁烨提了好多想法,都被柏越否决了,正在准备放弃时,看见夏琰走了过来。
“你们两个在干嘛呢?神神秘秘的。”
夏琰笑道,他的位置本来和两人隔了几个王侯和几个尚书,如今他位置那圈已经是议论的中心,于是他索性离席来到略显冷清的两人这里,
“柏兄,你可是天生的屏障啊,你往这里一坐,旁边的大臣都不敢往这边靠,倒是得了一份清净。”
“诶,仲清兄,要不你猜猜如果宫里此番是为了封锁消息的话,那是什么消息呢?”
梁烨看见夏琰就像看到救星一样,像夏琰这种朝廷命官,看问题应该会准一些。他们三个平素就交好,此番说话便也没了避讳。
夏琰随便拖了张席子就坐在了两人中间,听梁烨这么问就知道八成是柏越的想法了,他望向柏越,看着对方漫不经心的样子,又看到梁烨认真的模样,便带上了几分揶揄之意,凑到两人中间小声说:
“我猜啊~驾、崩。”
“!”
还不等梁烨反应过来,夏琰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个暴栗,打得他往前一倾,差点撞上桌子,
“哎哟,谁打我?!”
回头一看,他后面确是站着一个英气的少年,看到人后,夏琰眼中本是愤怒的火苗马上就浇息了,换上一副笑脸,
“原来是小如许啊,手打疼了没有?让琰哥看看。”
苏寒白了他一眼:“谁跟你这么熟了?别单叫我字。”随即他又看向另外两位,“柏兄,你就这么放任着这混账东西胡谄?”
梁烨笑着扯过一旁的空凳子让苏寒坐下,笑着说:“嘴里骂着混账东西,还不是看到人离席了之后也跟过来了?小将军不要气了。”
柏越放下手中的酒杯,看向三人缓缓说道,“混账是混账,但是其实我的猜测是和他一样的……”
话音未落,那群跳契丹舞的舞女突然跳起,从内襟里抽出暗器,向镇守大殿的御林军射去。
事发突然,殿内陷入一片混乱,女眷们吓得四处逃窜,试图找到自家男人,官僚们也吓得不轻,来赴宴的人都不允许带兵器,这下连自保都难以做到。殿外也传来兵戈摩擦的打斗声,看声势还不小。
“哇——这是我哪位哥哥逼宫了啊?”梁烨看着殿内御林军和舞女交战,笑道。
苏寒戳了他一下,“你能不幸灾乐祸吗,这是宫变诶!”
夏琰目光看着另一边夏欣和林玥两个人抱着头躲在墙角,心里着急得不得了,但中间御林军和舞女正在交战,他又不能飞过去。
外面打斗声中突然爆发一阵怒吼:“至死效忠四殿下!”与此同时,殿内的舞女虽然被杀得只剩下一个但仍然大喊着:“四殿下你快去,这里我给你撑着!”
瞬间全场的焦点都聚集在梁烨身上,他不由低声暗骂:“这谁的计策,够毒啊!”
一群人冲了进来,为首的是太子梁朔,一身都是血,兵戈尽指向梁烨他们所在处。
“四弟,你太让我失望了,父皇尚未年迈,你居然就想着谋权篡位!竟然安排刺客在御林军中逼宫!”梁朔说完又冷笑一声,“清野王、兵部尚书、征北将军府三公子,四弟啊,你还真是厉害,就这样把握了大梁的军权!”
“太子殿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夏琰既然身为兵部尚书,自然效忠于朝廷,殿下口中这番拉帮结派之举,下官断是不敢做的。”夏琰起身毫不畏惧的还击道,“太子殿下这么早下罪名,莫非有什么意图?”
梁朔并不理会他的争辩,对众人说道:“呵,来刺杀陛下的刺客身上有四弟你的亲笔书信和大印,有什么好抵赖的?来人,把四皇子拉下去,拉入天牢,严加看管!”
御林军就要上前抓捕梁烨,梁烨对柏越他们轻笑一声:“唉,我还真没想到这场夺嫡之争,会先从我下手。我进去了,你们三个可要来为我洗冤啊。”
柏越白了他一眼,将他起身护在身后,夏琰和苏寒也站立在梁烨左右护住他,俨然是一副反抗梁朔旨意的样子。
“你们还真是反了!”
梁朔怒气冲冲准备上前,却不想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冲进来,边跑边喊道:
“不好了,不好了,陛下驾崩了!”
柏越忙扯着梁烨冲出大殿,往皇帝寝宫宸华殿跑去,诸臣也连忙跟上,群臣队伍恰好阻断了梁朔和御林军。
……
来的路上一路都是御林军的尸体,宸华殿外,跪了乌泱泱一大堆人哭得抽抽噎噎,殿门紧闭,有近侍守在门口。
柏越到时便看到这样一副场景,赶来的众人都跪下了。很快,殿门开了,国师沐子优带着一群御医走了出来,手持圣旨朗声道:
“陛下遗诏:朕今日恶疾突发,实乃天意。太子梁朔人品贵重,深肖朕躬,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另思即太子年岁尚幼,特命清野王柏越摄政,国师沐子优辅政,望大梁海晏河清,江山永固!”
众人皆是惊愕,传位给太子符合常理,但太子年岁尚幼?清野王年纪分明要比太子小,国师看着年纪也不过区区二十二岁,要这两位辅政,陛下这诏令……
梁朔脸色有些阴沉地接过圣旨:“儿臣接旨,定当不负父皇所拖,安定大梁。”
沐子优点点头,旋即又看向柏越,那人跪在那里盯着地面,她冷声道:“清野王,你不接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