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霁月(十二)
御书房里,皇帝梁朔看着乌泱泱跪着的这一大群,先是愤怒,然后就是头疼。
“陛下,这……冲冠一怒为红颜很正常啊,但这火烧芸良阁二王爷说不是那就肯定有隐情,还请陛下明查啊!”
江丞相首先站出来表态,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
“对啊,皇兄,当时竞宝还没结束就有人在梁上丢木精,我也被烧伤了,怎么可能是我毁灯?”梁杰也跪地叩首自证清白,“请皇兄明查。”
现在梁杰脸色十分糟糕,他也没想到沐子优做事那么绝,他这还没查到沁妃母女去了哪里,这一群人就闯进了他的府邸,硬是要他杀人偿命。气得是他还不能直接说芸良阁阁主就是沐子优,不然万一没弄si她,以后有的是绊子。
“皇兄,臣弟没有理由谋害这些大人啊,再过几天我就要去临安走马上任了,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度过这些日子,怎么会想不开做这些事,这是有人蓄意的陷害啊!四弟还没醒,这第二个落难的人,看来就是我了啊!”梁杰连连喊冤,他确实在这件事上是有冤屈的,他也不知道那在暗阁里撒木精的疯子是谁。
“噢,是吗?”
梁朔话还没说出口,一道慵懒的女声就从门口传来。
沐子优就这么顶着一众大臣和权贵家人的目光走了进来,直接走到最前面,低头看着梁杰,挑眉玩味道:“二殿下说得自己可是清白啊,不过现下有人又在我这说了你一道呢,不如大家一起来听听。”
梁惠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被两个手下架着的沁妃。
梁朔震惊地站起来,指着梁惠问:“是你绑架了沁妃母女?”
“绑架不敢,只是询问了一些事情。”梁惠跪拜下来,沉稳地说,“臣弟请求为父皇遇刺案翻案!”
现在不止是梁朔了,连满朝文武都震惊了一下,那桩案子,不仅涉及皇室尊严,而且还严重挑拨了四个皇子以及如今天子和丞相的关系,如今说是翻案,不知道还有引出什么更大的风波。
“翻案?你查到了什么?”梁朔稳住心神,威严地看向梁惠。
“父皇遇刺案根本不是之前判的那样。国师沐子优通敌,以安排中秋宫宴契丹舞蹈的缘由,在宫里安插契丹刺客,契丹刺客威胁和皇贵妃毒害父皇,多次暗示后担心败露,由沁妃诱导江贵妃,使江贵妃被宫女误以为是暗示威胁和皇贵妃的人,期间国师封锁宫内消息,给和皇贵妃提供下毒契机,并且陷害四殿下宫变混淆视听,帮助契丹刺客逃出皇宫。期间沁妃还在查案期间多次制造误会,扰乱判案导致错判,而二王爷是沁妃背后的指使者。”
梁惠掷地有声的话语不疾不徐地将事情交代清楚,沉稳而干脆的声音是很具有蛊惑性的,让人不自觉地就顺着他的话去想,显然他拿捏地很成功的,屋内大臣们看向沐子优和梁杰的眼神明显地变了。
梁杰冷笑一声,“三弟,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啊。”
“对啊,得拿出证据来。”大臣们开始附和。
沐子优就这么站在那里,看着他些人吵吵嚷嚷。她这样的反应让梁惠心里的疑虑更加重了,明明现在她身上的怀疑最重,梁杰罪名也就只是指使沁妃诱导,算是帮凶,而她这是通敌弑君的大罪,如果是真的那就是株连九族的下场,如今她人现在气定神闲、不慌不忙,不由得让梁惠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后手。
苏华走出来站到梁惠身边,“禀陛下,臣先前奉命调查此事,如今此事另有蹊跷,于是臣索性配合了三王爷一同调查。本想再调查清楚一些再汇报,所以今日早朝就没有提及,如今既然出了事,那就只能说开了。”
“苏爱卿但说无妨。”
“臣已经抓捕到了那日宫宴出现的契丹刺客,其中一人已经供认是收到了国师的邀请才来到了大梁,现下臣已经派人去把刺客带来,当庭对峙,也好还国师一个清白。”
“哦?苏大人这场面话说得的确不错,要还我清白啊,但我总着大人你好像找着了我通敌的证据一样呢?”沐子优冷淡地接着他的话,带着点讥讽之意,“罢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苏华看着她那冷淡地眼神,默默地把刚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上次和沐子优公事还觉得她还好相处,现在看来,还是不够了解这位国师大人。
外面李公适时传来消息,大理寺的人已经将刺客押解到了,才勉强缓和了这边尴尬的局势。
“把人带上来。”
两名大理寺官员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囚衣男子进来,虽然蓬头垢面,伤痕累累,但眉眼依稀可见是塞外的容貌。
“啧,这大理寺刑讯逼供的手段,还真是毒辣啊!”一名大臣在里面小声说着,虽然声音很小,但苏华还是听到了,回了那个大人一个微笑。
果然将门出身的文官,也不会是什么善茬。
“你知道什么,都交代上来!”梁朔皱着眉看着跪倒在地上的刺客。
“? ? ê i ? u ? ? ?!”那刺客张口就是契丹语,听上去情绪激动,不过梁朔听不懂契丹语,紧皱的眉头更加锁起了。
“他在说什么?”梁朔望向苏华,苏华面色有点尴尬,迟迟没有接话。
“他说陛下您是伪君子国家的皇帝,大梁人言而无信,您督导不足 不配为君。”沐子优“贴心”地解释道,随后斜睨了那刺客一眼。
梁朔哪听过这样的话,他自从登基以来,一直都在收拾烂摊子,好不容易才维持住这岌岌可危的安宁,自己每天子时歇寅时起,兢兢业业,最后还莫名受了这么一通指责,不由怒火攻心,直接抄起桌上的茶盏扔了过去。
“混账东西!”
茶盏精准地砸在那刺客的脸上,滚烫的的茶水撒了一脸,烫得那刺客身体瑟缩了一下。
啧,可惜了,汝窑天青釉描金的茶杯啊。沐子优在心里可惜了一下,这套茶具她每次来御书房议事都会看上几眼,没想到竟然落了个粉身碎骨的归宿。
唉,跟武夫是讲不清这些风花雪月和墨客情调的。
沐子优走到那刺客面前,缓缓蹲下,从地上拾起那茶盏的碎片,举到眼前细细打量了一下,暗叹一声暴殄天物,又将碎片放到刺客眼前,轻声问:“ê ? u ??”
那刺客瑟缩着不敢抬头看她,沐子优掐住他的下巴,逼他正视着那枚瓷片,“不听话啊,那还是我再来审一遍吧,诸位同僚里应该还是有不少会契丹语的吧,敬请斧正啊!”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梁朔,笑道:“陛下想问什么?”
“谁派来的,受谁所托?”
沐子优点点头,又微笑着看向那刺客,“i ? ?? ? e?át ? u é?”
那刺客头往一边偏,放了句含糊不清的狠话,沐子优听到后脸上的笑容不减,只是眸里一片阴鹜,捏紧他的下巴把他的头硬是扳正了回来,捏起瓷片尖尖就这么一点点扎进左眼眶里。
“啊——”沙哑的嘶喊声充斥着御书房。
不少大臣们已经把头低下了,不去看这一副血腥的场面,苏华站在一边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一幕,他没想到沐子优一上来刑就用这么狠。
“é e ??”沐子优笑着把瓷片往里面旋了旋,盯着那另一只眼睛看。
那刺客忙忙点头,沐子优满意地松开了他的下巴,猛地扯出那半截瓷片,扔到一边。
“嘶——啊——”又是一阵惨叫,那刺客佝偻着缩在地上,两只手捂着自己的左眼,痛到痉挛。
而沐子优只是拿出纱巾擦干净手上沾上的血,又猛地扯着刺客的头发逼他抬头,对视了一下后她歪着头细细地用纱巾把那糊了一脸的血擦干净,一边擦一边问,
“i ? ?? ? e?át ? u é?”
“t u á ?!e ?# t e ? ?!ê ? i ? à ? à ? e é ? u ? y t!”
“他说,他是契丹太子耶律楚齐座下的内侍。半月前,有人给太子寄了一封信,与他共谋大事。”沐子优不带任何感情地说着。
梁朔尽力让自己忽视那一片片血污甚至是脑/花,稳了稳声音,“那人是谁?有什么特征?”
“? é ??”
那人哆哆嗦嗦地回答了一两句,沐子优突然猝不及防地笑出了声。
在梁朔摸不着头脑的目光下,沐子优站起来道:“他说,那个人没露面,她的标志是月季印章,名字是沐子优。”
室内一下子陷入稠粘的沉默,苏华在一边补充来一句,“月季私章是国师你的吧,毕竟花纹繁琐,刀纹独特,我还没看到过有第二个人用。”
“是啊,很漂亮,不是吗?”沐子优笑着和他对视了一下。
那男子趴在地上,又突然昂起头补充了一句叽里咕噜的话。
“哦?他说他一直没和沐子优取得联系,送的信也没有答复。”沐子优笑着用脚尖挑起那块擦了血的纱巾,蹭到那刺客脸上替他擦去又流出来的污浊,那男子也不敢躲避,就这么受着,“看来他不知道我就是沐子优啊,你说这坏事不?”
梁朔将桌上的奏折砸了下去,喝道:“国师,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对啊,国师大人,这可不是儿戏啊。”礼部尚书林大人也劝道。
玩累了,沐子优放下脚尖,将纱巾踢到一边去,叹了口气,“印章是我的,但事情不是我做的。”
“什么意思?”梁朔看着她,这不可能是有人仿制印章啊,连契丹太子都认可的月季纹章应该只有一枚。
沐子优揉了揉眉心,“我被人下套了。”
“纹章我一直带在身边的,半月前大公主突然来找我算姻缘,我那天发病了,就记不太清后面的事了,昏了两个多时辰,那封信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弄的。”
“你什么意思?”苏华走到她身后一点点问道,“你是说这都是大公主弄的?”
“哼,大公主现在失踪,现在说是大公主做的,谁又知道呢?”群臣里又有人在细密细密地议论起来,声音不大,但刚好所有人都可以听见。
沐子优也无言以对,确实啊,她猜到了可能是那天出的事,但没想到猜这么准,连纹章都用上了,现在又没办法对峙,倒还是真的死无对证啊,这下还真难堵住这群老家伙的嘴。
正当嘈杂声愈演愈烈的时候,苏华行了一礼,“陛下,昨晚在国师房中发现一物,据说是藏匿了契丹私信的,至今还未开启,请陛下先过目。”随即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月白色的锦袋,上面绣着素雅的白月季。
沐子优看着锦袋,没说什么,只是肉眼可见眼里的阴鹜之色更浓郁了。
苏华此刻在她的注视下如芒在背,这是拾一潜卧多时才找到的线索,虽然还没看,但无疑是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拾一曾偷看过她把从外面飞入的信塞进去。
梁朔接过,扯开锦袋的收口,里面是一小沓信纸,第一张果然入目就是契丹文字。
他正想发火,沐子优及时开口解释道:“这就是他口中没有回音的那封信。”
没有回应,那也就无法证明她和契丹有染,要是有人借用她名义暗中勾结契丹人,那沐子优与契丹确实是单向联系。
梁朔只好翻开第二封信,里面还折着另一封信。第一封信是隽秀清瘦的字体,梁朔见过霁月几次写字,确实是这样的字。满纸都是在说服沐子优和她联手谋反,共同除掉皇帝后,一旦霁月称帝,就许诺沐子优半帝的权利。
这般狼子野心,简直让梁朔不敢相信这竟然是他那个一向乖巧端庄的妹妹,他们兄妹虽然不是胞生,但在宫里一起生活了这么二十几年,相处也还算融洽,这封信简直颠覆了他对这个妹妹的认知。
另一张小纸上面的字笔锋凌厉,梁朔认得这是沐子优的字,每次批她的奏折的时候他都会欣赏一下沐子优的笔迹,很独特的锋利美。
这封信应该是沐子优给霁月的回信,篇幅短小,很直接了当地拒绝了霁月的提议,并且要求霁月对纹章一事给出合理的解释。
“你这封信怎么没寄给霁月?”
“没来得及。”
梁朔心有疑窦,但目前确实找不到指控她的证据。
“你刚才说你发病了,是什么病症?”
沐子优沉默了一下,“疯病,一般在每月二十三的晚上戌时发作,持续半个时辰左右。”
“疯病?”
“那可可怕得紧,疯起来人都不认识的。”
“这种病还有特定时辰发作?真的不怕随时发作吗?”
底下那些大臣又有点开始小声议论了。
“既然是疯病,那大人怎么认定不是你自己失了神智写了勾结契丹的书信呢?”江丞相盯着沐子优,目光炯炯。
“不会,发病时一般会嗜血,有很强烈的攻击欲望,所以一般我会在最开始就弄晕我自己。但不会失去神志,这是八年前战场留下的病,所以我不会沟通任何外敌。”
“所以霁月公主就是拿捏住了大人你这个弱点?”
“也许。”
梁朔打量了一下沐子优,看她神色无异,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但这点东西在霁月真的叛国之前,还是无法洗脱掉沐子优的怀疑,“国师大人,这暂且是你的一面之词,还恳请你这段时间不要走出观星台,霁月公主证实叛国之后,自会还大人清白。”
“无妨,本身纹章失错就是我的过失。”
沐子优倒还是好说话,没有抗拒被软禁。
“那二王爷呢?苏大人可有证据证实二王爷与此事相干?”梁朔看着在一边思索的梁杰,问道。
“前两起刺杀案有了头绪,刺杀大公主和太后的人与刺杀国师和清野王的人是同一批人,而且这批人是二王爷的死士。”
“可有证据?”
苏华一下子不知从何说起,这个证据还是在芸良阁那晚姜微在与梁杰部下打斗的时候发现的,他们用的是同一武器和刀法,但能实际拿出来的证据,倒是只有一些细碎的线索。
沐子优看着苏华没有马上接话,又看了眼梁惠,正好两人眼神对视了一下,梁惠清楚地看到了沐子优眼里的嫌弃之色。
“证人是我!”
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太后柏明珠在李公的扶侍下走了进来。
“母后!”梁朔惊喜地离开书案走上前接过柏明珠,“母后好在您没事,儿臣这几日都在担心呢。”
“多亏了清野王和国师那日赶到,才救了我一命。这些日子里,哀家都暂住在观星台,倒是辛苦国师照料了。”柏明珠坐到椅子上,和皇帝平坐。
“不辛苦,太后抬举了。”沐子优倒是谦虚了一下。
“哀家那日和霁月正走在京郊,就来了一群刺客,听名号确实是二王爷的人,不知道二王爷打算怎么给哀家一个解释。”
梁杰跪立在太后面前,解释道:“儿臣不是在刺杀母后,只是在追击大公主罢了。后来在京郊小院,我以为您在那里,所以守在那里以备大公主到来,不想却误伤了清野王和国师大人。”
沐子优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刚刚哀家在外面就听说了,你们说霁月通敌,那二王爷是怎么知晓的呢?”
梁杰苦笑了一下,“说起来还请诸位不要笑话。儿臣母妃戚氏,在我年幼的时候就离世了,虽儿臣自幼伴膝在母后身边,母后待我不薄,但我仍然时时不忘母妃。母妃江南女子,应是极善水性的,但溺死在夏日,儿臣总觉得有蹊跷,后来才得知是沁妃娘娘下的手。沁妃身边的宫女如月与我手下一名内侍交好,讲出了当年的事。沁妃娘娘无女无子,又贵为妃子,我母妃只是个贵人,却能有子嗣,自是不满在心,因此才谋害了我的母妃,想过继儿臣到膝下,以夺圣宠。”
“儿臣得知后,心痛万分,只是不知如何以报杀母之仇,因此沁妃娘娘找我来谋逆的时候,我就觉得机会到了。便假意与之伙同,查出了背后之人是霁月公主,而我的作用是在事情败露后揽下罪名。只是不知他们行事如此顺利,待我发现时,父皇已经驾崩了,于是儿臣痛定思痛,决定抓住幕后真凶,以报杀父杀母之仇!不想冒犯了母后和王爷国师,还请恕罪!”
跪立在地上的沁妃听完后突然挣脱束缚暴起,指着梁杰嘶哑地骂道:“你个卑鄙小人,你怎么能利用我?!事情不是这样的!”
梁惠的人连忙按住她,迫使她跪下。
柏明珠看着李璐,这个如水般灵动的女子,此时却目光阴狠地盯着梁杰,像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一样。
“李氏,哀家确实记得在戚氏离去后,你是向先皇提议过过继一事,不过当时哀家也膝下无子,陛下就先过继给我了。这点哀家记得确实不错。”她又缓缓看向跪在身边的梁杰,“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不是亲子宛若亲子,你当时知道这事后不应该一个人擅自决定,但凡与人商量了后,都不会这么莽撞。霁月和你也是和你一起在仪凤宫长大的,兄妹相残,哀家是最不愿看到的。”
“母后,儿臣知错,还请母后责罚。”梁杰乖巧地在一边认错,显然已经得到了太后的信任。
沐子优挑眉看了看梁惠,梁惠尴尬地与她对视。
前去取证的大理寺官员回来了,好在沁妃的宫殿离这不远,很快就找到了那名宫女。
“启禀陛下,据宫女如月问话来看,二王爷所说沁妃谋害戚贵人一事属实。”
梁朔指着沁妃道:“沁妃,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的吗?”
沁妃仍然是死盯着梁杰,“李代桃僵啊,我能有什么好说的。我以为我是这宫里的布局者,呵,还是我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