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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不可追(六)

李观棋说这些话的时候声调一直没变,一如既往的淡淡的敷衍的味道,但说着这些道歉的话语又满是真诚,非常坦率光明磊落,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哪怕是带有个人色彩也能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耶律灵泽有些被震惊到了,一时间忘记该说什么,偏过头看着自己的粥碗的花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嘴里舀着已经有些凉意的粥。看着有些尴尬的场景,沐子优笑了笑,同样得体地回道:“道理确实不错,多谢观棋兄了。”

一顿早饭就在这样有些许诡异的气氛下吃完了,等到李观棋收拾好餐盒出去后,耶律灵泽的魂像是才回来一样,“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秦姑娘心悦他了。”

柏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沐子优站起来靠在他前面那张桌子,同样是含着一些莫名的笑意看着他。

“诶,你们两个这么看着我干嘛?我是说真的,我真的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会有人倾慕了。”耶律灵泽被他俩这奇奇怪怪的眼神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察觉到了一些不那么好的味道。

沐子优和柏越对视一眼,柏越像得到了什么消息一样,看向耶律灵泽笑道:“耶律灵泽,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我的问题。你不会因为人家理解了你一下,你就对他芳心暗许了吧,想要和他再续一下‘断袖’‘分桃’的美谈?”

耶律灵泽这才意识到两人眼中的怪异从何而来了,笑骂道:“这哪跟哪啊,还没到那地步,要是理解我一下我就能芳心暗许的话,那我早就和你私定终身了!”

“不着调,什么混账话!”柏越笑着就要上前打他,耶律灵泽笑着求饶:“说了开玩笑开玩笑,不是你先打趣我的吗?我打趣回去还不许了?再说了,我怎么舍得和子优抢人呢?”

“我知道了,你怕是想以一挑二。”沐子优煞有介事地接道。

但是最终三个人还是没有真的打起来,这一通胡闹后气氛瞬间活跃了很多,耶律灵泽清了清嗓子,认真道:“我先前还不理解为什么那么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想不开单恋这么一个冷冰冰的人。但是刚才接触了一番后,李观棋这个人确实沉稳到了一定境界,而且其实什么都看得清只是不说而已,大智若愚,明哲保身,还挺正直的。”

“是的,不然你以为他的军衔怎么来的?承信郎,虽然是从九品官职,但是在北漠子弟中,算是比较早有官衔的了。而且他和我们不一样。”沐子优接着他的话说下去,他们三个被称为小将军,不过是看在父辈的军衔上,出了柏家军,就和军士无异。李观棋一个人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很不错的,毕竟都知道这些年边疆一直处于相对安宁的状态,只有政治上的暗箭没有军事上的明枪,这就意味着立功建业授予军衔的机会很少,难度也更大。

“他是个狠角色,我们没必要和他交恶,不过看起来他似乎并不在意这次小小的冒犯,日后可能是我们一大很好地助力。”柏越最后下了一个定论,站起身子来拿回耶律灵泽桌上自己那份笔墨纸砚,“先把这些东西抄完。”说完他回想了一下刚刚李观棋的安排,笑了一下,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啊,也很不简单。

不过这些东西长篇累牍的,就算一日不吃不喝坐着抄写也顶多抄完《大梁律例》的第一遍,夫子指定的惩罚量本身就是过多的,也许有可能只是要一个态度吧。

午饭前,秦夫子专门来了一趟,看到四个人都挺直了腰板认认真真地抄写,就走进去随意在四人间看了看。他先是拿起了沐子优桌上的手稿,翻阅了一下——《大梁律例》快抄完两遍了,他轻轻放下,不置可否;接着顺着桌次来到耶律灵泽桌边,拾起堆成一堆的稿子,稍微码齐了一点,翻开查阅了一下,很快就冷哼一声,就手稿丢回了桌上,耶律灵泽一脑的莫名其妙;接着夫子走到了柏越身边,看了看他写的东西,又是冷哼一句:“你也没好多少!”柏越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去,夫子已经怒气冲冲地掀开帘子走了。

“夫子这是……什么意思?”耶律灵泽仔细翻阅着自己的手稿,确定没有撕毁或者折痕的地方,只是有一些地方进行了删词剪句,但这应该不至于被夫子发现吧……

“显然,不合夫子的心意。”沐子优把那叠手稿放好,想着是哪里出的差错。

柏越笑道:“你们两人的至少夫子还拿起来翻阅了一下,我这个可是连碰都没碰。”

他这么一说耶律灵泽就来了兴致,凑到柏越桌前翻看着他的手稿,能够看到柏越吃瘪也是他的一大乐事。不过眼下,他拿起那一叠手稿就感觉不太对劲了,怎么那么厚?

柏越看他神色有变,问道:“如何?难不成真有什么大逆不道之语?”

“那倒是没有,我就是想不通……”耶律灵泽翻了翻,然后把这些整整齐齐地重新放到柏越的桌上,揣摩了一下才开口,“就是,我《大梁律例》第一遍还没抄下,你就已经进入第三遍了,为什么夫子竟然还说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柏越一阵语塞,确实不合理,不过夫子的态度一向变化异常,这样一想,夫子如今这番举动,倒是情有可原了。但是耶律灵泽这一晚上加上午饭前这点时间,竟然还没抄完第一遍,确实也够天赋惊人的。

“诶,观棋兄,你向来得夫子欢心,你可知这是为何?”耶律灵泽看到李观棋还在那边心无旁骛地抄写着书籍,笑着凑过去问。

李观棋看他凑了过来,便停下了笔搁到一边,想了一下说:“也许夫子的本意不是让你们真的把这些都抄完。”

柏越看着沐子优,问道:“有没有可能夫子只是想看看我们的态度?”

“我觉得也是如此。要不我们试着把这遍《大梁律例》抄完之后,去弄一遍《臣则》或是《天象则》?”沐子优回想道,“然后再写篇文章认错。毕竟这抄到武训也抄不完,晚上这地方夫子还要授课,他应该不是想要我们本本分分地抄完,就算抄完了说不定也没有达到惩罚的目的,纯粹是当做命令一般的抄写。所以我们应该把这两个每个抄写一遍然后再加上真诚一点的认错,赶在校场武训前弄完,夫子或许会宽宥一些。”

“有道理,子优你说的对!”耶律灵泽还没高兴一会儿,又蔫吧了,“但是要我去给那个夫子诚诚恳恳地认错……”

“文章诚恳就行,只要到时候忍住不出岔子应该就没问题了………”

李观棋听着他们三个在那边讨论,“善意”地提醒一句:“三位,我还在这里呢。”

“诶呀,观棋兄,你这么正直的一个人,断不会做出卖兄弟的事吧。”耶律灵泽笑着搂过李观棋的肩,感觉自从早上那一番针锋相对后,两人的举动反而更加亲密了些,当然是耶律灵泽单方面的,可以说得上是骚扰。

李观棋想躲过他伸过来的手臂,但是没有躲开,就那么僵直地坐在那里,面子上有些尴尬地维持笑意,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秦可诗的声音:“观棋哥哥,该用午饭了,方便进来吗?”

李观棋眼神示意耶律灵泽把手臂松开,走到门前拉开了帘子:“多谢秦姑娘。”

和秦可诗一起进来的也是一位姑娘,柏越认出来这是沐子优母亲俞薇的徒弟,姜盈。

“我一个人提不动食盒,所以就麻烦姜姐姐一起拎过来了。”注意到他们看向姜盈的目光,秦可诗连忙解释道。

“不麻烦的,我恰好也是要来找子优。”姜盈施施然一笑,将食盒放在桌上,看向一旁的沐子优道:“子优,你过来一下,夫人有几句话要说,各位先吃吧,我们去夫人那边吃。”

两人相视一眼后对其他人微微颔首走出了帐篷。

“秦姑娘,这些事情会有专门的人来做的,你不必做这些事。”李观棋看着秦可诗一件一件地把食盒里的饭菜拿了出来,除却平时大家一块吃的伙房里烧的以外,还有些面生的菜色。

“可诗愿意做这些。而且我一弱女子,在军中着实做不了什么,能照顾各位的吃食,也算是多多少少为你们武训尽点心意了。”秦可诗脸微红着不敢和李观棋对视,有些小慌张地看向在一旁的两人,“你们快过来吃饭呀,等下凉了味道就没那么好了!”

柏越和耶律灵奴在一旁正看起劲,这会儿听到秦可诗唤他们,忙道:“噢,来了来了!”两人搬来了两张凳子就围坐在桌子旁,看着这两人一个个都躲闪着对方的视线端坐在桌前也不拿筷子什么的,就这么一下子沉默了下来,耶律灵泽和柏越还是感觉有那么几分不自在,拿着筷子的手不知道该不该夹菜。

“秦姑娘你吃过饭了吗?”柏越看着秦可诗面前没有摆着饭碗。

“嗯,刚刚在伙房吃过了,你们吃吧。”

柏越点头,拿起筷子扒拉了几口米饭,早知道是这般景象,刚才他应该就跟着沐子优出去,去俞夫人那单纯蹭口饭也可以啊!

可能是实在受不了菜色的诱惑了,耶律灵奴破罐子破摔,夹起一筷子不知道什么菜就往柏越碗里塞,接着又飞快夹一筷子放到李观棋的碗里,大声说:“老周做的这道菜挺好吃的,你们快尝尝,等下别说我没给你们留啊!”像是要印证自己说的一样,他连忙往自己碗里夹了一筷子。

看他往嘴里塞了一大口,柏越夹起一小把刚刚他递过来的菜放到嘴里,这苦菜又干又涩又苦,倒是难为这家伙一大口吃下去了。

耶律灵泽好不容易把那口菜咽下去,一抬眼发现李观棋还是没动筷子,疑惑地看过去,“你这是嫌弃我?你给你夹菜前筷子可都是干净的。”

“没有没有。”李观棋马上否认,然后拿起筷子将那一把苦菜吃了下去,再夹起了面前的几样菜,整个饭桌的气氛才缓和了些,耶律灵泽这才吃饭吃的称心些,不过顾及这边还是姑娘在一旁看着,吃相倒是难得的斯文。

“喝点这个汤,别噎着了。”秦可诗又给他们每人盛了一碗汤,只要是每人都有的,李观棋就不会拉下面子来拒绝。

柏越尝着碗里不错的酸枣仁汤,想起之前偷听到的对话,心叹道这都是托了李观棋的福啊!他抬眼不着声色地打量了一下秦可诗,这个女子确实生的娴静端庄,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还在京中有那么好的名声,她和李观棋可以说是门当户对又郎才女貌了,实在想不到李观棋为什么要拒绝这姑娘,只要是他想,他和父辈一提,李父不用说肯定同意,秦夫子面对这个得意门生,想来也不会拒绝。

一顿饭结束,三人帮着秦可诗收拾着碗碟,柏越明显看到李观棋眼中的犹豫和纠结,不由得轻笑出声,一旁的耶律灵泽奇怪地问道:“你笑什么?”

“这顿饭甚是可口,让人心旷神怡啊,再次多谢秦姑娘了。”柏越笑着回道,向秦可诗再次表达谢意后,带着戏谑的目光看着李观棋,悄无声息地给他向秦可诗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这么重的食盒,来的时候两个人,现在虽说是少了些重量,但对于秦可诗这么一个弱女子来说,多少还是有些吃力。

李观棋也是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柏越的意思,犹豫了一下给柏越回了个眼色。

柏越一下就被气笑了,李观棋这是要他去帮着秦可诗提拎回去。看不出李观棋看着挺大丈夫的,这种时候怎么畏畏缩缩,像个孬种。

他很明确地拒绝回去,很快又收到了李观棋略带请求的眼神。

李观棋要是真的不想去,剩下的肯定是他或者耶律灵泽,从这到伙房有一段距离,一来一回够耶律灵泽写一些字了,确实他去要好一点。

等收拾好了碗碟,柏越将食盒都拿在自己手里,笑着对秦可诗说道:“秦姑娘,这些我来拿吧,我送你回去。”

秦可诗点点头,回道:“那就辛苦柏公子了。”接着她还是有些不甘心地看向李观棋,没想到李观棋端端正正地对她行了一礼,道:“多谢秦姑娘了。”

秦可诗被这一礼噎到了,肉眼可见地委屈巴巴回了一礼就出去了。

柏越有些好笑地看了李观棋一眼,忙提拎着食盒追了出去。

秦可诗委屈归委屈,但是没有忘记他,就在帐篷外不远处站着等他,看他出来了,自己的情绪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又还是那个温婉大方的大家闺秀了。

两人走了一段路程,感受到秦可诗可能面相上是好了些,但心里还是有些怏怏不乐的,柏越尝试安慰道:“秦姑娘,观棋兄人就这样,比较正派。”

“我知道的。”秦可诗低头走着,声音也有些闷闷的,“我好羡慕你和沐姑娘啊。”

柏越有些失笑,这又是哪一码子事。

“你们陪伴着彼此走过这么多年,早就渗透到对方学业和生活里了,不管是做什么、想什么,都能到一起去,有在一起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事。但是,最让我羡慕的,还是你们彼此都知晓对方的心意。”

“姑娘说笑了。”

“不是说笑,听我爹说,很快你们就要去夏家军那边和其他北漠子弟一同和友邦子弟一同学习去了,你看啊,单凭这一件事沐姑娘就可以和你一起,而我不能和他一起去。”秦可诗有些失落地说。

确实,为了庆祝边境诸邦友好往来多年,各个国主打算在边境办一个北漠子弟的切磋会。为了应付这一次的切磋会,朝廷安排他们驻守西北偏北段、西北偏南端、正西的柏家军、苏家军和夏家军的子弟都来夏家军一同进行集训,想必是想到时候在切磋会上大显大国风采。

“秦姑娘,天下姻缘各有各的样,这种事不能操之过急,有缘人终成眷属的。”柏越笑着回道,前方就是伙房了,他把餐盒放在了盥洗处,“今日的午饭多谢秦姑娘了,若没有其他事,柏某就先行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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