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春城（十七）
话音刚落，沐子优就感觉那股时不时袭击她的目光更加强烈了，猛地转头看去，只见一堆巨石堆处有个露出了一小半个人的脑袋。
被她的目光抓到后那人不但没有跑，反而将整个脑袋露了出来，上半身斜靠在石头上懒洋洋地向她投来明目张胆的打量的目光。
“那是谁？”“许名”问旁边的王工，这人在矿场上还能这么悠闲，看见主家也不过来打声招呼说两句奉承话，倒是少见。
王工眯着眼睛竭力地往那边看去，确实有一个人在那里，竭尽全力辨认了一下才答复“许名”：“噢噢公子，那是矿上的总头，叫十三，刚来的还不懂规矩。”
接着他连忙跑过去招呼十三过来，小声责骂道：“这是我们的主家，许家的大公子，你看到了怎么不过来问安？”
沐子优看着走近的两人，那个叫十三的始终是用一种懒散甚至有些蔑视的眼神看着他，和他旁边着急又带着点讨好的王工截然不同，整得像他才是这矿上的主人一样。
“你是十三？什么时候到矿上来的？”
十三收了些许懒散回道：“回大公子的话，前天到的矿上。”
“许名”看向王工，笑道：“监工你这是在哪找的个好帮手啊！”
“哪里哪里，都是许虎送来的人，我哪里敢自己找人……十三是刚一进来，就把之前的总头打趴了，我和李工就商量着让他做了这个总头。”王监工忙不迭地解释着。
“许名”点了点头，安抚了下身后有些微微颤抖的许小幺，看到她的眼睛一直胆怯地盯着十三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笑了笑将许小幺转了个身，问着十三：“脸上那道疤，怎么来的？”
“欠了人家钱，逃命时被砍的。”十三看到许小幺背过去的身影还在小幅度地紧张颤抖，连带着头上那支步摇的流穗也在微微抖动，莫名笑道，“小姑娘挺可爱的。”
“许名”闻言不由得锁起了眉，回头看向十三。
王工察觉到这边紧张的气氛，忙在十三背上拍了一巴掌，呵斥道：“姑娘岂是你能夸赞的？冲撞了主家有你好看的！”
十三立刻服从地低下了头，王工谄媚地笑着对“许名”解释：“公子您别和他计较，就是一个粗人，不会变通的……”
“许名’大度地挥了挥手，“没事，让他下去吧，你先带着姑娘去看看铁矿是怎么提炼出来的。”
许小幺躲闪拉住“许名”的手臂，小声说：“哥哥，我不想玩了，我想回去了……”
一旁随行的丫鬟婆子也小声劝说着，“公子，这里这般的吓人，还是早些送姑娘回去吧。”
“许名”刚想蹲下来开导一下许小幺，早些让她明白自家是什么人血馒头的生意，宝石和丝绸不是本来就有的，她只是碰巧有了个好的家世，才得以不用考虑这些人间疾苦。
只听见旁边一个小丫鬟低声说了句，“他们好可怜啊……”
旁边一个婆子就大声斥责说：“可怜什么？这就是他们的命，劳苦命就该这样，本来就是最下等的人！”
“许名”眼神一下子就凌厉了起来，那婆子敏锐地感觉到了，忙扇了自己四个嘴巴，战战兢兢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衣服下摆。
“小幺，平日里你拿在手里随意玩弄的宝石和丝绸，都是别人辛辛苦苦才能做出来的，你明白吗？我们家的富贵都是靠着矿起来的，我带你去看看铁矿是怎么生产的好吗？”“许名”耐着性子对许小幺说，俨然一副很负责、谆谆教导的兄长模样。
“不要不要！我是许小幺，爹爹说了我就是春城最尊贵的，有爹爹和哥哥在，我只要开心就好了！我不要看见这些肮脏的东西，我要回家！哥哥你带小幺回家好不好，小幺害怕。我们现在回家，今天的事我就原谅你了。”
许小幺拽着“许名”的袖子耍着小脾气，沐子优在心里暗叹一口气，这样的话那就真是没有办法了。
本来看着这小姑娘挺天真可爱的。
“呵呵——”一道冷笑声传来，十三站在不远处看着这里，懒洋洋地对上“许名”的视线，嘲讽地说，“现在教她这些已经晚了。人家生来就是富贾千金，从根上就被灌输了她爹的思想，已经烂透了。”
说完十三就转身走了，丢下一句，“带她来东矿区看看吧，相信你会感兴趣的。”
……
李木低头凿着一块大石头，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靴子，一抬头才发现是狼头。
“你，去狈头那！”
李木有点懵，“啊”了一声后看了眼在一旁扒拉石块的李观棋，这人在专心地扒拉着石块，头都没抬起，听到他这边的动静连眼神都没分给他一个。
正想问什么，李木突然感觉到身形不稳，一条腿直直地跪了下去，才后知后觉自己膝弯被踹了一脚。
快一天没进食，一晚上睡也没睡到一个时辰，一直不停地挖挖挖、凿凿凿，他都有点麻木了。
借着矮了一半的身形，李木看到李观棋给他递了一个“先走”的眼神，瞬间会意，直起歪歪扭扭的身子跟着狼头走去。
李木跟在狼头后面走去，刚走到东山这边，就看到一队比较浩荡的人马走了过来，前边的狼头突然停住了，拽着他退到了路边，恭敬地对一个男的行礼，“大公子、姑娘安好。”
那大公子李木认得，就是在客栈里抓他们进来的那个，后面跟着的姑娘不是沐子优，看起来应该是这个大公子的妹妹，小姑娘颤颤巍巍的像是被强迫来的一样，看到狼头就往大公子身后躲。
“哥哥，东矿区真的有最漂亮、最值钱的矿石吗？”
李木隐隐约约听到那小姑娘低声问了这么一句话。东矿区？他在这里挖了一夜，倒是没看到漂亮值钱的矿石，漂亮润泽的白骨倒是不少。
那大公子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山头上传来一声炸裂的轰响，震得地都轻微颤了颤。
狼头骂了一句，“狗娘养的，哪个又炸错了！”
一些丫鬟忙着上前来扶许小幺，几个没站稳的直接摔倒在了地上，许小幺紧紧抱在自家哥哥身上惊叫着指着山坡的方向，“啊——哥哥，大石头砸下来了！”
“大家快散开，保护公子和姑娘！”狼头一看山体滑坡了，连忙大声喊着。
沐子优听到了石块咕噜咕噜往下面滚落的声音，但这小姑娘好像是吓软了腿一样，紧紧抱着她的手臂，拖都不怎么能拖动。
“小心！”
突然一个人扑了过来护着他们往旁边一滚，一颗体型不小的石头刚好砸到他们之前僵持的位置上。
李木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将吓得不敢动弹的许小幺扶了起来，还不断有石块砸落下来，都是不小的石头，一块紧接着一块。
不太像是山体滑坡的样子。
沐子优还没来得及想，余光就瞥到了一个黑影，紧接着身体被狠狠推向一边，猛地撞到一边的乱石堆上。
尖锐的石块边缘硌到了筋骨，有些还划开皮肤戳到了里面，沐子优忍着痛回头，就看见李木和许小幺都被两三快石头砸上了，心下一咯噔，忙过去将石头撬开将李木拉了出来。
那群下人们早就吓得四处逃散，狼头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十三连忙向这里跑了过来，和“许名”一起把石头抬了起来，两人似乎都被砸得很重，李木的半边身子都被大石块压住了，一条左腿还被砸中，许小幺好像是被砸中了上半身，不知道是吓到了还是晕过去了已经闭上了眼睛。
山坡上石块已经停歇了，只星星点点滑下来一点小石头和泥沙，沐子优看了看伤势，将许小幺放到了背上，她的脉搏已经很微弱了，嘴角、鼻腔和耳朵也开始无意识地往外面溢血。
“最近的大夫在哪里，矿上有没有大夫，快叫大夫过来！”“许名”对这时候才围过来的人吼道，许小幺再怎么骄纵跋扈，至少手上是干净的，父兄的罪孽不该她担，不应该就这么死在了矿上。
十三背着李木飞快地走到前头领着他来到了一间木屋，将两人放到两张小床上后，“许名”就要其他人全部退出去，不许他们将这件事说出去，在医治结果出来前一律封锁消息。
大夫是一个老头，颤颤巍巍地开始查看伤势，沐子优看的一阵焦急又心烦，她看着许小幺那边呼吸越来越弱了，李木也是眉头紧缩疼得面色发白，等这夫子查看完伤势估计人早就没了。
这矿上的大夫这么鸡肋的吗？
她上前接过那大夫的工具，冷冷地说：“大夫你先去另一边歇息吧。”
这屋子里没有屏风什么的，简陋的实在令人发指，沐子优索性扯了几块步丢在李木和那大夫的眼睛处，一边撕开许小幺的衣服一边看着那大夫颤巍巍地把自己的眼睛蒙上了。
许小幺胸口已经有些许凹陷下去了，脖子处也有很明显地砸伤，都是砸的致命处，口和鼻腔两处流血越来越严重了，胸腔里面肯定也有瘀血，砸得太严重了，已经没什么救了。
“小幺，许小幺？”沐子优尝试用许名的声音去喊她，没有得到什么回应，看着许小幺胸腔猛地颤动了一下后，口唇处吐出一大股黑红色的血，接着胸腔就再没有起伏过。
沐子优确定人已经没了后，将衣服勉强把人盖好，走到李木这边轻声喊道：“李木？李木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李木勉强睁开一线眼睛，看着“许名”脸上有些失真的焦急的表情以及他后面被衣服盖住没有动静的姑娘，猜测着开口：“沐……”
“对。”沐子优制止了他的话，看人还能够说话，直接将他衣服脱了，“得罪了。”
这大夫这里连煮开的水都没有，压根就不像一个医馆，只有角落里放着一两个酒缸，沐子优掀开舀了一瓢闻了闻之后，提着一缸白酒走过来。
“你不会是想用这个吧？”李木挣扎不动，看着那一缸还没靠近就闻到了浓郁气味的酒。
沐子优团了一块布塞在他嘴里，舀了一瓢就淋了上去，“本来是想用刀子烧红了后按压止血的，但你这范围太大了，先应付着一会儿。”
李木强忍着火烧火燎的巨疼，看着沐子优从自己的腰带里取出来三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解开全都是浊黄色的粉末，全部糊在李木的伤口上，李木感觉背上灼烧感更加强烈了，像是在上面铺了火油在烧。
沐子优看了他一眼，给他轻轻盖上衣服，要外面的人送过来一套干净的衣裙，在那边细心地给许小幺擦拭干净血迹后，发现流出来的血止都止不住，只得无奈地给她蒙了个面巾。
她将大夫眼睛上的布条解开，警告说：“今日之事，不由走漏了消息。”
接着看了眼冷汗层层的李木，沐子优打开了门，抱着许小幺走了出去，“快备车，送姑娘回府休息。”
十三站在一边看了眼他手上看不见面容的姑娘，问道：“姑娘没事吧？”
“许名”脚步停顿了一下，正面直视着十三，“今日之事，倒是多谢你了。不过我一点都不想谢你。”
“大公子的谢意我可承担不起，我救姑娘不过是我该做的而已，何况大公子不觉得这是最好的方式吗？”十三收敛了眼角常有的几分笑意，认真地说。
“许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身吩咐旁边不敢靠近的狼头道：“里面那个矿工伤势很重，好生照料。”
十三在后面懒洋洋地拉长声音说：“大公子可得抓紧时间医治了，眼下这伤势已经是到了最后的关口了，估计不用刀子可能很难导出瘀血了。”
狼头一掌拍到他的背上，看着“许名”快速离去的背影，对他低声说道：“人家主家当然会请最好的大夫，用得上你操什么心，这会儿想着献殷勤了？”
十三看着他笑了笑，瞥了眼里面半死不活的人，不满地嘀咕：“怎么还给我留了个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