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伪善（二）

“我以为你会拿春城那事说事。”

夏霖转过身来莞尔一笑，轻声说：“那确实是真的滥用私刑，我何必反复提及去真的败坏你军在苏焱心中的形象呢？苏焱和我们既然不是一路人，我和你自然在他面前要注意些，抱歉，我这般做是为了夏家军的自保。”

这点柏越在一开始听到夏霖开口就猜到了，既然苏焱已经知道自己的心思了，也明确表示了他们不是一路人，那夏霖为了自保假意在苏焱面前营造和自己不合也是情理之中，也算是隐藏一部分力量吧。

“话说回来——”夏霖话锋一转，“这次这‘滥用私刑’要么是冲着我来的，要么就是冲着沐子优来的，你得注意点。”

柏越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笃定地说：“就是冲着沐子优来的。要是冲着你来的，没有必要在这个点出来，而且你早晚是夏家军的主将，这个罪名在你身上根本不能成立。何况还用了一次毒，特意引导我们往这个方向去想。”

夏霖思忖着点头，笑道：“这是嫌我们速度慢了，二皇子那事封锁了消息，他们等急了，你看，我前面说的话这不就应验了。”

二皇子遇刺一事没有包住，但用毒一事倒是压在了他们几人中间，也就是压住了直接指向沐子优的证据，那群人急着把沐子优咬死，这刚等一会儿便坐不住了。

“倒是给你添麻烦了，若是早一天将子优交给你，就不会枉丢一条人命了。”

夏霖挥挥手笑着打断了柏越的话，“别说这样的话，该道歉的不是你们，是那背后的人。何况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件事。”

柏越往前走了几步拉近了和他的距离，示意他继续说。

“北面已经开战了，我拿不准突厥那边的意思，到底是突厥要和大梁开战，还是执矢部单独要和大梁开战，若是前者，看情势，很不妙。”夏霖说着停顿了一下，喉结上下动了动，打量着柏越的神色继续说，“我担心……北面军防到后面会溃败……当然，我不是怀疑你们军队的实力，但毕竟北面军防是防线最长的，契丹和突厥的大部头势力都盘踞在北面，你们军需布置略显薄弱。”

“苏家虽同为北面军防，但他们主防的是西北回纥那边，若是柏家军缺，他们多少还是有点靠不住的。而且宫中四位皇子的年岁也都不小了，太子那一党怕是会存心刁难北面军防，到时候朝廷增援那边肯定会设下关卡。”

柏越听着他兜完圈子，和夏霖说话往往就是比较劳神费力，都是以己方利益为重的聪明人，可能一句看似不起眼的话里面就含着计谋。夏霖如今话里话外都看似是在为柏家军着想，分析着柏家军日后可能面临的艰难情状，这些话说着没毛病，但是说话的对象不对。

自己就是柏家军营的人，对于他说的这些自然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夏霖如今又强调一遍倒是显得刻意了。柏越心里这般想，面上却不显不虞之色，只是含笑地点头，回问道：“确实如此，依你之见，又该如何破局呢？”

夏霖敛回了些笑意，虚虚地靠着墙壁上，右手无意识地环上左手的手腕轻轻揉捏着，“我准备发动西边对突厥卑失部和叱利部的战争。”

图穷匕见了。

柏越从第一眼见到夏霖便觉着他和苏焱不是一类的将领。

苏焱这人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似乎脾气一点就着，像是会因为一点小事便会起兵大动干戈，但实际上可以说是一个不喜发动战争的人，他历来的征战没有一场是由他挑起来的。柏越有时都怀疑若是一直无外敌侵犯，苏焱会甘愿和苏家军那些弟兄在边境开垦戍边，专事生产。

而夏霖却截然相反，他随了他爹温润书生的模样，不苟言笑的时候身上像是被镀了一层清冷的光，任谁看了都不会相信这般一个人是西南军防的领军将领。也就是这么一个看着温润的人，内里却是一个对战争狂热的人，自他十八岁若不是上面还有樊将军压着，夏霖莫不是会大兴军防吞了这个西南版图。他就是一个天生的将领，不会有过多的悲悯之心，心中永远有一杆利益的秤，一旦他觉着时机到了，手段极其阴毒，不给对手仁慈，也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

“这不能是你的意思。”

“这当然不是我的意思。”夏霖轻笑一声，很随意地放松着身体肌肉，“其实我还存着别的心思。这两部横跨在苏家军和夏家军辖区交汇的区域之上，我此番出兵，也算是给苏焱最后一次联手的机会了。”

“近些年来我没有收到叱利部和卑失部在西南辖区作乱的消息，你此番出兵，在道义上并不占理，苏焱是挺讲究的，怕是很难和你联手。”

柏越回想了一下近些年来收到的消息，叱利部虽是一直时不时惹事，但侵扰一直是苏焱他们管辖的西北防区，似乎像是知道挑好说话的人欺负一样，从来没有和南边的西南军防的人有过矛盾。至于卑失部，这个部在突厥内部算是比较低调行事的，一直都算是安分守己的。夏霖此时出兵不仅不占理，且有很强的侵犯意思。

不过想到西边那两部盘踞的绿洲和草原，他便也能理解得了夏霖的野心。

夏霖倒也没藏着掖着那不太光彩的目的，无声地笑了下后说：“他不是总是说着苏家军总是为着水源和叱利部打打杀杀嘛，这种东西自己不去争取的话可是没有人会双手奉上的。”

“以苏焱的性格，他宁愿在事后花大价钱求你让利，也不会和你一起做这种类似劫掠的事。”柏越无奈地摊摊手，夸张地叹了口气说，“说实话，你这事做的可是不光彩，当然我也没有什么资格评判你。但是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想在北面军防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在西边再开一条战线。”

“这不是还没打起来吗？执矢部那小打小闹你们肯定拿得下的，若是突厥王朝有开战的意思，我这边分散掉一半的兵力，对你们不是也很好吗？”

强词夺理。柏越在心里直摇头，话是这么说，可以牵制突厥一半的兵力，运气好可以两军合并一齐吞并了西边及西北突厥各部。不过，万一两边都没速战速决，一旦拖延了那就是乱局，而这么好的乱局，其他早已虎视眈眈的国家定然是要掺和进来一脚的。到时候战线一拉长，战期也会大大延长，可能维持了十几年的边境安稳的假象就要被打破了，到时候军备的消耗定然是很大的。

柏越想着突然就笑了，看向夏霖说，“我突然觉得，你比子优更担得起‘伪善’这个名头。”

“过奖。”夏霖抬眼直勾勾地盯着柏越笑道，“我和你想的是一样，不过我受牵绊的东西太多了。不过，你若是帮我得到我想要的，我也能帮你得到你所需的。”

柏越往后退了一步莞尔一笑，“和你做生意风险太大，我不想做了。”

夏霖似乎是没想到柏越突然这么说，怔愣住了原地，忽又很快反应过来，低声笑了笑说：“如今说不做了，未免有些太不厚道了吧。”

夏霖脸上地笑意已经不甚么真切了，本就有些阴柔的五官这会儿压抑下来倒有了几分压抑的味道。

“我柏越虽然至今尚未拿到军权，但平生最厌恶的便是被别人威胁掣肘。”

来这夏家军城，没谈成什么正事，倒是莫名其妙受了很多有的没的气，这些柏越都耐着脾气受着，只是夏霖这一副强买强卖之态，他实在是觉得没有意义接受。

“都是一个位子的人，你压制我没有意思。而且，我觉着我柏家军似乎还没有落魄到需要你们这般着想的地步。”柏越摘下身上的衣罩和手罩，面色冷淡地说，“我不喜欢拐弯抹角，而夏少将军似乎脑子太活络点了，柏越怕是玩不过，所以还是算了吧。夏家的人情太大，柏家接不住。这战你们要开就开，和我柏家没有任何关系，战火若是烧了起来，两家防线出了任何问题各自担着。”

“哈，柏越你这话就说重了。之前还疑惑陛下为何不愿封赐军权予你，如今看来陛下的考量是对的。”夏霖面上阴骛神色消散，像是变脸一般又换上了一张温润无害的笑容，“陛下可不喜欢太精明的臣下。”

柏越笑笑，毫不客气地反击回去：“论精明，还得是少将军。能将一件求人之事说得和自己施舍出去人情一般，少将军好会忽悠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