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漫长的羁绊
从时间跨度上来说,她和陆笙绝对称得上朝夕相伴。
但碍于她的缺陷,回忆实在没什么旖旎色彩,甚至有些乏味。
陆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给她的印象,都和顽劣不堪这个词挂钩。
幼时被陆佑裔带回家时,简恒身上已经换了套华贵的衣服,看起来却还是个面色蜡黄,瘦瘦小小的女孩。
陆笙则全然相反。
他比她高上一截,还长了张肉嘟嘟的脸蛋,一见到她,就摆起架子来:“进了我陆家的门,就算是我的小妹了,还不快叫声哥哥听。”
简恒唇瓣仿佛被针线缝住,根本没开口的**。
“快叫啊。”备受宠爱的少爷,怎么肯被人无视,急得又是跺脚,又是噘嘴。
无奈简恒到最后,还是只淡淡地唤了声:“陆少爷。”
她虽然没有记忆,却不是一无所知,对很多事情,已有了清晰概念。
女子唤男子哥哥,要么是称呼有血缘关系的兄长,另一种便是称呼情郎。
而他们只是刚相见的陌生人,她自是叫不出口。
陆笙难得多了个年龄相仿的伴,新鲜劲未过,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冲上来,用同样肉嘟嘟的胳膊抱住她:“不管,你就是我妹妹。”
他的热情,换来的只有简恒的冷脸。
结果就是那天简恒没再开过一次口,两人散得也很不好看。
可陆笙有种超乎常人的执拗,这种执拗在对待她的时候,更是表现的淋漓尽致。
即使初见时,用热脸贴了冷屁股,他也常常往她住处跑。
要么送自己最爱吃的糕点过来,要么送女孩常用的珠翠玉簪。
天气好时,还会去园子里摘花,有几次就算自己伤了手,还要捧着那些参差不齐的花束过来,以为能讨她欢心。
可惜简恒还是无动于衷,甚至语出嘲讽:“陆少爷这么好的闲情,一般人还真及不上。”
陆笙没有听懂,还以为是一通夸,憨傻地笑开来:“不花时间的,你喜欢就好了。”
简直驴唇不对马嘴。
“可你在浪费我的时间。”简恒只好开门见山地道,“请你以后别再拿这些没用的东西过来。”
“不来就不来。”陆笙一气之下,扔了花束,还踩上好几脚,仿佛那些花,就是他此刻被贬到底的自尊。
踩着踩着,他一个用力过猛,险些弄掉靴子,气得他满脸通红,狼狈地跑开。
简恒以为自此过后,他不会再来纠缠,却没想到,陆笙反而较着劲,用各种法子吓唬她。
她几乎不出房门,他便掀开她窗板,把从树上掏来的鸟蛋,爬在花叶根茎上的螳螂,挖地能挖到的蚯蚓和虫子,往她房间里丢。
搞了好几次恶作剧,陆笙暗暗窃喜,以为能看到她惊慌失措的样子,结果又是不如人意。
简恒非但没有哈怕,看到那些蛇虫鼠蚁,比见着他时平静的多,甚至还会细细研究。
“真看不出来,你们两以前这么能吵?”旭央听到这里,很是震惊。
“我可没和他吵,是他总想单方面摆谱耍威风,才吃了不少闷亏。”简恒嘴角扬起,倒是来了些兴致,“还有更好笑的。”
以陆笙那时受到的宠爱,他自然而然的,把生辰看成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还觉得简恒也是这样。
那次他的庆生宴散了后,为了和她说几句话,他特地从屋子里溜出来。
到了她这儿,还要故作冷漠,翘着腿坐下:“今日是我生辰,你要是懂礼数,总该说点什么吧?”
简恒还当他是来炫耀的,随口扯了一句:“那就祝你飞黄腾达,出人头地,寿比天齐。”
敷衍的让陆笙跳脚:“你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横什么啊?”
明明是他找上门来,还倒打一耙,简恒不留情面地道:“既然大少爷发话了,还是赶紧回去歇下,别在这儿扰了我的清净。”
“和你说话怎么那么费劲啊。”陆笙一急之下,别别扭扭地从怀里拿出一个寿桃,硬要塞到她手里,“我允许你跟我同一天过生辰。”
“为什么?”简恒没有接过。
她不懂他在搞什么花样。
“因为生辰能收很多礼物啊,我的金刚圈,小木马,鲁班盒都是这么来的。”陆笙得意地扬起下巴,讲起收到过的礼物。
但他马上就噘着嘴,有些低落:“其实我希望,你能把这里当个家,开心一点,可惜你这人跟木头一样,我都不知道送什么。”
见她迟迟不肯接过寿桃,他牢骚更多:“你不会连这个都不要吧,很浪费的?”
简恒拗不过他,接过那个寿桃。
寿桃表面细软的猫,擦得她的手背微微发痒,似乎拨动着她的心弦跟着颤动起来。
她破天荒的松了口:“只此一次。”
“好。”陆笙干脆地应道。
总算让两人关系破了冰,他蹦蹦跳跳地跑开,一边走,一般还不忘回头,看上几眼。
简恒以为他的示好仅此一次,但没想到,这只是个开端。
转折发生在不久之后。
那次简恒正去陆佑裔的书房,和他谈话。
她拿出一张书单,恳求道:“陆老爷,还请您帮我带这些书籍,有劳了。”
她有求于人,尽可能礼数周全,但陆佑裔对她,始终有几分厌弃,以至于他看着书单时,紧蹙眉头:“这么多杂书,你真能看得懂?”
简恒行了一礼:“我不知道为什么想看这些,但实在不想在府上干耗,还请您多担待。”
她需要为自己找个目标。
“你这么说,太见外了。”陆佑裔摆出亲和的长辈姿态,“你如今也是我陆家一份子,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便是。”
“多谢陆老爷。”简恒道了谢后,退出书房。
她那时虽然隐隐觉得事情顺利过了头,但没有深想。
如今回想,陆佑裔对她的有求必应,更多的是为了心安。
她刚从书房出门,就和陆笙撞了个正着。
他摔了个屁股蹲,极为狼狈。
原来他一直在门口偷听。
他揉了揉尾骨,因为不想丢了面子,即刻站起来,拉着简恒转身就跑。
两人一直跑了好几个角,累得气喘吁吁。
简恒弯着腰,大口喘气,无奈地问道:“陆少爷,我和你说得很清楚了,你这次又想怎么样?”
陆笙咽了咽口水,问道:“你喜欢看书,对吗?”
“是又如何?”简恒大方承认。
这是她第一次给他冷脸之外的回应,陆笙高兴的就快原地起跳:“那你喜欢哪些书?”
“这和你有什么干系。”简恒呼吸慢慢恢复正常,用怪异的目光看他。
“你叫我一声陆少爷,当然和我有关。”陆笙把这当作接近她的筹码,“这样吧,等本少爷以后去学堂了,就想办法,多给你弄点好书回来,如何?”
他双手插腰,满脸得意。
“多个人帮忙,倒也没什么坏处。”简恒在心中权衡一番后,就把自己感兴趣的书籍都告诉他。
其中包括民间志怪,医书,一些和礼节相关的书,还有故事曲折的话本。
陆笙直来直去,看到书目后,当即调侃道:“看不出来,你还会看话本?”
简恒不打算说明缘由:“陆少爷如果觉得为难,就不麻烦了。”
反正不一定要靠他,她打算转身就走,陆笙却拦在她的身前:“谁说我为难了?”
他怕了拍胸脯,打包票道:“包在我身上。”
陆笙说到做到。
他费劲法子,每次都捧着一堆书来找她,借机在她房间呆着,一呆就是很久。
简恒看书时极为认真,总会一边画红圈,一边做着摘记。
有时写完一抬头,发现陆笙还坐在屋里,不免奇怪:“你不走吗?”
陆笙像是当场被抓住闯祸,有些心虚:“我……我监督你读书写字啊。”
他编的理由实在蹩脚。
但简恒竟然信了:“是我写字的姿势哪里不对吗?”
“还……还可以吧。”陆笙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你平时都写这么久吗?”
“看情况。”简恒将厚厚一沓纸放进抽屉,“一般会写自己的理解。”
“你这么上进,倒是带动我了。”陆笙趁机道,“如果以后我课业重了,就在你这里抄写,耐不住性子的时候就看看你,肯定就收心了。”
总归他帮了忙,简恒虽然不习惯和人同处一室,还是答应了他:“可以是可以,但你要记住两点。”
“一是别出声打扰我。”她走到房中另一张小几案前“还有就是,我不想和别人共用书桌,如果你要来,只能坐在这儿。”
她的界限划得分明,陆笙却为此喜上眉梢,后来真的拿了一堆课业过来。
一个平日里最爱上蹿下跳的人,到她这里却转了性,安安静静。
就算抄写的功课都做完了,他也赖着不走。
有时还会闹出笑话。
一边总吹嘘自己在课堂上备受夸奖,下一刻就莫名其妙的连笔都拿不稳。
“啪嗒”一声,一支笔就掉在桌上,脸上都沾了些墨汁。
他狼狈地用手擦拭,墨汁却越差越多,他直接成了张花脸,只能把责任甩给无辜的笔:“怎么回事,这笔比泥鳅还滑?”
他就在房里,简恒总不能视而不见。
她从抽屉里,拿了条干净的帕子出来,打湿后,拿到他跟前:“擦擦吧。”
“谢谢。”陆笙一把接过,仓促地擦干净脸。
大概是觉得她脸色不太好看,又开始东拉西扯:“你难得穿明黄色的衣衫,脸色别那么臭嘛。”
“脸色好坏,和衣服的颜色有什么关系?”简恒时常跟不上他的逻辑,只是拍了拍桌子,“你再握一次笔给我看看”
陆笙当然照做,拾起桌上的毛笔,就要在纸上写字。
简恒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指出其中的问题:“你中指握得太低,发力不够。”
“那你说要怎么做嘛?”陆笙仰着头,又追问了一句,嘴角边竟是有隐隐的笑意。
“看来先生还是给你留颜面了。”简恒感慨了一句,站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一边说着要领,“执笔一定要指实掌虚,才能运笔灵活,着力自然,折转自如。”
她细细碎碎讲了很多,说完后,却发现陆笙呆呆愣着,兀自出神。
“没听懂吗?”简恒还以为自己说得太快,反而将他说糊涂了,“要是太繁琐的话,我就写下来给你,你日日照着练。”
“懂了懂了。”陆笙似是还沉浸在刚才的情境中,窃喜地摸了摸右手,“你可比先生有趣多了。”
“……”简恒不觉得这是夸奖,一时噎住。
那时候和他在一起,她常常接不上话,好在相处下来,也慢慢习惯。
可时间一长,就连她这样迟钝的人,都能感觉到,陆佑裔对此颇有微词。
她用膳一向有专人送来,陆笙却不同。
除非是赶上陆佑裔外出,父子必然同席。
有时候他做功课太过入神,忘了用膳的时辰,被找到时,无一例外都在她这儿。
陆佑裔每次来找人时,都是皱眉,握拳,叹气,抿唇。
这些细微的表情,拆开来可能有其它意思,合在一起,定是不满。
她索性劝了陆笙:“陆老爷不喜欢你来我这里,以后你还是不要来了。”
陆笙一听就慌了神:“爹和你说什么了?”
“这根本用不着说。”简恒淡淡地答道。
陆笙很不服气,嘴巴撅高到能吊个壶:“我在这里是做功课的,又没调皮捣蛋。”
简恒拦住了他:“你们父子怎么相处,我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但陆老爷对我有恩,我是记着的,我不愿惹他不快。”
可她才一说完,却见他眼角发红。
“难道是说得太过分了?”简恒心下一惊。
但仔细一想,她没有越界的地方,干脆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离开。
陆笙更加委屈:“所以你……你就不管我开不开心?”
“你就是个小人。”他气上心头,口不择言,,“不仅利用我,还过河拆桥,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话一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