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爱人与野狗

学院后的森林远在帝国诞生之前就存在了，谁也不知道它有多大的年纪。

那些茂盛繁密的古老巨树将天空遮蔽，即便是在夏日，森林里的土地依旧是潮湿软烂的，就连空气中透着阴冷渗骨。而那些拼命从层叠树叶中滤下的阳光，在一碰上地面时，就会升起缭绕轻薄的水雾。

提着宽大裙摆的少女在森林中奔跑，浓密的卷发如同孔雀的尾翼在空中铺展，发尾偶尔穿过光束，折射出耀眼的金色碎光。

脚下的蕾丝皮鞋踩过一颗颗熟透到糜烂的果子，发出轻微响声，散发着甜腻气味的红色汁液四处飞溅。

约莫五分钟后，少女停下了脚步，魔杖在她手上发出亮光，咒语从殷红的唇中吐出，充满恶意的声音瞬间传入耳中。

“……嘿！你们说他身上这条内裤该不会是从出生就穿在身上吧？看起来真恶心！加西亚同学还真不愧是从垃圾区出来的！哈哈哈！”

温蒂看见了被悬挂在树上埃尔维斯。他被迫裸露着瘦骨嶙峋的身躯、表情屈辱悲愤，双手攥的发白，但除了无用的悲愤，他什么也做不了。

她曾听闻过这段过往，在她还是帝国公主的时候。

她还深爱着埃尔维斯·加西亚的时候，时常因他年少的遭遇而难过心痛。

“你们快看他现在的样子，真像一条被拔了牙的蠢狗！哈哈哈哈哈！”那群人的笑声越加大了起来，眼睛眯成了线，腰身都给笑弯了，仿佛一群挥舞着利爪的恶兽。

“嘿！低贱的野狗，我有个好主意。”

一根昂贵精致的魔杖狠狠戳在埃尔维斯·加西亚的额头上。

温蒂认识这位，杰伊·布拉泽——布拉泽侯爵的次子，是位十分阴险狡诈的贵族少爷。

此刻他的脸上带着轻松惬意的笑，握着魔杖的手却毫不留情的往前捅，语气随意的建议着：“加西亚同学，如果你愿意以现在的样子在天神广场里走一圈，我就放过你怎么样？”

少年表情阴沉，黑色瞳子死死的盯着对方，看起来像是随时会扑上来咬下他的血肉，可嘴里塞着的长袜叫他只能发出痛苦模糊的字节。

“看起来加西亚同学不是很愿意啊？”杰伊·布拉泽瞬间收了笑容，偏小的瞳孔和上扬的眼尾让他看起来阴冷恶毒，就像毒蛇一样。

程亮的黑皮鞋踩在地上的法师袍上，他的语调缓慢的过分，每一个字都像是回音一样拖长着，“看来加西亚同学更喜欢和我做游戏！这可太好了！我也很乐意陪你。”

“不过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游戏就先到这里了。”

杰伊晃着手上的魔杖，大发慈悲的放过了他，一遍哼着小调一边领着他的跟班们向教学楼的方向离去。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在他们的身后，被倒挂着的少年重重砸落在地上。

远走的几人又爆发出一阵大笑。

世界再次重新安静了下来，只有簌簌的落叶和沙沙的风声。

压抑着的痛苦悲鸣传入耳中，赤身裸露的少年将脸埋在草地中，手指用力的陷入土壤，双肩猛烈的颤抖。

温蒂安静看着远处的场景，浓郁的蓝绿色眸子里再也没办法为他生出半点难过。

她的胸腔里，只有嫌恶和怨恨在沸腾。

不管有什么理由，不管有多可怜，这都和她没关系。

埃尔维斯·加西亚插在她身上的刀子必须一刀一刀还回去。

温蒂咬了咬唇，抬起手弄乱一头长发，将鞋子用力踩进软泥巴里，然后换上一副焦急慌张的表情。

“埃尔维斯！”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逼红了眼，“埃尔维斯，你在哪里？！”

“如果你听到了就回我一声……”她疯了一样四处奔跑，呼喊的声音越来越着急，越来越大声，“埃尔维斯！我是温蒂·希尔，你在哪里？”

几分钟后她停下了脚步。

要找的人正在她三米外，他正趴在地上，身后还有蠕动爬行的痕迹。

如果不是场合不允许，她很想酣畅大笑一顿。

“埃尔维斯！”震惊的声音传入耳中。

他没有转过头，他知道那是谁，那位给她提供了新工作的希尔小姐。

——温蒂·希尔小姐。

“埃尔维斯，告诉我，是谁伤害了你？”

那位善良可笑的贵族小姐又喊了他，声音带着颤抖和哭腔，她似乎真把他当朋友了。

施展魔咒的光芒在身侧亮起，身上的绳子松脱散开，紧接着又是一道光芒，干净的衣物整齐的穿戴在他身上，而离他两米远的魔杖也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上。

鞋子踩碎枯叶的声音慢慢离近，在他抬起头的那一刻，他看见了对方发红的眼眶、凌乱的头发、以及歪掉的头饰。

“埃尔维斯。”她努力挤出个笑，似乎在顾忌他的自尊，有些小心翼翼。

“我会保护你的。”她向他伸出了手，然后重复了一遍，像发誓一样说道，“埃尔维斯，我会保护你的。”

埃尔维斯的目光在那只干净白皙的手上停顿了几秒，然后毫不犹豫的搭了上去，借着力站了起来。

“希尔小姐，谢谢您。”他已经重新收拾好情绪，脸上没有半点痛苦的痕迹，从容的就像刚刚趴在地上蠕动的那个不是自己一样。

温蒂垂下眼，遮盖住眼底的讥讽，压着声音再次询问：“埃尔维斯，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埃尔维斯的睫毛微微颤动，但幅度很小，很快他就开口拒绝：“您还是不用管了，您没必要为我得罪布拉泽家族。”

虽然口上说着不用，但还是要把人点出来，温蒂在心里冷笑。

埃尔维斯惊讶这位贵族小姐并没有退缩，而是继续固执追问：“那埃尔维斯你打算怎么做呢？”

埃尔维斯被问住，或许是因为刚才的遭遇过于窘迫，或许是因为这位贵族小姐看到了他如此狼狈的一面，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语气有些尖锐，“希尔小姐，您觉得我能做什么呢？把他施加在我身上的手段还给他？然后让他滚出荣赛魔法学院吗？”

“我什么都不能做。”埃尔维斯的心情很糟糕，以至于也没有多少耐心敷衍这位愚蠢的暴发户小姐，“希尔小姐，我没有办法改变这个世界，在侯爵的地位面前，我只能选择隐忍。”

那位善良的小姐露出了难过又抗拒的表情，“埃尔维斯，我想或许我们可以尝试着……”

“希尔小姐，这是我在埃尔维斯的第七年，您想过的那些办法我都尝试过。”埃尔维斯打断了她的建议，无比残忍的告诉她，“善良是建立在高位上的。当恶徒坐在高位的时候，我们能做的就是活着，不是吗？”

温蒂的脸色有些难看，似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埃尔维斯看了她几秒，想着自己接近她的目的，还是开口缓和气氛，“希尔小姐，我想我们该回去了。”

“以后你就待在我身边。”她带着歉意说，“只要我在，就不会让他们这样对你。”

埃尔维斯将视线从她沾满污泥的鞋子上挪开，露出个笑来，“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