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孤衾独枕
在邻近皇家景福宫的fourseasons五星级酒店,足以俯瞰全城景致的22层的某一间卧室内。
此时被阴暗朦胧的光线全面包围着,正躺在唯一的那张大床上将自己紧紧蜷缩成一团的黑发少女,倏然四肢抽搐了一下。
像是深陷在阴湿的泥壤里,突然病发而缺氧窒息的哮喘病患者在临死前,争分夺秒的拼命挣扎!
下一秒,她猛地从噩梦中惊醒!
茫然失措的桃花眼眸里水气弥漫,涣散的眼神中残余着无法掩饰的惊悸。
霍清芜听到了自己的心脏在犹如擂鼓般的激烈跳动着。
久久躁动不安。
难以平复。
“呃——嗬——呼……呼……”
她开始有自主意识的大口大口做起了深呼吸,想要努力压制着自己失常的心律。
直到十分钟后……
她才好不容易从心有余悸的梦魇缓过神来。
身上单薄的真丝睡袍已然被冷汗淋湿,此刻黏黏糊糊的贴在身上,可霍清芜却好似无所察觉一般。
胸口依然在上下剧烈地起伏着,在徒留她一人的静寂空间内,唯一的喘息声急促又紧张,带着无助的徬徨和绝望。
透过并未拉严实的浅青色薄纱窗帘,天际缥缈微亮的月光侵洒进屋内。
凭着这点能见度,能隐约瞧见无力瘫倒在卧室床上的少女,此时令人心忧的状态。
潮湿的乌黑碎发细数敷贴在光洁白皙的额头,明明面色苍白的不像话,偏偏脸颊两旁又晕染上了潮红。
泪光点点的,整个人有种说不出来的病娇感。
霍清芜睁得大大的双眸里灰黯一片,瞳孔毫无焦距的失神盯着上空素白的天花板,全然没有了白日中的光彩熠熠。
耳熟能详的轻快手机铃声突然訇然作响,歌者深情动听的歌喉回荡在房间内。
“yougotmesodistractedthinkingofyou,honeyallthetime……”
(一想到你我就意乱神迷,甜的像蜜……)
一听到某人执意要她特别设定的来点铃声,惊魂未定的像个寻找不到方向的孩子的霍清芜终于迟钝地回过了神来。
她挣扎着虚软无力的四肢,从床上艰难地翻身坐起。
还有点哆嗦的双手,用力地拍了拍瞧不出半分气色的苍白脸颊,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
“andineedtofeelyourskinonmine,wearejusttwoofakind……”
(我想与你相互依偎,我们是天生一对……)
黑暗中手机照出的明亮光辉,清冷地映照在少女绮丽病态的侧脸上。
那双剔透似玻璃珠子的琥珀色眸子,颇为无奈地瞧了一眼界面上不断跳动显示的人名。
在摁下接听键之前,霍清芜连忙清了清沙哑的嗓子,特意调整了几声后,被亮光照得莹白透明的指尖才轻颤着点了下去。
“……喂?”
“霍大小姐——!你也太过分了吧——!竟然丢下我,一个人闷声不响地跑到南韩去留学了——?!”
霍清芜无奈地笑了笑,幽静死寂的眸光里却多了一丝活络的生气。
她对着手机那头质疑自己还有没有心的死党谢颖颖,轻声问道:“收到我给你寄去的赔罪礼物了?”
“哼!谁叫你送了!”
水眸莹莹的发出了一声低笑,霍清芜此时的神情变得温柔又包容起来。
那就是收到了。
唔……听上去还挺欢喜的。
殊不知远在华夏魔都的谢颖颖,正气鼓鼓地大力锤了一拳怀中憨态可掬的限量版steiff泰迪熊玩偶。
熊耳朵上印着生产年份和序列号的金耳扣商标,因为她的暴力而剧烈地晃荡了好一阵子。
“瞒着别人也就算了,我是你的谁?”
“别以为随随便便地送我一个小礼物,就能让我原谅你!”
“我告诉你——休!想!”
谢颖颖小嘴叭叭叭,喋喋不休地持续控诉出霍清芜的种种罪状。
霍清芜特意贴心挑选的这份礼物,看上去……并没能浇灭她心中还在熊熊燃烧着的怒火。
可在下一刻,不过数秒的时间,谢颖颖就撇着嘴,忽然动作十分轻巧爱惜地揉了揉熊仔的毛茸茸大肚子。
泛着特殊光泽的高级马海毛,很快就柔顺地恢复了精致的原状。
——这是阿芜送她的第六十七件礼物~~~
等该抱怨的抱怨完,谢颖颖那恨不得想像女超人一样笔直冲上天、再一路直线疾速飞驰赶到南韩的气势,明显大幅度萎靡了下去。
谢颖颖犹豫了一下,捏着肥嘟嘟的熊爪子,表情略带不安地试探道:“所以……你暂时不回来了?”
霍清芜敛去刚浮现的笑意,眉宇间染上了几分散不去的郁色。
她抿着淡如水色的唇,然后轻轻的“嗯”了一声。
“哦……”
委屈?还是失落?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感觉。
薅熊的动作一滞,谢颖颖烦闷地咬了咬牙,语气却故作轻松道:
“说起来,你是没看见那天宴会上那个恶毒女人铁青的脸色有多难堪,背靠家族费尽心机争取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就要被当众宣布的商业联姻就这么被轻飘飘地一口气告吹了,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尽管阿芜没能亲眼看到,但想必也会笑得分外愉快的吧。
“不过,当霍伯父知道你私自离家出走还音讯全无的消息后,虽然当众没有表现出气急败坏的样子,但我看……他心底恐怕已经怒不可遏了……”
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却勾唇嫣然一笑,对此无动于衷,仿佛置若罔闻。
听见了电话那头毫不在意的轻笑,谢颖颖满脸无奈:“你还笑?你还敢笑!这次你可是闯大祸了,我长大到现在,都没看见过霍伯父如此动怒过……”
霍伯父为人内峻外冷,是个野心勃勃、天生能成就大业的商人。
他对阿芜管教始终十分严厉,固然嘴上从不说,可周围的人都心知肚明——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女儿,一直是他的骄傲。
阿芜还偏偏挑那个重要的日子甩他脸色。
虽然自己的生日宴席上,霍伯父只是稍稍波动了一下的表情,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沉肃,好像对自己女儿离家出走的事情一点也不在意一样。
但谢颖颖十分不幸地看到了……
听见了沈秘书的小声禀报后,霍伯父那一瞬间的眼神,简直像淬了冰一样,冷得吓人!
唉,恐怕这回真的是怒火中烧了……
在意外发生时,由于霍谢两家在生意上常有往来,并且她和霍清芜还是至交的缘故,和父母就在主桌坐着的谢颖颖差点被当作“帮凶”质问了。
想想也是。
毕竟是平日里乖巧温驯得跟兔子一样的人,突然间任性妄为了一把,玩起了失踪,难保没有人在旁边怂恿……
霍伯父眸色莫测地冷肃瞧了她一眼的时候,饶是谢颖颖天生胆大,也着实被吓得不轻。
当时,她差点魂归故里,小腿肚子都有点在哆嗦呢……
“阿芜,你这下真的玩大发了!”
回想起那天的情形,寝食难安了好久的谢颖颖不免忧心忡忡道:
“还有,你家萧伯伯估计是奉了霍老爷子的命令,向我透了口风,让我偷偷告诉你,你爸已经冻结你名下所有的银行卡,切断了你所有的资金来源,就是要逼你回来!”
她口中的萧伯伯,正是霍家的大管家。
平时除了督导霍家大宅的佣人们的工作之外,这位萧管家就一直贴身照顾着年高德韶的霍老爷子,是从小笑呵呵看着她俩长大的长辈,所以关系也亲近如家人。
听到这消息,霍清芜心下丝毫不怵,也半点不意外。
她弯弯漂亮的眉眼,耐心地安抚道:“别担心,我是砸碎了小金猪存钱罐,卷钱跑得路,身上根本没带他给那些的卡。”
尽管被霍大小姐谦虚的称呼为“小金猪存钱罐”,可咋舌的谢颖颖知道,那头猪的体型到底有多肥硕……
身长足足有一米七!惨无人道的与她谢颖颖一般高!
那里面承载着霍清芜数年如一日辛勤攒起来的所有压岁钱和每月多余的零花钱。
脑中不由浮现一叠叠红票子,从陶瓷碎片中涌现了出来的美妙场景……
用她谢颖颖的脚趾头想想都知道,那笔早有预谋的跑路资金一定相当可观!
尽管如此,可她仍是满心忧虑:“如果不够的话,我这边能随时给你汇过去……”
“不用担心,我现在学费全免,还有奖学金可以拿。”
霍清芜轻描淡写地拒绝了:“再不济,还可以当当街头艺人,能赚钱的方式有很多。”
说来说去,就是不想她谢颖颖插手帮忙。
是生怕牵连到她和她的父母吧……
阿芜有多固执,她这个做闺蜜的心里那是一清二楚。
谢颖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气。
她的性格素来直爽外向,别看平日里说风就是雨的,其实情商也颇高。
尽管她在校内校外的社交都很广泛,但从小不离不弃、始终围绕打转的中心,就只是霍清芜。
而对方更是很多人追逐的光,是学校中无人能平分秋色的风云人气王。
如果没有意外,除了数钱算账特别快,其他方面都相较而言平淡无奇的谢颖颖,恐怕最多只能算个同窗好友,远远达不到与其交心的地步。
那为什么谢颖颖能和霍清芜成为可以推心置腹的闺蜜,让她另眼相待呢?
这就多亏于两家在她们没出生前就是世交了。
到了她们这一辈,已经算是第四代了。
所以谢颖颖和霍清芜的友情,打从娘胎算起,可以说是顺顺利利地长达十六年。
说来也奇怪,她们俩竟然都没吵过一次架。
女孩子的友谊不都是靠吵吵闹闹、偶尔互相拌拌嘴的吗?
谢颖颖觉得,这个原因可能归咎于霍清芜是吵不起架来的那一类型。
她的阿芜,幼时就长得瓷娃娃一般粉雕玉琢,性格也非常的温煦。
尽管从小就沐浴在天才的光环之下,走到哪儿都是会被捧在手掌心呵护备至的宠儿,人见人爱,是个典型被娇养着长大的白富美。
可那双明净澄亮的眼眸里,总是平静纯粹的看不到任何**和杂念。
尽管是个女孩子,但她给外界最初的第一印象,却很容易会让人联想到何为——“君子淡如水,无思也无虑”。
等到真正等了解了之后,就会发现其实这姑娘与不谙世事、天真娇软的外表相反,骨子里比谁都要倔强执着。
不仅是个完美主义者,自我保护意识也很强,因而很少有人能真的走进她的心里。
可能是遗传了霍家的经商才气,阿芜做事向来干净利落,小小年纪就胆识与魄力兼备,很有统筹全局的天赋。
这一点从她们进幼儿园的第一天,就可以见微知著了。
当谢颖颖还抽抽噎噎地抹着眼泪,挂着鼻涕,不依不饶地向父母撒娇耍赖不想进学校报道的时候……
下车前,自己会先细致地整理好校服,稳妥地确保没有碍眼的褶皱后,才背上双肩软皮质的小书包,小小一只站在校门口,不哭也不闹的与萧管家和司机叔叔淡定挥着小手道别的霍清芜,就已经很有自己的主见了。
那霍大小姐善良吗?
很善良。
而且还是公认的品行兼优,才高行洁。
谢颖颖可以拍着自己成长不易的小胸脯担保,对方有一颗赤诚柔软的心。
只要你没有表现出恶意,她一般都会以礼相待。
虽然有时候会像猫一样敏感,心思有些阴晴不定,却也不会表现出高傲自负的一面,相反还会经常自省思考,喜欢倾听旁人给予的建议,不论好坏。
在谢颖颖看来,与霍清芜交友的过程,就仿若沏茶品茗。
最初入口醇和,途中发涩略苦,后味回甘清甜。
唇齿留香之际,又暖到了胃里,最后豁然舒爽地渗透了整个身体,结郁急躁的心境也会不知不觉随之平和恬淡下来。
谢颖颖始终相信,只要霍清芜愿意,光靠这份独特的人格魅力,任何人都能和她成为好朋友,轻松地打成一片。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谢颖颖扪心自问,她可以算是除霍家人之外,最了解霍清芜的人了。
如果让她找个词语来形容一下霍清芜,她会不假思索的回以——“恐怖”二字。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位勤勤恳恳的努力家,用足以滴水穿石的毅力,日雕月琢地闷声打磨着自己,一步一个脚印。
明明拥有不输于任何人的胜负欲和野心,却任凭它们始终沉睡在内心,不宣扬不骄傲,总是想要低调地不为人知。
就好比是一个不断被填入燃料的烟花桶,导火线都已经准备妥当,然而周边却不见半点火苗……
这让人愈发的心急,也让人更加的期待。
因此谢颖颖常常会想,自己能否在有朝一日,亲眼见证霍清芜无所顾忌地爆发出她沉寂许久的满腔热血。
而在今天,也算是有幸见识到了冰山一角。
至于霍大小姐口中看似打趣的“街头卖艺”?
听出了电话那头轻松自然的语气,知道那并非是一时兴起的玩笑话,谢颖颖不由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得了!
这是铁了心要留在那儿了。
至于为何非要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南韩……
心下有几分猜测的谢颖颖眼帘微颤,眸子里复杂地闪过了一丝深思。
固然她的脸色此刻犹有些凝重,但也识趣的不再浪费口舌劝说。
因为她打小就是个行动派。
沉浸在头脑风暴中的谢颖颖,已经开始盘算起如何瞒着自家的人精父母,私奔去南韩找阿芜的可行度了。
……
挂断了这通突如其来的跨国长途电话,霍清芜缓缓地舒出了一口气。
犯了夜惊症,深知自己就算辗转反侧数小时,也无法再入睡了,她索性就决定起床了。
其实今天睡了将近五个小时,算是不错的睡眠状态了。
霍清芜一边心中毫无波澜的这么安慰自己,一边赤着脚朝着洗漱间的方向走去。
双手灵巧地解开只打了个蝴蝶结的束腰绑带,动作慢条斯理地褪去了长袖及膝的香槟玫瑰色睡袍。
望着镜子中丰腴雪白的躯壳,还有那张熟悉到陌生的面孔……
她淡漠的挪开了视线,眼睫下垂,拉开半透明的浴室移门,然后抬足迈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