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树海棠浸绣囊
武城里昏黄的灯火照亮夜色中的王朝,沉睡的一切渐渐从寂静中醒来。暮雨乘坐的轿子停下来,静音揭开轿帘,探出一只手,示意她下轿。
暮雨扶着静音,走下轿子,映入眼帘的是皇家辉煌肃穆的金阳殿,一条猩红毯子直铺向权力的最高峰。
东方晨曦渐起,第一束亮光照耀着暮雨,映得满身流光溢彩,合着肃穆的钟声,暮雨一步步迈向前去。
皇家礼仪隆重,整座宫殿装饰得焕然一新,大批的奴仆衣着鲜亮,个个垂手侍立,俨然有序,暮雨踩着台阶步高登步,远远望见殿宇正中端坐一对庄严肃穆的夫妇,黄袍加身的是皇帝,凤冠云鬓的是皇后,照民间的说法,这二位就是暮雨未来的公婆了。
暮雨未及细看,身旁已多了个老太监,屈着身子轻声喝道:
“跪下行礼。”
暮雨依言下跪行个大礼。皇帝与皇后点头示意,老太监方道:
“陛下免礼,请姑娘直接觐见吧。”
早有宫女上前扶起暮雨,直送进殿去。入了大殿,暮雨无暇多顾,只用余光瞟见两边皆是朝中大臣,一边是斯文扮相,一边是英武装束。
一侧镂空的门窗后影影卓卓,隐现女子婀娜的身姿,似有几双媚眼正往这里望来。皇后下首坐着一位俊雅的公子,虽温润和善,却带着一股冷冷的气色,其穿着佩戴,是尊贵至极的,既能位列皇后座下,必是太子无疑。
暮雨稳步走上前,行跪拜之礼,道:
“小女冷素秋拜见陛下,娘娘。”
皇帝挥手道:
“快起,赐坐。”
立刻有小太监抬来椅子,并排放在太子旁边,宫女扶着暮雨过去坐下。
皇后笑道:
“柏舟,你与冷姑娘从小是见过的,冷夫人时常带着她入宫,都长大了彼此却不相熟了,今后结为夫妻,成就良缘佳配,今后必要互敬互助举案齐眉。”
太子柏舟点了点头,道:
“谨遵母后之命。”
却不看一眼暮雨。暮雨透过眼前的薄纱只看到他俊美却冷淡的侧颜,心道: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代为出嫁的冷素秋与这个极不耐烦的太子却是冤家一般,如此生硬地凑在一起,算是毁了两个人的幸福,比起这无奈的婚姻,冷素秋去修仙倒是得了自由快活。也好在这太子的冷淡,不必与他多做纠缠。
入座后,皇上身后立着的太监低语一声,得了许可,高声叫道:
“请祭师。”
很快,一个装扮怪异的老者另一群同样怪异的弟子来到殿上,向皇上皇后行过大礼,拿出法器,一会儿天一会儿地呜呀呀叫起来,说些听不懂的话,其弟子得令,摇着银铃满屋子绕来绕去,口中吆喝着驱邪避秽,澄清天地。
老祭师将一坛酒水抛向半空,手中法杖向空中一挥,抛洒的酒水呼啦一下变成熊熊烈火,烧成一面火墙。醇厚的酒香随之四溢开来。
老祭师空手去抓焰火,将其尽收入一个皮囊中。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好一阵功夫,才睁开眼来,将弟子召唤回来,一齐向皇帝皇后行礼,道:
“陛下,污秽既除,请移步祭天地。”
皇帝点点头,道:
“今日太子大婚,须先祭天地,才可拜父母,众爱卿,这就去吧。”
皇上身边的老太监高声喊道:
“起驾。”
众人按位分随驾而出,立时有步撵侯在殿外,接上皇帝皇后,连并太子暮雨,及不能远行的老臣,摆好仪仗,大张旗鼓地奔向祭坛。
到了祭坛,老祭师已侯在大鼎边上,趾高气昂,似带着莫大的荣耀,喊道:
“黄天在上,厚土在下,太子大婚,特来祭拜。行礼。”
皇帝皇后颔首而立,众臣个个匍匐下跪。
暮雨身旁的宫女扯一扯她衣袖,示意她跪下,暮雨望望四周,刚要跪下,却见太子柏舟没有下跪的意思,也未立即下跪。却听老祭师道:
“太子柏舟,请到祭台。”
那太子临走前顺势望了暮雨一眼,暮雨惊觉出他有些许异样,但说不出哪里不同。老祭师目光追随着太子,望到暮雨,用力瞪了一眼,暮雨不由颔首跪下。
太子到了老祭师身边,老祭师在太子柏舟周身一番打量,将一瓶粉末撒到柏舟身上,絮絮叨叨不知念叨些什么,后面两句突然提高声音,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听不明白的话。
法杖指点柏舟胸前,在他心口处燃出一束焰火,在法杖的指引下,焰火随之跃入鼎内,立时在鼎内燃起熊熊烈火,老祭师心满意足,仰天而呼:
“上苍眷顾。”
此后,又是一阵看似神秘的折腾,许久,众人才各自散去。
天已大明,折返回金阳殿中,柏舟与暮雨换了喜服,一一向皇帝皇后端茶敬酒,行过跪拜之礼,便一起观赏歌舞,与众臣吃酒畅饮。来来回回不知多少回,才把该行的项目进行完了,天色已晚,柏舟被一众纨绔子弟嬉闹着拉去。
暮雨由宫女们引入太子宫中,一进宫门,迎面是一棵盛开的海棠树,红花娇艳,翠叶欲滴。此等情景似曾相似,暮雨绕过海棠树往里走去,到殿前抬头一看,匾额上写着浮光殿。
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海棠树,想起甘棠的绛云殿里也种着同样的一株海棠,树和殿名,大有异曲同工之妙。猜测:甘棠记挂的,莫非就是殿中主人?
进殿刚刚坐下,就有人来报,官家女眷们齐来道贺,暮雨无奈,换了清爽的装束起身迎接,在寝宫厅中端坐着迎接贵妇们。
但听得阵阵说笑声渐行渐近,团团云雾般的美人飘入殿来,花开千种,争奇斗艳,一个个明媚动人的女子瞬间挤满了整个大厅,柳腰摇曳,粉黛如画,脂粉香气沁人心脾。
见了暮雨,一群夫人小姐齐齐行礼,道:
“恭喜太子妃!”
暮雨道:
“快快请起,诸位毋须多礼,快坐,上茶。”
女眷们依序坐下,宫女奉上茶,暮雨望一眼,这些女子自觉分为左右两拨,看其穿着打扮,左首边应是已婚的,右首边都是待字闺阁的。
左首边年长为首的一个夫人道:
“太子妃今日辛苦了,素闻侯爷的千金最是端庄秀丽,今日一见,果然是天上仙人。您待字闺中时与我们这些姐妹不大相熟,今天也该都认识认识。”
“对呀对呀,咱们姐妹从来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今后就以太子妃马首是瞻,常常相会,那才热闹。”
右首边一个年幼些的小姐抢过话头,兴奋不已,容貌清丽,性格活泼,天真中透着纯纯的憨厚之气。
岂知这几句无心的奉承欢言,招来她前头女子的不满,这女子面容较好,眉眼上挑,尽是傲气,道:
“你说要马首是瞻,是拿马儿来比这位太子妃么?也对,常闻太子妃未出阁时就爱舞枪弄棒,寻仙问药,沾染上那许多江湖气,此语正好与她相配。”
暮雨听出她言辞中尽是火药味儿,正欲回声呛她,左首边一个女子站了起来,此人面熟。暮雨想起这女子正是州府家女儿,名叫陆觅儿的,林城一遇,再见面自己已是另外一重身份,只是,陆觅儿什么也不知道。
陆觅儿道:
“柏兰姐姐,今日大喜,你打趣我们姐妹不要紧,太子妃与我们还未熟络,玩笑话以后再说也罢。”
柏兰听此,怒意大增,立时便要发作起来,好在年长的夫人看出端倪,及时抢过话头,道:
“看看,咱们到一处就你言我语说个不停,太子妃还不知道我们谁是谁呢,众姐妹中数我年龄最大,我就做个首,给太子妃介绍介绍大家。”
说罢,指着自己身后的夫人道:
“我们这些都是嫁为人妇的,先来向太子妃行礼,奴家是相爷长媳,闺名婉韵。”
说着作揖,暮雨点头回应,道一声:
“姐姐。”
婉韵指着下首一位娴静女子道:
“这位是林威将军之妻,芳名阮燕,也比太子妃年长些。”
那女子一揖,暮雨同样回应称一声姐姐。
婉韵指着下一位,继续道:
“这位是陆小姐,平常我们都唤其为觅儿,太子妃若不介意,随我们一起唤作觅儿罢,她该与太子妃年纪相若,也是新婚燕尔,嫁了个乘龙快婿。”
暮雨望着觅儿,冲她轻微一笑,在偌大的皇宫里能见到面熟之人,也算有缘,看着她顿觉得亲切许多,道:
“觅儿,我曾见过你,你与李公子可都安好?”
陆觅儿愣了愣,回过神来,笑道:
“谢太子妃记挂,觅儿听家父说过,太子妃前些日子曾到过林城,幸得与太子妃有一面之缘,奴家夫君亦是林城人。”
言语中不胜欢喜,暮雨看这官家小姐模样乖巧,性情温柔,应是个好相处的,心道:深宫寂寞,有这样相识过的,倒可以与她解闷。
陆觅儿话音才落,一个娇嗲的声音响起,道:
“太子妃是何等尊贵,屈尊游历到乡野村间,是李家那等小户的荣耀,也都是冷侯对我家老爷的看重。”
言辞间对觅儿夫家甚是看低,听得觅儿一脸尴尬,不知如何应对,婉韵早瞧着不快,朝说话那女子白了一眼,道:
“太子妃,这位夫人便是陆老爷的妾室程姨娘,闺名程娇。”
故意将妾室二字说得重些,夫人二字又满是不屑。这程娇虽是长辈,看模样比觅儿大不了几岁,样貌更是娇艳欲滴,妩媚动人,吹弹可破的肌肤胜雪,摇曳纤弱的腰肢欲折,桃花眼勾人心魄,樱桃唇醉人心脾,柳叶眉浅画成心口的一道痛痒,这样的皮囊这样的魅惑,敢问有谁躲得过!只可惜生来命薄,嫁与暮年老头,总是不般配。
陆老爷得此美人,定是百般宠溺,不曾将柔弱的觅儿放在眼中,就连入宫这等体面之事也由得她代表陆府前来,可见,她虽为妾室,实则是陆府的女主,今日赴会的全是正室女眷,自不喜这些以色侍人的小妾。
程娇话出口,才意识到陆觅儿沉默,但周围这些家眷们不会善待自己,若起争执,没有陆老爷护着,少不了吃亏,只得暗暗地瞥了婉韵一眼,端起茶水,轻啜一口,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