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登泸山悉知火把节
范廷簇刚去战士食堂吃了早饭回来,正要将换下来的衣服拿到洗衣台去洗。端起盆子快要出门时,郁金香来了。只见她手里提着的网兜里,装着一些水果、糕点之类的东西。
“你这是干啥呀,手里提这么多东西,是要去会客吗,还是去看朋友。”范廷簇带着几分疑惑的神色,小声地问郁金香。
郁金香盯了范廷簇一眼,亭亭玉立地回答说“既不去会客,也不去看朋友?”
“那你想干啥呀?”范廷簇又问。
“我来约你去爬泸山去,今天是星期天,天气又好,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郁金香看着范廷簇,兴致勃勃地说,“因为我听科里的老护士说,泸山很值得上去看一看的,所以,我就来约你了”。
“我都去过好多回了。”范廷簇心不在焉地说,“要去,你一个人去吧!”
“你烦不烦,人家满心欢喜来约你,你却一盆冷水给我泼起来,太不够意思了嘛!”郁金香听了半瓶醋的回答,极其扫兴地说道:“你是去过好多次了,可我一次也没有去过啊!人家好心好意来约你,你却叫我一个人去,真不够意思。”郁金香说着,象擀饺子皮一样拉长的脸,突然一下子阴沉下来,神情沮丧地跺了跺脚,把手里提着的网袋甩了两下:“我一个人能去,还来约你干吗?在说了,就算一个人能去,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还有什么意思嘛?这么绝情的事情,你居然也做得出来。”郁金香兴致一变,把本来想说的“就算我一个人能去,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立刻改成了“就算一个人能去,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败兴之中故意把“我”字省略了。
呆头呆脑的范廷簇丝毫也没有想到,一句平平常常的回答,竟然弄得郁金香心情很不愉快,于是赶忙答应道:“好吧,小郁,你莫呕气了,我陪你去就是了,要得不?”
“这——吗,还差不多。”郁金香听了半瓶醋答应陪她爬泸山,拉长的脸又变成了刚刚下树的红苹果。通过这件事情,她又进一步证实了半瓶醋是个性格随和的人。
范廷簇放回手中的盆子,床头上拿起别有五角星的军帽戴上,陪着郁金香一前一后上路了。
泸山,位于宁远古城东南面五公里,与一衣带水的高原淡水湖——琼海,构成了后来的国家级名胜风景区。她之所以名震遐迩,并不在于风景区的规模有多大,而在于她是全国少有的儒、佛、道三教合一的名山,素有“川南胜景”、“蓬莱遗胜”的美誉。历史上,司马相如、司马迁、诸葛亮、杨升庵等历代名人都在这儿住过。
泸山茂密的森林中,道路蜿蜒曲折。范廷簇和郁金香走进遮天蔽日的荫森森凉幽幽的树林里,还是郁金香耐不住寂寞,慢吞吞地说道:“你说你来过好多回了,肯定对泸山有着深入的了解吧,不妨说点儿来听听,也让我分享一点儿你爬泸山的快乐,怎么样?”半瓶醋听了,感到问题来得有点突然,于是反问道,“你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这到是我始料不及的呢?”
“那你认为我会对什么感兴趣?”郁金香停住脚步,偏起脑壳笑着问道。
“这样的问题很不好回答。”范廷簇镇定了片刻,接着说道:“说抽象一点呢,应该是你爱好什么,就会对什么感兴趣。”
“假如要你说具体一点呢?”郁金香不给半瓶醋一丝喘息的机会,她把头从左边偏向了右边,似乎在急切地等待着半瓶醋的回答。
“你让我思考一下,我们还是一边走一边说吧。”范廷簇为了分散郁金香的注意力,“不然啊,我们今天上得去,就下不来。”
“你又在杀偏锋了,我是问你对什么感兴趣,你却给我说上得去就下不来,这,捱得上边么?”
“不,我的意思是说,我对什么感兴趣,以后在慢慢告诉你。”范廷簇慢吞吞地解释道,“如果我们在山下摆闲谈耽误了时间,上去晚了就下不来。”范廷簇本想对她说年轻人最喜欢的兴趣就是谈情说爱,又怕自己显得唐突和浅薄,同时也弄不清楚对方需要回答的是不是谈情说爱这方面的内容,所以,范廷簇只好把话题引开,留到以后在去讨论。
“路程很远吗?”郁金香听了半瓶醋说的“上得去就下不来”,好奇中又增加了几分诧异,忍不住说道,“我看这山也没有多高啊,怎么会上得去下不来呢?”
“这就要看你怎么爬了。”范廷簇慢条斯理地说,“假如你把爬山当做赶路,什么绚丽风景也不看,庙宇里面的古典艺术也不欣赏的话,上去下来一趟,至多有三四个小时也就够了。如果每一座庙宇的建筑艺术,每一副对联的深遂意境,你都要把细玩味的话,那就需要很多很多的时间了。”
郁金香听他这么一说,空灵幽静的心里又暗自凭添了几分敬意!她似乎感到,“走在身旁的这个范廷簇,交往之中虽然不善言辞,懂得的东西一定不少,但是,怎么大家都会叫他半瓶醋呢?”她一边走,一边想,始终想不出一个头绪来,于是侧过身来,看了看周围没有人,站在范廷簇面前壮起胆子说道:“请恕我冒昧,小妹我请教你一个小而又小的问题。我一直在想,为啥大家不叫你范廷簇,都叫你半瓶醋,并且你还不介意,好象是你特意申请的专利似的,我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现在正好有这么一个机会向你请教。”
“这个问题既简单,又复杂,三言两语恐难说得清楚。”范廷簇不加思考地说,“以后在慢慢告诉你吧,反正有的是时间。今天的乐趣,就是陪你爬泸山。”
处于学徒身份的郁金香,见老师不肯正面回答,也不便勉强,于是,又把闲谈转移到那天范廷簇没有说完的话题上来:“那天你教我测体温时,在病房里你只说了‘可能我’三个字就不说了,显然你的话没有说完,现在能告诉我吗?”
“你真是个有心人,好多天以前的事了你还记得。如此看来,你将来一定会成就一番大事业的。”
“我只听说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郁金香毫不迟疑针锋相对地反驳道:“没听说过不拘小节者成大事。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感到更新鲜了。”
范廷簇听了郁金香的反驳,一点儿也不反感。面对这个真诚而又坦率的年轻同事,他不打算隐瞒什么,很想把实情告诉她,但是,也并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于是说道,“告诉你也没有关系,只是还不到时候。到了恰当的时候,我在告诉你吧。”
郁金香听了,心里象拌倒了五味瓶一样,很不是滋味。仿佛范廷簇的内心深处,隐藏着很多不肯告人的秘密似的。这样说不清楚,那样不到时候,这样的年龄,不应该有这么深的城府吧,不说就不说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她这么想着,只是没有说出口来。
两人邂逅走着,不觉来到第一座古刹“光福寺”。这是泸山最大的建筑群,也是主庙,始建于唐代贞观十五年。光福寺坐西向东,呈阶梯状。整座庙宇,甚是壮观。古刹依山就势,分五级建造,由望海楼、大雄殿、千佛殿、文武殿、魁星阁组成。寺内有清乾隆二十三年铸造的铜钟一口,重达一吨多。
郁金香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看着光佛寺里面的陈设样样都感到新奇。他两来到名曰“吟云阁”的望海楼,凭栏远眺,只见山下波光淼淼的琼海,海阔天空,渔舟点点。
看了一阵琼海风光,郁金香突然问道:“哎,半瓶醋,这光佛寺里你最感兴趣的东西是什么?”半瓶醋正要回答时,郁金香又警觉似的说道,“真对不起,我不该这样称呼你。”
“没关系,大家都是这样叫我的,你不这样叫,反而我还不习惯。”范廷簇自我解嘲地说。
“问题是,”郁金香话还没有说完,范廷簇就急忙抢白道:“问题是什么啊?”郁金香听了,立马补充说,“问题是,问题是你是我的老师啊!”
“哎——呀,真没想到,你会那么固执!我早就给你说过我不是什么老师。”范廷簇一点儿也不介意地反问道:“我问你,有半瓶醋当老师的么?”
“但是,好歹总得有个称呼啊,”郁金香难为情地说,“没有称呼,说话就失去了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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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就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所以呀,跟你学习这段时间,我总觉得非常非常的憋扭。”
“漏馅了吧,终于说出心里话了。”范廷簇看到郁金香是个心地善良而又襟怀坦荡的姑娘,心里暗自兴奋地说道,“我跟你恰恰相反,从你跟我一起上班以后,我总觉得很愉快,很满足。”
“真的呀,你真是这样的感觉吗?我还以为你对我不满意呢?”郁金香惊奇地看着范廷簇,急忙解释说,“我刚才说的很憋扭,是讲说话的时候没有个称呼很憋扭,不是其他方面很憋扭。你想啊,要跟对方说话,或者请教什么的,没有任何称呼,就哇啦哇啦说起来了,这叫什么话?因为不好称呼,所以说起话来就很不自在。”郁金香嘴上是这么说着,心里却在剧烈地跳动。怎么不呢,天天寸步不离地跟着一个跟自己年龄相当的男军人上班,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碰到的事情,这可是她过去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呀!现在居然走到了一起,今天学这样,明天学那样,总有学不完的东西,而且又总是担心自己做不好或者做错了什么事情,深怕对方不满意,不高兴,因为这仅仅是漫长人生的开头啊!现在听了带自己的老师说很愉快,很满足,心里就比较踏实了,也就不那么担惊受怕了。郁金香想着,心里象是装满了刚刚采割下来的新鲜蜂蜜似的。
“你说到这里呀,我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范廷簇感同身受地说,“我叫你的名字吗,又觉得直呼其名不太好;光称呼你金香吗,别人听了又觉得有点儿酸溜溜的,所以呀,我就只好称呼你小郁了。”
“好哇,你叫我小郁,我就叫你小范,可能我们年龄都差不多。同样的叫法,谁都不会吃亏。”
“不,你还是叫我半瓶醋,我就叫你小郁。这样,我会更习惯一些。”范廷簇说完了,又在心里暗自忖道,“叫名字还有吃亏的,没听说过。”
“好吧,那就说定了。”郁金香答应得很干脆。
两人叙叨一阵,郁金香又重起先前的话题:“哎,半瓶醋,你还没有告诉我呢,光佛寺里你最感兴趣的东西是什么?”
“我最感兴趣的是光佛寺门口照壁上那首七言绝句《夜宿泸山》。”范廷簇饶有兴趣地说,“明朝时期有一个遭朝廷贬谪的级别很高的大臣叫杨升庵,途经这里时,正是农历六月二十四日火把节。当晚他夜宿泸山,当他看到泸山的美景与遍地燃烧火把的壮观夜景时,禁不住诗兴大发,即兴作了一首七言绝句:‘老夫今夜宿泸山,惊破天门夜未关。谁把太空敲粉碎,满天星斗落人间’。这首脍炙人口的七言古诗,被后人篆刻在‘光佛寺’门口的照壁上。”范廷簇说完了最感兴趣的七言古诗后,又接着说道:“其实,我更喜欢的还是他那首气势磅礴的《临江仙》词,比起这首七言绝句来,更加有气魄。这首七言绝句主要是写景,而那首《临江仙》呢,又侧重于韵史或抒情了。古典名著《三国演义》的开篇第一回,罗贯中就引用了这首词”。
“哦,还有韵史的古诗词吗?”郁金香两眼看着范廷簇,内心充满了敬佩而又感到十分好奇地问。
“有啊,杨升庵作的那首《临江仙》就是,我背给你听了,你一定会有振聋发聩的感觉。”范廷簇说完,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便摹仿着阅读古诗词的节奏背诵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范廷簇毫不停顿地一口气背完了《临江仙》,便带着几分得意的神情问郁金香,“怎么样,很有气势吧!”
“嗯,是很有气势。”郁金香回答完了,接着又感叹道,“只是雄浑中带着几分苍凉。特别是最后那句‘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给人一种特别消沉的感觉,好象我们现在做的事情,毫无一点儿意义似的。我还是觉得这首描写火把节的七言绝句写的好,短短二十八个字,就描绘出了彝族‘火把节’的壮观盛况。”郁金香说着,又看了看范廷簇道,“可是,我不理解的是,我们老家东北,怎么就没有火把节呢?”郁金香扬起脑袋,象幼儿园的孩子,打破砂锅问到底地说。
“火把节只有我们国家的西南地区云南、贵州、四川三省才有。火把节是彝族同胞的传统节日。凡有彝族同胞聚居的地方,就有火把节。有火把节的地方,其他民族也跟着彝族同胞一起过火把节。正如我们汉民族过春节一样,其他少数民族也跟着我们一起过。”
“‘火把节’这么有特色,你肯定知道火把节的来历啰!”郁金香睁大了眼睛,顺手将分散在眼角旁边的头发朝耳朵上面理了一下,求知若渴地追问道。
“我也是一知半解,甚至连一知半解都说不上。”范廷簇毫不隐讳地说,“关于火把节的传说很多很多,所有的故事集中起来,可以编辑成很厚一本书。不过,比较集中比较统一的说法,就是彝族同胞大规模燃放火把灭虫救灾的一场群众性活动。后来,彝族同胞为了纪念这场灭虫救灾的活动,就把每年的农历六月二十四日作为火把节。到了这天晚上,在彝族同胞居住的地方,村村寨寨,都要燃烧火把。在举行了浩浩荡荡的火把游行之后,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聚集在一起,围着熊熊燃烧的火堆,唱歌跳舞,以示庆贺!各家各户还要杀猪宰羊,吃坨坨肉。为期三天的火把节期间,还有各种社交文化娱乐活动,各村寨都要举行唱歌、跳舞、赛马、斗牛、摔跤、射箭、拔河、打秋千等。”
从光福寺后面登山,树愈密,林愈深,座座庙宇,错落有致地隐于密林之中。鸟叫蝉鸣,若笙若弦,举头四望,难见其形。上行很长一段坡后,他两来到了泸山最有代表性的“三教庵”。三教庵始建于元代,是泸山“三教合一”的象征。庵内巨大的佛教、道教、儒教鼻祖释迦牟尼、太上老君、孔老夫子塑像巍然屹立于殿中。三教本应各立门户,但在泸山却集为一处,俱受尊崇。门前有一醒目对联:“佛本慈悲戒杀戒盗戒贪戒妄方为佛子;儒讲忠恕能孝能廉能仁能义不愧儒裔。”儒、佛共一联,也属罕见。门前照壁上书有“松风水月”四个大字,高度概括了宁远地区的自然景色,即:泸山上的苍松、安宁河的清风、琼海的碧水、宁远的皓月。古人撰联:“松涛声海涛声声声相应,天中月水中月月月齐明。”清风卷松涛,碧水映明月,不愧古今自然美景。
“哎呀,小范,我实在走不动了。”他们从“三教庵”出来,郁金香急不可耐地说道:“小范,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休息吧,我都累得快憋气了。”于是,范廷簇和郁金香来到照壁前两米处,中间有条水沟隔着的两个长方型的石墩上,面对面地坐了下来。此刻太阳已经移过了中轴线,头顶上的云彩正好渐渐飘移过来。郁金香懒洋洋地打开网带,从包装袋里拿出水果、糕点,摆在一张长方形的牛皮纸上,然后有气无力地招呼道,“小范,快来吃吧,我手都提软了,你也不换我提一下。”这时,范廷簇才恍然醒悟过来:“哎呀,真是的,我实在太粗心了,怎么就没有想到换你提一阵呢,”
“我说你呀,是有点儿粗心。”郁金香不等范廷簇说什么,接着抱怨道,“我们都走了一个上午,这个网袋呀,就一直在我手里,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地提着,你就没有想到换我提一下。”郁金香似乎带着一点儿瞧不起的神色,“这么简单的事情,你居然也会想不到。”
“是啊,光让你一个人提着,我呢又一直打甩手(空着手),真不好意思,实在是该打。”
“是你自己打,还是我来打?”郁金香恣意做出撒娇的样儿,睁大了两只油幻子(一种高大乔木的果实,外壳用来洗衣服、洗头发,内核就象人的黑眼珠)似的眼睛,看着半瓶醋问。
“当然是你来打啰,哪有我自己打自己的道理。”半瓶醋俩(读音lia)声俩气地说。
“赶快过来吃东西吧,就算是你该打,我又凭什么来打你呀,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
范廷簇听了,很是觉得有愧于对方,他痛恨自己没长眼睛,大脑反映太过于迟钝。平时不是自以为干什么事情都眼明手快吗?今天怎么会出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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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的洋相,居然让一个刚来不久的毛丫头儿抓住了。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一滴水可以折射出太阳的光辉呀!人的一生当中,又能经历几多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呢?还不就是一些平平常常、琐琐碎碎的生活小事么。在说了,连一件小事都做不好,还有什么能耐去做大事。半瓶醋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痛恨自己,越想越觉得脸上无光。
“赶快过来吃东西呀,难道你还不渴不饿?”郁金香催促道,“我都叫你两次了,你还在那儿发呆。”
范廷簇走过来,水果糕点一样拿了一点,站起来仍想走回原处,正要迈脚,突然听到郁金香招呼说,“就在这儿吃不行吗,这么长的石条坐不下你呀?”
“不,我还是去对面好,俗话说,好吃不如宽坐啊!”半瓶醋说着,还是走回原来的石凳上坐下。其实,范廷簇的目的,是想坐回原地,好面对面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看郁金香。
自从他带郁金香上班以来,离一年时间不远了,他就压根儿没有仔仔细细地看过一回郁金香。究其原因,就是那次“说耍一会儿”的误会给他重重地敲了一个警钟。他一边吃着郁金香带去的东西,一边不停地看着郁金香,两只猫头鹰似的眼睛,活象电子扫描仪一般,从郁金香的头顶仔仔细细地看下来。在范廷簇的眼里,郁金香那张特别好看的瓜子脸前额的发际间,似乎隐藏着难以倾诉的岁月的沧桑。在历尽了岁月磨难的后面,是一种伟大母爱的缺失和不幸的遭遇;眉际间两只深遂焦灼略显悲悯而又充满期待的眼睛,深藏着几许淡淡的忧伤和浓浓的愁绪;嗅觉灵敏而辨别力又极强的玉石般的鼻梁和蒜瓣儿似的鼻子,能够嗅到人世间足以令人窒息的呛鼻的味道;那张十分令人遐想而又恰到好处的嘴,不但初尝了人世间酸甜苦辣的各种滋味,而且还尝尽了同父异母格外“恩赐”的不少辛酸;肩背瘦削,看上去体力显得单薄的身躯,似乎过早地承受过生活的压力和难以肩负的重担;微微隆起的胸部,很有节律地跳动着。不用问,那颗热血沸腾的心,日夜都在向往着新的生活。
当郁金香羞涩地发现半瓶醋在盯盯地看她时,她也把目光移象范廷簇。对郁金香而言,眼前这个半瓶醋,还是一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画皮画骨难画肉”的家伙。瞧他那个饱满而又方圆的前额,一看就知道他智商不低!眉宇间那几根比较明显的萝卜丝,明显是无情的岁月给他留下的伤痛;眼角两边的鱼尾纹充分表明:他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内心深处,忧伤多于欢乐;两片厚厚的嘴唇,幸好没有翻得遮天盖地,否则就会给人一种令人讨厌的感觉。尽管如此,还是掩饰不了内心空灵不善表达的缺陷;下颌上刚刚冒出来的微黑的胡须,给人一种憨厚朴实的感觉。看得出来,平日比较讲究,不是那么不修边幅。就整个人的面貌而言,好学而不外露,稳重而不张扬,聪明而不迂腐,通达而不精怪,热情而不轻佻,谦恭而不媚俗。郁金香倾心静默地看着看着,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于是她故意把目光渐渐移向波光鳞鳞的海面上,假装出一副没有特别观察过对方的样子。
他们彼此窥伺了一阵对方,吃完了带去的水果和糕点,于是站起来伸了伸懒腰,两眼平视出去,正好是琼海的上空。这时的琼海,远远望去,只是灰蒙蒙的一片。海边的渔村和对面的川兴坝子,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一点儿轮廓。更远更远的山岭上,模糊飘着几朵白云。郁金香凝视着远方,触景生情地想起了初中时读过的唐朝诗人杜牧的诗句来:“眼望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白云生处有没有人家,郁金香没有去多想,她大脑里装着的,是眼前这个结识不到一年的半瓶醋。
两人说笑一阵,不觉太阳已经偏西。这时,疲劳和饥饿,已经离开了他们的身影,四肢感到轻松活跃起来。他们慢慢从石墩上站起来,视线所及之处,便是上泸山右边的一条大山沟。紧靠他们站着的这一边,距离不等地长着几棵高大蓊郁的乔木树,小盆子那么粗的主干,不拘一格地伸向空中,显得格外的壮实和伟岸。紧捱着它们的是清一色的高矮不齐粗细不等的青杠树。那几棵蓊郁高大的乔木树,每一棵都被从地面上长起来的血藤,一圈一圈地缠上去,一直缠到树的顶端。那血藤最粗的地方,差不多有手臂那么粗。大多数的血藤,还是只有拐杖一般粗细。如果是在冬季,砍上几根两米长的新鲜血藤拿回来,根据长短,把需要手扶的弯头一端,放在火上转动着烘烤半个小时左右,然后就用力把它折弯,在用铁丝死死绑在楼梯道的护栏上,待它晾个十天半月之后取下来,剥去表皮,稍加打磨,涂上清漆,那就是在好不过的拐杖了,既是艺术品,又是适用品。
此刻,正是夏秋之际。山林中的知了(蝉)“知――知――”地一浪高过一浪。在此起彼伏的一阵鸣叫之后,又渐渐停了下来,然后就是断断续续的“悉簌悉簌”的喘息的声音。郁金香有点儿好奇,她顺着传来蝉鸣的方向走近一棵松树,发现这种“悉簌悉簌”的知了喘息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近时,她看见两只跟松树皮一样颜色的知了(蝉)在树干上吃力地移动着,并且一只背上还驮着另一只。她感到很新奇,于是就问半瓶醋:“小范,你来看,好奇怪哟,一只蝉会爬在另一只蝉的背上,它们这是在干啥呀?”
范廷簇走过来一看,原来这两只蝉是在逗趣。他不好给郁金香明说,就扯把子(撒谎的意思)笑着说道,“这是蝉互相帮助互相照顾的一种方式。”半瓶醋逗趣地解释说,“虽然它们不会说话,其实也跟人差不多吧。你瞧,上面这一只累了,它就要下面这一只背它,上面这一只,就只好爬在下面这一只的背上,所以,他们要喘气。”郁金香信以为真,睁大了眼睛看着范廷簇,心里特别地佩服他什么都知道。同时,还暗自埋怨:“人家没有不知道的东西,哪里会是半瓶醋嘛!”而范廷簇又怕自己说的话露出了马脚,只好强忍着不笑出声来。
范廷簇走后面,郁金香走前面。没走几步,郁金香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说:“小范,今天你又欠我一个问题没有回答,加上以前的两个就是三个了。”
“今天又欠你什么问题,我怎么就没有印象呢?”范廷簇也停下脚步回答说,“好象没有欠你什么啊?”
“怎么没有,我问你,你对什么感兴趣?”郁金香又重复了一遍,“你给我说,我爱好什么,就对什么感兴趣,我没有说错吧。”
“这个回答有问题吗,我怎么就没有觉察到有问题?”
“从表面上看,是没有什么问题,实际上是盲人牵瞎马。”郁金香带着审问的口气,“你承认不?”
“我不承认。”范廷簇用肯定的语气说,“爱好和兴趣实际上同一个意思,只是在语言表达上不同而已。”
“不。两者就是有区别。”郁金香坚持说,“爱好是有限的,兴趣则是无限的。怎么能说爱好什么,就对什么感兴趣呢?”郁金香毫不让步地说,“按照你这种思维方式,就把无限的兴趣,控制在有限的爱好范围里去了,这对于活跃我们的思维是很不利的,你知道不。”
范廷簇看了郁金香一眼,又把话题岔开,催促说,“这个问题以后我们在讨论,赶快走吧,时间不早了。”
“你要走,你走,我不走。”郁金香停下脚步,嘟起嘴说。
“你又是哪根筋扯起了呢?”范廷簇有点儿不高兴了,“我才说个这个问题以后在讨论,你就来劲了,谁还敢在跟你说话?”
“半瓶醋,我真搞不懂,”郁金香再也憋不住了,故意压低了声音,把心里藏着的话,一古恼儿地倒了出来:“每次问你,你都要回避我,要么就杀偏锋,要么就避实就虚,要么就不正面回答,我不知道你为啥要这样?”
范廷簇看她一脸恼怒的样子,不得不缓和了口气,笑着说道,“小郁,我真的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今天的确是时间晚了,没有工夫来讨论。你看,太阳都要落山了,我们还在这半坡上。走吧,有了时间,我一定一定的告诉你,行了吧。”
郁金香一面听着,一边看到范廷簇是诚心诚意地对她说的,于是把蹦紧了的脸舒缓开来,“好吧,我最后一次相信你说的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