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活着（四）

审判长:“被告方辩护律师还有什么要反驳的吗？”

王芳的心里也是没底，毕竟，一审的时候资历那么深的律师都能败下阵来，面对着铁一般的证据，把刑法说出花儿来也难有胜算。可是面对着审判长的命令，作为律师的最起码的职业素养还是有的。王芳边起身边说了一句话:“对方律师说得很对，我很赞成你的辩护，翻遍《刑法》，想必我是找不出反驳你理由了。”王万峰终于抬起来了自己高贵的头颅，双手握紧拳头，仿佛要将手铐上铁链挣脱断了一般，怒目圆睁，瞪着旁边的王芳。

如果答应为他辩护却又不为他辩护足以让王万峰愤怒的话，那么王芳接下来的一句话，绝对会让他动了杀心。

令所有人都感到惊讶的话语从王芳口里说了出来，王芳笑了笑，冲着王万峰说:“把你那穷苦低贱的眼神从我的身上移开，你的眼光看到了我，我都嫌脏!”

众人的神情十分诧异，刚开始那位呵斥原告的法官再次起身，拍了下审判桌，吼道:“被告方辩护律师，请注意你对生活在底层人民的言辞!”

话锋一转，王芳接过法官的话茬，无表情地说:“尊敬的各位法官、各位执勤的警察，还有对方的受害者家属，你们好。如刚刚这位法官而言，我的当事人是生活在这个社会中最底层最底层的劳苦大众。”

“我的当事人只能在胡同里租着一间15平米漏水的房子，盖着一床捡来的破着洞的被子，你们眼里的破三轮，对他来说那就是他全部的身家。”

接着，王芳面朝审判长，继续说道:“各位法官，如果我学的知识没有错，那么贩夫走卒，引车卖浆，是华夏国从古至今都有的职业。我的当事人来到这最繁华的城市，被生活所迫，从事这样一份自古就有的卑微贫贱的工作，生活窘困，收入微薄，仅仅能够糊口。但他始终善良纯朴，无论这个社会怎样伤害他，他没有偷盗，没有抢劫，没有以伤害他人的方式生存，我在法庭上庄严地向各位发问，当一个人赖以谋生的饭碗被打碎，被逼上走投无路的绝境，他会怎么做?要知道他现在，连选择安乐死的能力都没有，更别说巨额的赔偿了。”

此时的王万峰回想起自己这辈子穷困潦倒的人生，只是觉得心酸，却没有动容，毕竟对这种生活已经麻木了。

最后王芳又转身朝向原告那对老夫妇，说:“我方当事人杀害了你们的儿子，那是你们的骨肉，这份罪责他王万峰会背负一辈子。可如果王万峰被判死刑的消息传回了老家，我想他母亲不死也得失去半条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情已经发生，大家难道还想再亲眼目睹一次这类事情吗?所以我以王万峰辩护人的身份恳求原告恳求法官大人，给王万峰一次活命的机会，他只是想，活着。”

听到了自己死后老母亲的境况，王万峰再也止不住眼泪，任由它从眼眶滑落到嘴角，再由下巴滴落在衣衫上。法官们也是陷入了沉思，而原告方夫妻俩更是哀嚎了起来。王芳向所有人鞠了一躬，坐了下来。

审判长宣布了暂时休庭15分钟，在这15分钟里，原告方死者的母亲不停地哭泣着，想着自己死去的儿子，止不住的眼泪如山泉奔涌。

王万峰那带着锁铐的双手举过了头顶，朝向原告的方向，狠狠的将自己的脑袋不断地撞在了桌子上，嘴里喊道:“对不起!下辈子，给你们当牛做马!”他的额头已经磕的露出了一大块儿血印，却仍不断地撞在桌子上，好似在给他失手杀掉的城管的亲人磕头认错。站在王万峰身后的两名警察，怕出了人命，两个人急忙一人一边制止住了他。

这一刻钟很快就过去了。审判长与法官门相继走了出来。审判长起身说:“这不是公开审理，就不再喊继续开庭了，现在原告和被告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法官们看向了原告与被告，看到了被告额头的时候也都是吃了一惊。

“法官，我们，我们谅解他了。”死者的母亲边说边流泪，死者的父亲也陷入了沉默。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儿子从小就得理不饶人，面对着自己失败的教育，家里人对他总是恨铁不成钢。毕竟那是自己的儿子啊，再怎么样，也必须为他讨回公道。可是听了对方辩护律师的话，自己失去儿子尚且如此绝望，那么这份痛苦还要继续让另一位朴实的老人承受吗?

大家都没错，穷，才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审判长又和法官们商议了一番，敲击了代表法律的法槌，宣布:“王万峰杀害城管一案，综合所有因素，其中包括当事人的处境、家庭状况和原告的态度，现本庭判决如下:

河洲市中级人民法院驳回一审判决，改判王万峰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成立，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目前被告人无财产与经济来源，需要进行15年的劳务赔偿。双方如有继续上诉的需要，须携带相关档案到省会的高级人民法院继续上诉。现本审判长宣布休庭。”说完后，众法官起身紧随审判长离场。

原告方老夫妇相互搀扶着离开了法院，对方辩护律师也是摇了摇脑袋，相继离开。

王万峰听到自己被判处了死刑，整个人再次陷入了绝望，傻傻地坐在那里，他的心已经死了。直到控制着他的两名警察其中一个开了口:“走吧，20年后，要是还活着，出来好好做人。”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恍惚了一阵子，连忙问面前的警官:“什么？什么?我不用死了?上面的法官不是判我死刑吗?”

“死缓，算了，跟你也解释不通，去监狱里好好学学吧。”警察也懒得和他多说，便准备押送他回看守所。得知自己可以活着的王万峰来不及高兴，想临走前感谢一下王律师，即使跪下来磕响头也值得的，可是四处张望下，却没了王律师的身影。

“活着，就好。”法院门口的共享单车停放处，目送着王万峰被押送上警车的王芳王大律师，说出了这四个字。

而被省里传换的秦开远秦市长接受了批评教育之后，继续回到了河洲市任职市长。有人说他在首都里有亲戚，有人说天下乌鸦一般黑，都是同流合污的一群人，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下一届的市长人选中，已经没了他的位置。

河洲市南部城区的某间小咖啡厅里，一名长相十分漂亮并且气质非凡的女性正戴着黑色的墨镜，手里拿着一份标有“秦开远接受批评教育后重返河洲市政坛”标题的报纸。看完报纸的她，端起了冒着热气的咖啡，每一个动作十分优雅高贵，如同王国的公主一般。

“老东西，你居然还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