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玉娘子
厢房里灯光明亮却不刺眼,床上半躺着的少年郎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的书,一个侍女在一旁轻轻打着扇子扇风并不时看看门口,门半虚掩着透过门缝可以看见外面的天色已经很黑了。
“殿下,夜色已深您还是先歇息吧,些灯光下看书伤眼,何况您现在还有病在身,奴婢服侍您歇息吧……”侍女说完放下扇子站起身来要去拿少年手上的书,少年轻轻摇头避开了侍女的手,床上的少年正是安辰烨,他的嘴唇有些苍白没有血色,看起来就像是久病之人。
“不急,一会还有人来”安辰烨的声音淡淡却很是温软柔和,十一岁的少年还没有变声,他的声音软软糯糯好听得很,只是平时在外人面前会特意压低嗓音说话显得没什么特色。
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一会虚掩的门被打开了,安辰烨的内官景福端了一小碗药进来了,景福的身后还有一个英武不凡的男子,正是血影卫副统领惊风,他向安辰烨行完礼后便开始说起了安音离从这里离开后的事,安辰烨静静听着,当听到惊风说安音离亲自暴打了一个青年的时候才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
“哎呀,阿音亲自动手的,那阿音没受伤吧?那些个人皮糙肉厚的可别把我妹妹弄伤了……景福,你一会拿两盒我们带来的伤药给妹妹送去,就算没破皮也得擦擦,免得明天手疼!”安辰烨有些担忧地说道,小手还捂住嘴想像着要是安音离的手打人打红了那可不得了了,景福闻言赶紧去拿药去了,惊风则有些无语地看着眼前的储君,脑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样这件事上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可是一模一样的,他们的关注点都和旁人不一样。
“殿下,属下是觉得公主殿下对那人似乎有点不一样,多了些厌恶……”惊风还是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接触公主殿下一个多月了一直觉得公主殿下喜怒不形于色,结果今天一看似乎有点暴戾,虽然皇室的女人跟普通女人不一样,但是公主殿下还小,这样似乎有点过于残忍了。
“没关系,这几人本就鬼鬼祟祟有所图谋,就算他们身份特殊又有什么关系,这里是南曦,是龙得给我盘着,是虎也得卧着,跑到别人的地盘撒野这种事被抓个现行那就由不得别人对他们不客气了!再者,按你说的,妹妹打的这人并不是他们几人中身份最高的,打死了又怎么样……”安辰烨声音轻柔似乎再说一会吃什么夜宵这些平常的事,不过她的眼里却有一丝异样闪过。
惊风见状暗自叹了口气,太子殿下如今是能平淡地说出让谁去死这种对上位者来说几乎每天都会经历的事,可是他的心里总还是会有难过的情绪,坊间传闻南曦太子安辰烨性格柔和太过仁善这件事是真的,不过属下们犯了多大的错他总希望不用死人来解决问题,因为他这种性格南曦皇帝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才让他明白有些人就是得杀掉才能永除后患……
“阿音拿着血影卫的凰令回她自己的院子后很开心吧,她终于有一支能保护她的影卫了”安辰烨眼神发光地看着惊风问道,他九岁的时候才父皇给了他凤令,说以后拿着凤令在南曦几乎可以为所欲为还会有人保护他一辈子时他心里是非常高兴的,举国皆知血影卫有多么神通广大而且忠诚度最高。
“呃。属下看公主殿下并不十分高兴,反倒犹豫了好一会才吩咐人调集血影卫”就好像高利贷借了别人一笔巨款,怕日后还不起的那种表情!惊风没说出这话但是公主殿下确实是这样的,这让身为血影卫副统领的他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什么时候血影卫还被人嫌弃了……
“……”安辰烨张张嘴却没发出声音,突然苦笑了一声。
“公主在乡野长大,怕是不清楚血影卫的厉害”惊风补充了一句。
“不是啊,她清楚得很,这五六年我学的东西父皇也让夫子们连她了,所以她知道血影卫是什么样的存在,妹妹比我,要优秀得多啊……”安辰烨说道,他回想起自己拿到凤令时开心了一下午,可是父皇看他的眼神却有一些失望,到如今他才明白,拿了那轻飘飘的令牌也代表着要为之付出的代价……
安音离所住的厢房里,一个身姿婀娜的妇人正在烹茶茶,妇人长相一般但是一双眼睛媚态百出,眼波流转间显出无限风情,她烹茶的动作行云流水悠然自得让旁边的侍女都看呆了,而正主安音离却没有看眼前的美景而是凝神看着手里的茶杯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殿下,茶凉了,奴给您换一杯吧”妇人纤纤玉手抚上安音离紧紧握着茶杯的手,轻柔而温暖,安音离反射性缩了下手回眸看向妇人,妇人吓了一跳不由缩了缩脖子,刚才殿下那是什么样的眼神,黝黑的眸子里透出的凶狠就像一匹饿红了眼的野狼让人看见了寒毛直竖……
“玉娘,茶汤洒了”安音离回过神来看见玉娘惊慌的神情淡淡说道,玉娘今年四十多岁了,看起来还像三十出头的模样,虽然单论长相并不算十分出众但是她举手投足间流露的风情妩媚足以迷倒万千男子。
五年前安音离被人打晕后丢下水差点死后再次醒来发现南曦皇帝往东临塞了几百号人,有夫子教学还有武林高手教她学武,这玉娘子就是其中的教习之一,安音离最初以为玉娘子应当是善于女红之类的,后来发现玉娘子真正擅长的其实是御夫之术……安音离知道时内心无比抑郁,也对玉娘子有一些反感,不是因为玉娘子本身,而是因为她心里比较抵触南曦皇帝给她派个这样的教习,难道要她学了去帮南曦勾搭哪个位高权重的大佬?不过玉娘子脸皮也厚,吃了很久的闭门羹也不见她放弃反倒总是浅笑着见缝插针找安音离,慢慢的安音离也就随她去了,相处久了安音离才慢慢喜欢上了玉娘子。
玉娘子出生在北渊,十五岁之前都是娇生惯养着的氏族小姐,由于是族里的嫡出小姐所以玉娘子从小就接受了很好的教育,家族把她培养得很好,十三岁定了亲,定亲的对象是豪门望族的公子,玉娘子嫁过去便是宗妇,而且和玉娘子定亲的男子她也是见过的,长得一表人才还颇有才华,日后有家族帮衬前途不可限量,正当玉娘子满心欢喜待嫁时族里却出了事,族里有族亲偷采铁矿被官府查抄,在北渊私自采矿和谋反的罪名差不多,北渊皇帝知道后龙颜大怒下旨查抄了玉娘子家族的全部财产男子七岁以上全部斩首,七岁以下的男孩和妇人小姐们发配北部蛮荒之地女子充为军妓男子则充为奴仆……
皇帝下旨之前大家都以为只是查抄那位私自采矿的族人家里并定罪这件事就会过去,毕竟玉娘子的家族为此事也奔走了许久,皇帝的旨意传到家里的当天正是玉娘子出嫁之日,安音离能想象到那天的玉娘子是多么无助,可是在十几年后玉娘子说起这件事时却好像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那时我正要上花轿,新郎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喜服看起来威风极了,我透过红盖头垂下来隐隐约约的流苏偷偷看他,他也看向我儒雅地笑着,我羞红了眼不敢看他,心里是满满的紧张和幸福,那个传旨的内官高声传达完皇帝的意思后面带愁容看着一身喜袍的我,罪不及出嫁女,我已经跨出了家门算是出嫁女了,可是我又没正式与夫家拜堂所以内官才为难怎么处置我,我母亲听完旨意后瘫坐在地上,我父亲看着举足无措的我拉着我的手交给未来的姑爷,可是我那新郎官像是被烫到手一样甩开了我,我父母亲泪眼婆娑地求他,可是他头也不会的骑着马带着迎亲队伍走了,内官见此就把我和家人一起收押了起来,父亲和叔伯兄弟们被带走后就没有再回来了,半个月后族里的妇人孩童都被串在一起押往北渊过最蛮荒的北部区域,我大嫂怀胎八月即将临盆,大侄子才两岁,饿得哇哇哭,那些押送的官兵被哭烦了就要把大侄子拿去打杀了,大嫂和那些官兵纠缠起来,那些官兵灌了几口黄汤醉醺醺的见我大嫂虽大着肚子却难掩貌美顿起色心就把我大嫂拖去侮辱了,当晚大嫂就早产了,那荒郊野外的没有稳婆又是早产,当晚大嫂就难产死了,我当时很害怕,我像条臭虫一样在角落瑟瑟发抖,我母亲在我父亲和兄长们相继被斩首后就一直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形如走尸,可是那天晚上大嫂死了,母亲突然就清醒了,她揪出在角落哭泣发抖的我扇了我两耳光,随后把被吓坏的侄子的小手塞到我手里,让我一会她进了帐篷就带着侄子跑,我以为她会让我就算死了也要护住小侄子,可是她却说如果迫不得已就自己逃命吧,以后有机会给侄子造处空坟,北渊的冬天很冷,深冬的北部总是下雪,母亲找来一盆雪仔细擦着她苍白的面容,擦干后又让我给她整理了发髻,她拉下了拢起来的衣领露出胸口白白的肌肤走向了官兵头领的帐篷,走出关押我们的帐篷时她和我说让我记住自己所学的,忘记自己曾经的身份,好好活下去,不管如何不堪,只要活着就好。随后她头也不回的走了,母亲走后我带着小侄子偷偷跑出了帐篷,但是我还没走出一里路我就不走了,不是因为官兵在追我,而是寒夜漫漫又下着鹅毛大雪,我根本无处可去,我偷偷回了驻扎地,我以为我会听见母亲被官兵们打死的消息,但是我到驻地的近处时听见的是母亲从那将领帐篷处发出的嬉笑声,附近值夜的兵丁们听见后也随之发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声,我想再次回帐篷的念头突然止住了,我在附近的山洞里带着小侄子缩了一夜,第二天天亮后兵丁发现我跑了象征性搜索了附近,如果我当时被抓回去我过不了几天可能也就死了,可是那个将领找到我和侄子躲藏的山洞从山洞口看了我们一会,没说什么话就离开了,后来他们一行人继续北上,我看见本该被串在绳子上的母亲坐在那个将领的怀里骑着高头大马唱着歌渐渐远去……你是不是奇怪我那天晚上怎么能带着容易吵闹的孩童躲一晚上?我那侄子已经不会闹了,他莫名就没有了声音,到如今他也没法发出任何声音……”当时玉娘缓缓说完看着远处的海面沉默了下去,那天是凌香的祭日,安音离独自去凌香的坟头待了一下午,玉娘找到她和她说了很多话,安音离本以为自己的经历也够可怜的,却没想到还有更惨的,玉娘子的资料上只写了她以一贱奴之身成为了北渊某个封疆大吏的宠妾,而且那封疆大吏还执意要休妻另立她为正妻,后来因为那正妻家族势力庞大找了个机会乘玉娘出门绑了她发卖到了南曦,到了南曦后有一大户人家要给女人找女红师傅,玉娘从妓院跑出去毛遂自荐还被录用了,后那家主人知晓了她其实是个妓子就以她诈骗为由送了官府,最后被南曦皇帝送到了安音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