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出租司机(一)
出租司机一路狂奔,因为已经是凌晨,路上车辆稀稀落落,司机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司机见缝插针地把车停在楼头,走进楼群,昏暗的路灯下,远远地就看见单元门口的台阶上,一个蜷缩着的瘦小身体坐在那里微微颤抖。
“妈——”一个颤抖的声音划破了宁静的夜空,这声音里带着愧疚、带着不忍,但更多的是自责。他跑过去跪在已经睡着的妈妈跟前:“妈,对不起,对不起!”他没有叫醒妈妈,轻轻地抱着妈妈一边上楼一边轻轻地说。
三楼,门和上次一样敞开着没有关。房间不大,两室一厅一厨一卫。一大一小两个卧室都是朝南,北面是一厨一卫。妹妹雪儿和妈妈住在大卧室,靠窗是妈妈的大床,和妈妈隔着一个床头柜是一张单人床,这是妹妹雪儿的。妈妈的床和雪儿的床之间,雪儿拉了一条幔帐,雪儿说妈妈睡的早,自己睡的晚怕打扰到妈妈。燕儿他自己住在小卧室,一张一米五的单人床,一个从二手市场淘来的双开门旧衣柜,一个三屉桌,房间就满了。这是雪儿上大学以后燕儿才搬进小卧室的,因为雪儿上大学不在家,有时寒暑假去勤工俭学也不回来,现在虽然在A市实习,因为经常夜班,医院离家又远,所以住在医院的单身宿舍,休息才回来住一晚。雪儿没上学之前是一个人住在小卧室的,燕儿在客厅里拉了一条幔帐,住在客厅里的折叠沙发上,晚上把沙发拉开就是床,就这样一住就是八年。
他把妈妈放到了自己的床上,又盖好被子转身准备去关门,衣角却被拉住:“燕儿,你回来了?吃饭了吗?妈去给你热饭。”妈妈说着就掀开被子要下床,被燕儿按住了。
“妈,不用。我吃过了,你快躺下。”燕儿又给妈妈掖了掖被角走出房间关了灯。
其实燕儿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他现在已经很饿了。可是他不想让妈妈挨累,妈妈太辛苦了。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七点他还要去酒店接刘飞和秀秀,然后送他们去医院。这是大成交代的,秀秀是来A市看腿的,也是大成安排的。
自从在车上遇见秀秀以后,秀秀就成了大成的一块心病,那么好的一个女孩,那么单纯、年轻、漂亮,如果一直跛脚,她这一生都不完美了。所以,当他听说市人民医院新来一名留学归国的骨科专家以后,就给刘飞发消息让他带秀秀过来看看腿。刘飞是陪秀秀来看腿的,这个治疗过程可能会很长,所以刘飞要在这里照顾秀秀。刘飞是福利院长大的,秀秀是大山里的孩子,他们没有太多的积蓄,也没有其他亲属可以帮忙照顾。为了解决生活问题,刘飞需要找一份不影响照顾秀秀的工作。
秀秀来这里看病,也是大成的意思,他请列车长把刘飞和秀秀接了过来。然后又让车牌号5411号出租司机燕儿哥把刘非他们接了过来。大成的物流公司也很需要人,但是因为这里距离市人民医院太远,不方便顾照秀秀。方展这边离医院比较近,照顾秀秀也比较方便。所以大成和方展商量了一下,就让燕哥送刘飞找方展。
燕儿双手枕在脑后一下犯困,索性就睡好了。
燕儿没有洗漱、没有脱衣服,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明天也许是他跑出租生涯的最后一天了,他把刘飞送到天佑集团就去交警队换驾照了。他想着这些年自己的家庭生活虽然不富裕,但是爸爸妈妈很相爱也很爱他,他自己也很懂事,从来没有让爸爸妈妈操心过。一家人都很开心,燕儿是幸福的。
燕儿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中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
那是燕儿十四岁那年,爸爸妈妈带他去水库玩。因为门票已经花了四十元,所以收费项目不想玩,爸爸妈妈就带他沿着水库四周溜达。走到园外观光台的时候,突然听见“轰”地一声,尘烟四起,随后就是哭声、喊声一片,听不清楚喊什么,大概都是喊着自己家人名字吧。尘烟慢慢散去,发生坍塌的地方简直惨不忍睹。好在燕儿已经十四岁了,有这种场景的承受能力。突然他看见一个小女孩满脸灰尘血渍,颤颤巍巍地从那堆废墟边站了起来,女孩没有哭,张开带着血渍的两只手臂,朝他们这边走来。燕儿飞快地迎着女孩跑了过去,两个孩子撞到了一起。燕儿给了女孩一个大大的熊抱,他要给她安全感,他轻轻地拍着女孩的背说:“别怕,别怕。有哥哥在。”
女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好一会抽抽搭搭地说:“哥,我害怕。”然后把燕儿抱得更紧了。这一刻女孩是懵的,她真的把燕儿当成自己的大哥了。
妈妈检查了她的身体确认没有受伤,她只是惊着了,妈妈问:“姑娘,你是和谁来的?”
“哥哥。”
“那你哥哥呢?我们一起去找哥哥好不好?”女孩指着燕儿:“她是哥哥。”他认定燕儿就是她哥。
一会,120和消防车的来了,妈妈想让女孩和120车走,女孩抓着燕儿哭着不肯松手。燕儿只好把她带回了家。回来以后女孩就不说话了,看了医生说是惊吓后的语言障碍,也叫失语症,让她待在安静的环境里,多和她语言交流就会好的。
妈妈给捡回的女孩取名——雪儿。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女孩,爸爸妈妈都很高兴,可是住的地方需要调整,原来燕儿的房间让出来给雪儿,又从二手市场淘来一个双开门旧衣柜,一个三屉桌。又买了棉花和棉布,妈妈给雪儿做了一套崭新的被褥。在客厅的东南角燕儿拉一条幔帐,又买了一个折叠沙发给燕儿。这样晚上拉开当床,白天折上当沙发,因为客厅太小,如果再安一张床的话,恐怕连吃饭的地都没有方了。爸爸妈妈对雪儿的好超出了对燕儿,因为家庭不富裕,所以零花钱不多,但是妈妈每次给雪儿的零花钱都比燕儿多一倍。但是燕儿一点也不生气,相反的还很高兴。有一次妈妈问燕儿:
“燕儿,妈妈对雪儿好你会不会生气?”
“不会呀,为什么要生气,女孩子不都是要宠的吗?她的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你们不宠她她会想家的。”燕儿的话被刚刚回家还没有进屋的雪儿听到了,她真的好感动。妈妈听了却很内疚,有些话妈妈又不好和燕儿说,因为女孩子每个月都要花钱的。自从妈妈发现雪儿第一次来潮,雪儿吓坏了,以为自己要死了,听了妈妈的解释才放下心来。那以后家里就没有断过那个东西,其实好多时候都是燕儿偷偷买的,又偷偷放过去的。
一家四口过得其乐融融,雪儿很是受用。这些年爸爸妈妈也经常会托人四处打听,有没有人知道谁家在水库事故中丢了孩子,可是一直没有结果。久而久之就不想打听了,因为已经完全习惯了四口之家。对于爸爸妈妈来说,一儿一女是最完美的家庭,户口是雪儿上初中的时候才落的,因为上初中需要户口建立学籍的。户口落的还算顺利,因为从捡回雪儿那天燕儿爸爸就报了警,警方起初想把雪儿送到福利院,雪儿抓着燕儿和妈妈的衣服死活不肯去,燕儿也不想把雪儿送走,就这样雪儿留了下来,所以户口落的还算顺利。
因为雪儿不说话所以不能上学,燕儿把自己用过的书找出来给雪儿用。燕儿每天放学回来写完作业就教雪儿文化课,雪儿很聪明,一点就透。生活就这样平平淡淡却和和美美,虽然辛辛苦苦却快快乐乐,一家人经常在晚饭后去神树那里走走。许多邻居都会投来羡慕的目光,燕儿一家也很乐意在这样的羡慕愉悦自己。
可是,命运弄人啊,突然有一天,爸爸很沮丧地回家,一头扎在床上不想起来,妈妈知道爸爸一定是出事了。可是爸爸不说,妈妈不问。那天晚上,一家人谁都没有吃饭。
翌日,燕儿醒来的时候爸爸已经不在:“妈。我爸呢?这么早去哪了?”
“不知道,我起来的时候他就不在,可能去遛弯了吧。”妈妈的声音弱弱的,有气无力。多少燕儿知道爸爸肯定不是遛弯了,这么多年的生活习惯,早上都是爸爸做饭的,怎么可能不做饭出去遛弯。爸爸妈妈感情非常好,他们那个年代基本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而爸爸不是,爸爸妈妈是自由恋爱的。好在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是开明人,才成就了爸爸妈妈,爸爸妈妈也没有辜负双方老人,他们的感情一直都很好。爸爸是A市弹簧厂的普通工人,妈妈是全职妈妈,从燕儿记事起就没见过爸爸妈妈吵架。
妈妈对爸爸是言听计从,经常说:“我主内,你主外。”妈妈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给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把爸爸和一儿一女也照顾的健健康康。
爸爸却对妈妈说:“每天三顿饭,都要你一个做不公平,所以每天早餐我做,中餐晚餐你做好不好?”这样一直坚守到现在,爸爸怎么可能不做早餐去遛弯?
燕儿穿鞋下楼,他要去找爸爸,爸爸一定有事没有告诉妈妈。过去的老楼楼群都是牌楼。楼与楼之间没有草坪,没有花园,没有树木。燕儿直接去了很远处的那个古树的地方,这是生活在附近人的最喜欢来的地方。这棵古树谁也叫不出它的名字,也不知道它有多少年。树干很粗很粗,要有四五个成年人手拉手才能搂过来。在城市规划建设中,曾经有人想把这棵树拔掉在这里建一座公园。后经考古研究发现这是被保护树种。然后市政府为了古树不被破坏就用路椅圈了起来,遛弯的市民经常来这里坐坐。
这棵古树也很奇怪,春天它是发芽最晚的一个。梨花和桃花都落了它才刚刚发,到了夏季,它的叶子也不是最茂盛的时期。只有到了八九月,他的叶子才渐渐散开,掌形的叶子像成年男人的手掌一样大。树上挂了许多许多的红布条,还有许愿牌之类的挂件。人们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把它叫做神树、圣树,觉得它很有灵气。
不管灵不灵,反正来这里的许愿的、或者家里有事的、宝贝晚上不睡觉闹人的等等都会来这里,或者挂个红布条、或者挂个许愿牌,不管挂什么人们都是一个心愿求平安,祈福,还愿。布条也从开始的只要能够挂上就可以到现在的越挂越高。有的人为了挂的更高会把红布条的一头栓个螺丝往上抛就可以高高地挂在高树枝上。后来又有人在树根边摆上水果、糕点,还有摆熟食的。因为摆放这些东西食物腐烂后会发出异味,也会生蛆虫蚊蝇影响遛弯的人再这里活动遭举报,被环卫勒令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