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他觉得自己心灵受到创伤，低沉了好一阵。还是阎罗王亲自去开导他的。

阎罗王倒是很开心，他眼里容不得沙子，早就想让禅真下地狱。一道判词下来，众鬼差就押着禅真往地狱走去。

他将会在第十八层地狱度过漫长的岁月，能下到第十八层地狱的尽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是人渣中的极品，而且都死不认罪，不肯忏悔。

十八层地狱是最无法捉摸的，它有时潮湿阴冷，有时极度酷寒，滴水成冰，有时就像火焰山，热到能把灵魂都融化。

众多人渣在这里做着重复的工作，一遍遍，刚做好又要推倒重来。

他们每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巨石到达山顶后，他们马上要把巨石推下来，然后又推上去。如此循环往复。

那巨石就栓在他们身上，他们去到哪里都要带着它，巨石成了他们身体的一部分，是个巨大的累赘。

重复的工作，残酷的环境，会让他们陷入癫狂中。打架和厮杀成了他们间唯一的娱乐。一生事，鬼差的长鞭就到了，还会把打架的恶人各自送到小黑屋隔离，他们将会经历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更深的孤寂。比推石头还要可怕。

一年又一年，寂寞像温水煮青蛙一样，慢慢传遍全身，抓住他们的每根神经每个细胞，折磨他们，鞭打他们。很多人渣都受不了长期的精神拷打，他们有的会发疯，有的会跪下来，泪流满面，诚挚地忏悔。

阎罗王会视乎他们忏悔的诚意，让他们从十八层地狱往上走，到十七层或十六层。每一层地狱所做的工作都不一样，折磨也不尽相同。但宗旨都一样，让大恶大坏之人忏悔。

有的人渣会一层层往上走，一直到第一层地狱，在这层地狱度过一百年后，他们会获得重生的机会。

死的人越来越多，人渣也一个比一个凶狠，一个比一个贱，阎罗王当然不希望他们把地狱填满，所以都希望他们有机会出来。

对于改造自新的人渣，阎罗王会把他们送到忘川河，就像一种隆重的仪式，有专门的艄公帮他们渡河，亲自送他们到孟婆工作的地方，金承的团队会给他们喝下孟婆汤，让他们投胎转世为人。

禅真在十八层地狱推了一千多年的巨石，依然没有丝毫悔意。他觉得自己在人间做过不可一世的统治者，来到地狱也不能失了统治者的傲骨和尊严。

有时他回想自己亲手杀死的人，多少条人命都数不清了，他也懒得去数，只是大业未完身先死，壮志未酬人先衰，他窝了一肚子的气，他是个做大事的人，入主中原，夺取天下，区区几条人命会成为他大业已成后的荣光。

他死也不会忏悔。

他多次被关进小黑屋，忍受酷寒酷热和黑暗。但并不觉得寂寞，进入地狱以来，无论做多少重复的工作，寂寞从来就没降临到他头上。他曾经进入过癫狂的状态，但并不是因为寂寞，而是因为，他的野心再次被点燃，如果他还有血液的话，一定会热血沸腾。

他会不停地回想，他的前半生为站上权力的最高峰，是不是用了最好的策略，用对了方法和人。比如弑兄杀父、族内争夺、族外灭绝，入主中原等，他当初策划的计谋，是不是最好的，是不是已经万无一失，还存在哪些缺点，应该如何改进等。

他会在内心演练一遍又一遍，把新想到的方法重新分析一遍，把得和失都计算得明明白白，连一口干粮一件战袍一个士兵的站位都计算得无比清楚。

当新的方法无法比前一个方法有更大的进步时，他会兴奋好一阵，但随后又不满足，他会推到重来，冥思苦想另一条计策。他的脑袋就像一个巨大的计算机，能随时调用他所需要的资料。这些资料中有庞大的地形图、人口统计表、粮食储备总量、战马和草原的生长状况、北魏和南魏的将士人数，守卫状况。

只要他醒着，他这部计算机就会运转起来，就像永动机，一刻不停。

他的大脑忙个不停，没留一点缝隙让寂寞无聊有机可乘。而推倒巨石不过是伸展运动，让他从一个战场转换到另一个战场。禁闭小黑屋不过是让他想得更专注。

苦寒酷热干燥在他眼内不过是一代枭雄的小茶点。

这一千多年来，他觉得自己内心充盈，随时准备出去大干一场。

如果说他真的有过寂寞，那一定是因为想出了绝妙的计谋而无人分享。一有好的点子，他就兴奋不已，他会突然大笑出来，猛烈地推着巨石，又突然用力跺脚，以表达自己的欣喜之情。

这些突然的动作，鬼差们早已见惯，并不觉得他有多反常。然而鬼差们并不知道，那不是由寂寞而引发的精神疾病，而是兴之所至而来的狂喜。

如果人生能重来，他必定带着已经策划好的蓝图，不到十八岁就能登上权利的最高峰，成为最高统治者，振臂一呼就能号令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