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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千红三

阳光洒落离花苑,照亮了每一片花圃。

花行吻过花瓣,唇上滑落一滴晨露。

一个身着轻纱橙衣的曼妙身姿步入花行视野,女子披着一头略有些栗色的长发,与衣衫同色的轻纱隐约盖着头发。阳光照在她腰间垂下的金丝流苏上,闪着熠熠的光。花行仔细一看,正是那日胡旋一舞动人心的伽云,汉人的衣衫搭配西域的发型,颇有一种难以言明的风情。

伽云伸手扶着一朵微微泛黄的月季,低头轻轻地闻着,好似在品味花的清芬般。

她修长的手臂上没有搭配那日跳舞时精致的金钏,而是与她衣衫气质不太协调的一串红檀佛珠,佛珠一圈圈缠绕在她的手臂上,垂下一朵木雕的莲花与一粒红豆。

花行正目不转睛地欣赏着春日花前的异域美女,忽然伽云抬起头,似是在寻找着什么人,花行想起自己是“半失忆”的状态,将要藏身花丛,却已经来不及了,这橙衣女子正笑吟吟地向自己走来。

“花行妹妹,你在这里呀,我来离花苑找你找了好久,总算看到你了。”

伽云脸上一如既往是那亲切甜美的笑,清铃般的声音里有花蜜般的甜,花行想,若自己是个男子,此时应该会被她迷得晕头转向。

闻言,花行只好看向她回应道。

“伽云姐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呀?”

伽云侧过身,纤细的腰肢显得楚楚动人,她抬手向斜后方轻轻一指,一举一动都有着诱人的风情。

“离花苑那山茶花圃中淡黄的花开的很是好看,花行妹妹送姐姐一朵可以吗?”

伽云望着花行,一双深邃的含情目波光流转,像漂着桃花瓣一池春潭,在风中漾着动人的光华。说实在的,花行觉得伽云在一众女子中算不得那拔头筹的姿色,可她一颦一笑之间的风情,为她很是增色不少。

花行虽为这美色沉溺,却清醒地知道门派中不是人人都可信任。伽云的身份在门派中并不算高,入门也晚,况且离花苑的花草认主,只有得到护法的许可才能采摘,身为这离花苑的护法,自然不能轻易地让门人摘取这里的花草,于是她迟疑片刻后,还是选择残忍地拒绝这美人的要求。

“临安城有一处地方花开得极好,等回到临安,我送姐姐好多比这月季更好看的花!”

花行笑着对伽云说,言语中是真诚的语气,加上花行玲珑可爱的外形,即使是撒个小谎,也不会让人恼怒。

伽云眼眸中流转过一丝失落,面上仍旧含笑,她歪着头,双手合十,用祈求的语气说。

“好妹妹,离花苑的花和凡间的花是不一样的,这里的花开得更久更美,我只想要一朵,一朵就好。我真的很喜欢,求你送我吧。”

原来美人的乞怜是男女通吃的,花行心下开始活动了。

她想,这不过是一朵略有些灵气的花罢了,同门的姐妹,若是因为这个结下梁子恐怕也不太好,更何况一朵月季罢了,即使要做什么坏事,也派不上多大用场。

花行正在犹豫,伽云又上前拉住花行的手,伽云腕上的佛珠从衣袖中露出来,散发着浓郁的木香。花行抬起头,对上伽云那流转着情意,似是在回味着什么般的双眸。

“妹妹可以慢慢想,在此之前,妹妹想不想听一个故事啊?”

伽云的语气分外轻柔,花行觉得她似是回忆起什么,应上此时的情景,想吐露一下,便也乐于做个倾听者。

花行想,等她讲完,或许也就想不起这月季花的事情了,便也欣然说到。

“好啊,只要是伽云姐姐说,妹妹就听!”

伽云的手抚摸着花行方才吻过的白花,轻柔地生怕拂落了花瓣上的清露般。

“花行妹妹,我想你和我是一样的,你曾年幼时经历过临安的风雨,我也曾很小的时候,就看过楼兰的黄沙。”

楼兰的城镇很小,多的是无边无垠的大漠。

大漠上有零零散散的客栈酒楼,门前飘着暗红的旗郭,有骑着骆驼的行商,为行人歌舞谋生的西域女子。

每当风吹过,便是迷眼的黄沙。

豆蔻年华的伽云身着彩衣,看遍了楼兰的大漠,她觉得自己和那来往的单枪匹马的游侠是一样的,都在这尘世中寻一份甘露,求一份安宁。

伽云说自己来到怡香楼时,没有觉得这里和楼兰的那段日子有什么分别。

西域或是江南,谋生的女子都是一样的可怜。

留着大胡子的中年男子,用条皮鞭子管教着手下好多个和伽云一般孤苦无依的少女,那些少女有西域的,也有中原流放到大漠的。她们的血脉不同,但相同的是,都一样地被命运的风沙吹裹。

她们每日都要在楼兰的大漠中穿梭,或是为行客跳舞唱歌,或是与陌生男子**,只为了在水源与粮食稀缺的大漠里,讨一口吃的,一点清水。最好每日都能给管他们的那个凶恶男子一些钱财物件,若是没有,就会遭到一顿毒打。

不过那时的伽云觉得,哪怕是一口吃的,一滴水,都很难得,起码吃饱了,也有挨打的精力了。

她穿着和那些少女一样的艳色衣衫,脸上敷着中原传入西域的廉价脂粉,每天都到大漠游荡,哪怕没有人来,也在那长河落日间放歌纵舞。

有的行客盘缠不够,看到美丽少女也想一尝欢愉,便以食物和水换取这大漠中的**一刻。以天为被,以沙为席,伽云躺在这黄沙地上,任由那些行人摆弄。行人在妙龄的少女上吮吸着朝思暮想的香艳,妙龄的少女只为他们腰间葫芦里的那口清水。

不知道这算不算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伽云在身上人的嘶吼声与疯狂摇动中,死死地盯着大漠黄沙里模糊的太阳。太阳也在她的眼眸中剧烈地颤动,她想,若是死前能看一眼这昏黄的太阳,也心甘情愿。

这一日,伽云只得到那行人腰间装着一半清水的葫芦,她咬掉木塞疯狂地喝着葫芦里的水,一滴也不曾从嘴边滑落。她喝完,就把那葫芦扬手一扔,葫芦顺着大漠的坡滑落,继而被重重黄沙掩埋。

黄昏里,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回那男子住的房屋。胡须旺盛的男子没有从她身上得到任何的财物,愤怒地指着匣子里其他少女“供奉”的金银细软,一巴掌打得伽云倒在塌上。

那男子眼睛里是豹子捕猎般的凶光,他抽出腰间皮鞭,抽了伽云一鞭,伽云手臂上便是深红一道伤痕。他将要抽第二下的时候,伽云用乞怜的眼神仰望着男子,脸颊是未干的泪痕。她那双春波骀荡的眼眸,在这风沙密布的楼兰,闪烁着幽微的,星辰般的光。

男子蓦地那粗壮双腿夹住伽云,用皮鞭绑住她的双手,那双大手撕扯着,地上落满暗红的碎布。男子捂着伽云的脸,用力地吻着她,将舌头粗暴地伸进她的口中,带着烈酒的气味。伽云喉间涌动着恶心,她想呕出来,想挣扎,却无法动弹。

男子肆意地挤压伽云那微微隆起的花苞,将硬物入侵。

一番狂风骤雨,楼兰大漠的夜色中闪过一道炽亮的雷电。

就这样,伽云在电闪雷鸣中,沉沉睡去。

这是伽云第一次在床榻上入睡,她蜷缩在角落里,感受到一点安稳。

大漠的天边渐渐发白,天光下仍然是一片昏黄。

伽云从柜子中找出合身的衣物,看了一眼那塌上熟睡的浑身酒气的男子,踩着一地碎布向外走去。

仿佛昨日的狂风雷电,都只尘封于昨日。

伽云一步步向大漠另一头走去,她看到行商欠着骆驼,成群地走着,她的手臂在风沙中裸露着,伤口传来阵阵的刺痛。她眼眸中闪烁着喜悦,今日,或许除了填饱肚子外,还能有别的收获。

她快步地向那方跑去,她跑得太急了,一不留神跌倒在风沙巨浪中。她挣扎着爬起来,却发现那队人马已走远,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这风沙之中。

她蹲在地上,绝望地将脸埋进双手之间,背脊颤抖着,似是无声地哭泣。

红日下,一抹颀长的身影盖住了她纤瘦的身子。

她缓缓抬起头,泪眼婆娑。一抹鲜艳的红映入她的眼帘。

男子头戴垂着轻纱的斗笠,单手立于胸前,腕间是一串紫檀佛珠,散发着令人沉静的香味。风吹过那面纱,露出他的面容。那容颜是硬朗的美,笑起来却好似能融化早春的冰河。一身赤色袈裟,好似从彼岸远渡尘世。

伽云心头产生一瞬间的恍惚,她觉得这是伽蓝来的行者,是上天派来渡她的神明。

行僧不待她说话,便从腰间取下葫芦,将木塞打开递与伽云。

伽云又饥又渴,连忙接过那葫芦,痛饮里面的清水。

那水分外的甜,好似花间的晨露般,带着淡淡的馨香。

一朵红莲,从此后便悄然地开放在她的心间。

行僧告诉她,他法号渡尘,从西域而来,求那婆娑世界的佛法禅理。

渡尘轻笑着,俯下身伸出那带着佛珠的手,他的声音似从云端传来,有一种空灵的缥缈,又像那腕间檀香般令人心神安宁。

“施主,这几日贫僧要在楼兰停留,施主若是想,可来那酒楼找贫僧。”

“我……可我并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布施给你……”

伽云望着那向她伸出的手,犹豫地说。

“遇见,也是这尘世间最好的布施,不是吗?”

渡尘哂然一笑,阳光落在他的脸颊,像一尊度了金身的佛。

“我……我会找你的,我希望……你一直都在那里。”

伽云将手递给渡尘,渡尘笑着轻柔地将她拉起来。

她的眸中闪着晶莹的泪,一滴滚烫的泪,落在渡尘的掌心。

渡尘慈悲地将那滴泪珠握在掌心,以掌心的温度融化她的眼泪,也用那温暖的心,无声无息地将这豆蔻之年的少女,一点点融化。

从此之后,伽云每日去酒楼找那行僧渡尘。

渡尘总是一袭赤色袈裟,坐在那酒楼窗边,醉眼陶然地俯瞰大漠中的芸芸众生。

伽云在几日间,接受着渡尘的供给,她心中的漂泊无依变为那檀香般的宁静。

就像在大漠间看到一泉清冽的水源般。

可美好的事物总是不长久的,伽云想起曾听过一个书生对她说,世间好物不长久,彩云易散琉璃碎。

她在黄沙中看到那一泉清水,她走过去时,却发现是无法触碰的海市蜃楼。

有一日午后,为行人跳完舞获得了一条金手链的伽云高兴地跑到酒楼,她想找渡尘,和他说今日的见闻收获。

不知从何时起,伽云找渡尘的心理不再是渴望钱财吃食,而仅仅是想找他,想跟他说说话。

渡尘笑着听完她说的所有话,温柔地看着她,只是不言。

伽云心头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她眉心一跳。

“你随我来。”

渡尘只说了这四个字,便转身下楼,走出这酒肆。伽云愣愣地站着,失魂落魄一般,良久才跟上渡尘的脚步。

渡尘走了一段路,伽云便也随他走了一段。

红日下,颀长的身影再一次笼罩住伽云纤弱的身影。

渡尘从怀中掏出一串红檀佛珠,佛珠上垂下一朵木雕的莲花,他拉过伽云的手,将那佛珠缠绕在她的手腕间。

“送你的,以后便是你的了,”渡尘顿了顿,继而道,“若是你肚饿口渴,将佛珠换了吃食也可。”

伽云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腕间佛珠,似是感受那渡尘的手上的温度般。那佛珠上是浓郁的檀香,和渡尘腕间紫檀佛珠的气息一模一样,可如今的伽云闻起来,却少了那浓浓的安心。

伽云怔怔地看着渡尘,一滴滚烫的泪,又一次从眼角滚落,落在渡尘的手上。

“你走了,我……我怎么办……”

伽云满脸的无助与悲伤,喃喃道。

“这一次”,渡尘单手立在胸前,深沉却又疏离地望着伽云说,“我要你自渡。”

须臾间,赤色的身影,便消失在这茫茫黄沙之中。

而几经辗转的伽云,始终没有丢掉腕间这串红檀佛珠,坠着的莲花下,更多了相思的红豆。

花行听着伽云的娓娓道来,不知不觉地将眼神凝在她腕间的佛珠上,伽云说完,留意到花行的眼神,很小心似的将那佛珠隐于衣袖中。

“我一直都是一个所求不多的,小时候一瓢水就能满足,现在的我也是,我只想要那一朵花,别的我都不想要。”

花行心中不由得感叹,这女人真懂得怎么去打动别人,也对要的东西执着无比,绕了个弯子,还是没忘掉那朵月季。就像过了很多年,也没忘掉那赤色袈裟的行僧般。

因为有着同样的苦难,花行对这笑吟吟的异域美女更多的是怜悯与心疼,她想了想,一朵月季,也做不出什么文章,便走过去亲手折下那一朵伽云抚摸过的淡黄月季,递给伽云。

“伽云姐姐,既然你那么喜欢,就送给你吧。希望你能够放下之前的痛苦,也不要再过于执着走散的人和事。”

话音刚落,花行心头便生出一种怅然。难道她自己,就能不执着那走散的人和事吗?发生过的,永远不可能随风而逝。就像那行僧对伽云说的,遇见本就是红尘中的布施。

看来情之一字,劝人劝己,都是一样的话。

伽云眼眸中闪耀着欣喜的光,她轻柔地接过那朵月季,小心翼翼地放在怀里。纤长的手轻轻拍了拍花行的脸,笑道。

“谢谢你,我的好妹妹。”

说罢便转身向离花苑外走去,不再流连这芬芳之中。

花行望着这一抹远去的倩影,心头是她方才说的那绮丽的过往。

此时,孤云峰。

明台上是身着暗紫衣袍的萧鸣和身穿墨蓝衣袍的月行。

风吹过,月行的衣摆上用金丝绣着的兰花似是随风飞舞般。

“萧鸣,你叫我来是因为花行的事情么?”

“正是。你们此后多留意一人,那人每年都随你们到怡香楼,虽无甚要职,也不可不防。”

明台是毒龙门驻地最高的地方,是盛会与重大比试的展开地,能俯瞰周身的苍山峻岭,松林繁密,云雾缥缈。清风过,松涛声阵阵传来,月行心下冥思着,她如玉般的手无意识地按上腰间的剑柄。

“但说无妨。”

萧鸣瞥过一眼月行抚在剑柄上的手,手背上是一圈暗红的伤痕。他认真地盯着月行墨潭般的双眼,上前一步悄声道。

“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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