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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月坠二

夜色正浓,月行与萧鸣御剑穿过星云,落在茫茫松山中。

月行将手掌抚于石龟之上,幽蓝的灵力从掌心输出,石龟的双眸登时睁开,泛着炯然的光。

她将指尖幽兰向石门结界弹去,紫气流转的结界瞬时如雪霁般消融。

“见过龙护法。”

“见过师姐。”

结界方化去,只见一个身着鲜衣,长发高束的女子傲然而立,手抚在腰间佩剑剑柄之上,凤眼榴花中满是睥睨之态。月行与萧鸣二人连忙见礼道。

丹阳颔首向二人致意后说:“我在玄机阁中一算便知你们三更时候到白帝城,果然不差,”刚说完,丹阳便向月行看去。

月行会意道:“临安那边我已安排妥当,师姐勿虑,一切以门中为重。”

萧鸣问道:“现下寒霄殿中如何?”

“没有半点动静,”丹阳摇了摇头,平素骄傲的神情中多了份疲惫和忧虑,继而道,“我身为护法,又是最大的亲传弟子,理应驻守门派以应不虞。现下漆雪那里恐有变故,你们二人谁愿前去邙山?”

月行道:“来的路上我与萧鸣商议过了,决定一同前往,一则寻找宋师姐,二则途中打听当时花行昏迷一事的线索。”

丹阳疑虑地瞥了月行一眼,道:“若是这般只恐收效不大。”

萧鸣补充道:“分头行动只恐给真凶得逞之机,正如一个人若张开握紧双拳的臂膀,敌手的刀便可正中心脏。”

“诚然如是,”月行附声道。

周身萤火虫在兰芷水泽间熠熠放光,丹阳的视线从这些光点上移开,她注视着眼前二人认真道:“入了夏,离仙缘盛会不远了,你们二人可得抓紧做事。”

“是,此事纷杂,我与萧鸣二人会尽力在盛会之前抵达岭南。”

月行话音方落,二人向丹阳致礼后便向各自住处归去。

丹阳心下不定,便在夜色深沉时于门派四处走动。

毒龙门所处松山深处,风过处松涛声响飒飒不绝,寂静夜色中偶尔传来江水流动的声响。

丹阳穿过林间,来到藏书阁的所在。

藏书阁笼罩于秋香色的结界中,月季花的枝蔓流光婉转,若隐若现,微微泛着血红的光线。丹阳注意到这血色的微光,双眉紧蹙,将手握紧剑柄,另一只手弹出一朵鲜红的榴花,榴花触碰到这秋香的结界,结界化出一个可容丹阳穿过的口。她四顾片刻后轻步踏入藏书阁。

湖心的山石紫气流动,湖水却似一个黑水玄潭般,丹阳手指轻点水面,似凝滞般没有任何波澜。

“门中果遇祸事了,”丹阳喃喃道。

她扬首望了望那座巍峨的经塔,塔顶的宝珠流动光泽分外明亮,却在倏忽间变得昏冥黯淡。

丹阳眉头紧皱,走出藏书阁,秋香色的结界缺口瞬间开出新的月季,月季的花蕊滴落一滴血,瞬间化为轻烟散去。

蓦地,一抹颀长黑影从树影中晃过,丹阳凤眸一凛,立即拔剑断喝:“来者何人?”

此时一阵狂风吹过,松涛鸣声不绝于耳,树影似百鬼夜行般晃动招摇。丹阳心下亦生了疑窦,她怀疑是因为近日门中事太过繁杂,自己太过警觉,可当她刚要收剑入鞘时,那抹黑影又飞窜而过,带过的松枝不住地摇晃。

与此同时,一枚榴花镖已从她的指尖飞射而出,一击中的。她似听到一声男子的闷哼,一个箭步飞身上前,那黑影却踪迹杳然。

“哼,可惜没中要害处,还是让他逃走了,”丹阳轻哼一声心下说道。

她催剑而动,向寒霄殿飞去,心下思量着方才发生的事,脑海中闪过一个个门中人的身影。

邙山玄顶。

漆雪与丁涵玉仰头望着那鳞龙腾飞碧霄间,钻入那星辰共奔赴的天河旋涡。此间地动山摇,山崖之下霞云笼罩的流沙也极速变幻着,流沙渐渐凝为暗紫之色,汇成双龙的图腾。

“白帝城下江悠悠,万古离愁滚滚流。

金锁扯断尘缘了,三毒化尽见真龙。”

漆雪就地打坐,双手掐诀上下虚叠,掌心相对中是灵光形成的一朵颜色极淡的月季,她合眸念着行深禅师流传的法偈。

笼罩她周身的流光渐渐隐退,山崖上下皆是暗紫,她感觉到一重暗影乌云般压在她身后。

“妹妹。”

漆雪闻声缓缓睁开眼,回头望见站在她身后的丁涵玉。丁涵玉面容仍旧是温然的笑,一手抚在她的肩上,隐隐传来一种压迫的力道。

“秘境已成。千百年前,行深禅师在此设下重重心障,等候着毒龙门千百年后的有缘人前来探寻秘典。只是不知妹妹是否真的是行深禅师心意相通的门徒了。”

丁涵玉言罢,嘴角勾起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眸色沉沉正似这暗色的天地之境。须臾,她从怀袖中取出那温寒灵草,在指尖转动着,丝毫没有才从漆雪手中接过的郑重,而似把玩着一个寻常物件般充满玩味。

漆雪望着丁涵玉的一举一动,心下隐隐有些慌乱。她不动声色,将手藏于广袖中催动灵力,却仍感觉丹田之中气若游丝。她的表情如旧般平静自然,面色却在这昏暗光线中变得有些惨白。

丁涵玉轻轻一笑,弯腰拉过她方才运力的手,似怜爱般地摩挲着这纤细柔荑。良久,她躬身与漆雪对视,那双点漆眸子亮得有些怕人,她轻声问道:“妹妹,你愿意再帮姐姐一个忙么?”

漆雪心下深觉不安,强作镇定道:“姐姐请将。”

“姐姐不会让你为难的,因为只要好妹妹愿意相助,姐姐定会给你想要的东西。”丁涵玉轻轻放开漆雪的手,绕着她缓缓踱步,她的深绿衣衫曳过山石的声音,在此时的漆雪听来,正似一条伺机而动的长蛇,在暗处对她吐着鲜红的信子。

漆雪静静地打着坐,将头转正不去看她的举动,似在等一场生与死的审判一般。天地之间分外昏冥,丁涵玉伸出一只手,掌中的暗绿灵光似鬼火般窜动着,照亮了崖顶一隅,显得漆雪的面色更为苍白。

丁涵玉俯身摸了摸漆雪的脸,盈盈笑问:“妹妹现下灵力几近于无了吧?不过没关系,姐姐会陪你一同进入秘境的,就像以前你做什么姐姐都会陪着你的,不是么?”

漆雪蓦地睁开眼,冷声道:“毒龙门的秘境,理应毒龙子弟前往,无须你费心。”

丁涵玉闻声怔了一下后笑了几声,抚摸着漆雪那冰凉的脸颊,用衣袖搵拭着,关切道:“妹妹莫急,你额间渗出好多汗,待姐姐帮你擦一擦……”

漆雪向后一倾,躲开了丁涵玉的手,语气中尽是疏离,正色道:“你究竟有何用心?”

“好好好,妹妹别动气,姐姐这就说,”丁涵玉放下那方才摸着漆雪脸颊的手,站起身望着远处道,“姐姐想要邙山毒龙秘境中的灵典宝册一观,自然,看过之后都归妹妹,绝不令妹妹身为藏书护法为难,你归白帝城后瞒住夫人与你那些师姐师妹们就好。”

“所以你根本不是来邙山寻药的,是也不是?”漆雪咬牙道,她的语气充斥着愤然,她接着质问道,“你几时知晓我要来邙山的?你要采那温寒何用?”

丁涵玉将手中温寒轻轻一挥,那灵草落在漆雪的腿上,她沉沉道:“温寒于我自然无用,这邙山之中于我有用的仅仅是你一人罢了,”她向那温寒弹指一挥,灵草瞬间在漆雪腿上化作轻烟,“温寒无用,我便毁之。”

“若我不能为你所用,你也会将我致死,亦如这株温寒。”

漆雪冷笑一声说道,打坐的身姿岿然不动,她昂着首,冷冷地望向丁涵玉。

“温寒于我而言仅是物件,而妹妹于我可是至亲之人,姐姐怎么舍得杀害妹妹?”丁涵玉欲伸手抚摸漆雪的脸,漆雪凌然地望着她的手,她将那手收回,笑了笑道,“有用无用,不过一念之间。”

“若你执意如此,便杀了我,我不会带你走入秘境半步的。”

漆雪合上眼,两道纤眉一蹙,神色严肃冷然。

“妹妹竟那么想离我而去,”丁涵玉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痛楚,她望着漆雪片刻后说道,“也罢,在此之前姐姐想告诉妹妹一些真相,一些毒龙门中迫切想要查清的东西。”

丁涵玉话音方落,便抛下一瓣黄色花瓣,花瓣旋转着,轻飘飘地落在漆雪掌上。漆雪望着手心上的花瓣,心下愕然,片刻后问:“你……从哪里得来的?”

“妹妹的灵花,自然来自妹妹门中的掌花之人了。”丁涵玉笑着说道,熠熠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漆雪脑海里浮现出花行天真烂漫的模样,以及今年入春时她昏迷数日,法器失踪种种事件。无论如何,她也永远无法将这样阴险的事情与这个女孩联系起来。她立即回道:“你真是秉性难改,师父当年所说一点不错。”

“你师父说的错不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内力大损,邪毒复发,这些可都拜妹妹所赐。”

漆雪怔住片刻,丁涵玉的话掷地有声,在这暗色的天地间回响不绝,她有些失神地问道:“你究竟对师父做了什么?”

“妹妹千里迢迢去往南海寻药,仙门众人莫不道妹妹贤徒佳名,姐姐可真是艳羡不已。只是以鲛人之泪为引,本就是欲念催生之物,容不得药材的一点差错,若妹妹的花魄多添那么一成,妹妹以为师父如何,仙门众人知道又如何啊?”

丁涵玉的字字句句如针般刺着漆雪的心,漆雪的脑海里瞬间嗡地炸开了,她望向掌心的花瓣,她盘膝而坐的身姿不动,双手却不住地发颤,她咬着的下唇不住地泛白。

一丝冷风拂过,吹动丁涵玉暗绿的衣袂,她的袖子拂过漆雪惨白的脸,她伸手轻轻摸了摸漆雪的面颊,捏住漆雪的下巴,俯身与她对视道:“妹妹带我进秘境,让我一观其中宝册典籍,其他的姐姐一无所求,出了邙山也绝不再找你,南海之药的事情我也守口如瓶,如何?”

漆雪闭上眼,浓密的睫毛不住地颤抖着,任由丁涵玉摆弄自己的脸,她冷然道:“你即使得逞也只是暂时的,我劝你不要再错下去了。我绝不可能带你一同走入秘境,此番你速速离去,门中的事情我自领罪,也算顾念你我昔日情分了。”

“呵,领罪?”丁涵玉冷笑道,“当年我没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不照旧被当着众人面赶了出来吗?况且妹妹你要清楚这谋害师父的罪名是小,你那些师姐师妹要知道你这般只会觉得你存了僭越夺位的歹心,你即使认了罪,未被逐出师门,你那些师姐师妹照样容不下你。”

“我当年还能留着性命逃出来,以夫人那般冷厉狠毒,自己的丈夫,腹中孩儿都可杀害,妹妹以为自己认下这些错便能安然无恙吗?”

漆雪紧闭着眼,丁涵玉说话时吐出的气息洒在她的脸上,她的睫毛颤动着,神色逐渐沉痛。昏冥的天地间渐渐出现一轮光晕,四周梵音叠响会唱,愈来愈大。

丁涵玉的手指从她眉骨一寸寸划到她的下颌,低声劝道:“秘境之门将启,此番若错过时机便再难入内了。更何况秘境之中考验重重,仅凭妹妹一成灵力不死于夔龙利爪恐怕也要死于其间重重心障,妹妹确定不要姐姐陪你一同前往吗?”

梵音回转,声声急促,似在催漆雪做一个命运的抉择。她缓缓睁开眼,神色平静,眼眸中满是决绝,她平静道:“毒龙之境,自然不容门外之人,你不必劝我。”

丁涵玉松开那捏着她下巴的手,转过身凝望着天地间那昏黄的光晕,那轮光晕渐渐明亮,直至晃眼的程度,似直视一轮红日般。梵唱颂经之声渐渐隐去,她那清脆的声音响起,声声分明:“你心意已决,便怨不得我了。”

红绡帐中。

花行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辗转反侧,帐上悬挂的珠玉总是叮铃作响,扰人清梦。

夜半方过,她焦躁地睁开眼,却隐约感觉枕下有动静,她从枕下取出那枚观梦石。

观梦石在红帐中如鸽子血石般,泛着血色的光,其中的彼岸花几近枯萎,蔫垂着花丝,花丝上滴落的露化作点点血珠。花行凝重地注视着掌中法器,观梦石的温度越来越烫手,须臾间一切归为寂灭,观梦石回归往日的模样。

她试着像之前那次启动观梦石般,盘膝而坐,往观梦石中注入灵力。良久,空中映现出一行篆字:雪霁南海,月坠北邙。早悟前因,休恋逝水。

要遭。花行心中呼之欲出道。

她连忙起身写下一封信笺,折成纸鹤附上灵力送与月行。

花行做完这一切走到窗边远望,天色如墨,夜空无星,她眺望着临安的景象陷入茫茫思绪中。

北邙山下。

一阵风过,吹动丁涵玉暗绿的衣袂,她脸上带着青色的面纱,额间的刘海被风吹乱,那双水亮的眼眸也染上些许疲惫。

“等你等了那么久,小姐我都累乏了,差点就以为你死在这邙山上了。诶,你不会一点儿表示都没有吧?”一个身着红衣裙的姑娘看见丁涵玉走来连忙从树干上跳下来,蹦跶着迎了上去。

这姑娘生的娇小,一副精致的长相。一双水灵的眼睛又圆又大,瞳仁较大,眼珠转得分外灵活,一头长发用彩线串珠玉编成无数小辫子散开。辫子上的珠玉彩线随着她的一举一动摇晃着,在阳光下闪着点点光斑。她腕间的红豆串散发着馥郁的香味,若有若无地拂面而来。

丁涵玉瞥了她一眼,任由她挽住自己的臂膀,语气里有一种难以察觉的遗憾,淡淡道:“不过白跑一趟罢了。这些日子你不是还有坠玉儿陪你解闷儿吗?”

那姑娘瘪了瘪嘴,轻哼一声道:“她懂什么?她要是有趣我会这么巴巴儿地等你这些时日么?”

丁涵玉莞尔一笑,伸手轻轻掐了掐她的脸蛋说:“好啦好啦,现在我不是回来了么?接下来要我陪你做什么?”

姑娘歪头思索片刻,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面颊泛过浅淡的潮红,她咧嘴道:“我想见那个弟弟了。”

“你舅舅为什么把你臭骂一顿又赶出来你心里还没数么?”丁涵玉伸手轻轻拍了拍姑娘的脸颊,语重心长般地说,“都是被逐出师门,我是毒龙门的外人,赶出来便赶出来吧,你和我到底不一样。”

姑娘挽着丁涵玉的手箍得更紧了,她娇嗔道:“我可不回去,我舅舅可凶了,我才不想看见他呢。我要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才有趣嘛。”

丁涵玉停住脚步,望着她的神情略有些认真,她说:“你真是个不省心的孩子,作你舅舅真不幸。”

“嘿,我也这么觉得,可谁让他摊上我这么个侄女,”那女孩水灵的眼眸突然泛着一丝惆怅,她叹了口气说,“可我舅舅即使把我赶出来了,还是暗地里在派门人找我,躲了那么些时日还是躲不掉。”

此时丁涵玉突然搂住了她的肩,温柔道:“别叹气了,我陪你去青阳好不好?”

姑娘的眼眸中那份惆怅转瞬即逝,被一束喜悦的光所替代,她雀跃道:“好!我们这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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