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还未等宋柚翻书, 韩承已经把书翻开,修长的手指指着上面几行字。
那一行字是这样写的:革命夫妻每一次不宜将运动深入持久地进行下去,以免影响休息。要保证充分的睡眠, 以便第二天能以饱满的激情投入到火热的革命工作中去。
宋柚强忍着笑,把这些字读了几遍,沉默了一会儿, 仰起头说:“所以这就是你十分钟的理论依据?”
宋柚都要笑趴下了。
韩承这么耿直吗?
要不不会是不行吧, 强行为自己找借口?
要真是这样的话, 绝对不能开玩笑,要维护他的尊严。
宋柚收起笑,换上严肃的表情, 开始翻那本小册子, 还有一段让人难忘的话:革命夫妻在新婚之夜,要先团结,后紧张,本着循序渐进, 由浅入深的原则。尤其是男同志在一开始时, 要特别注意谦虚, 谨慎, 戒骄,戒躁, 关心和爱护革命女同志。”
这写的也太好了吧。
宋柚实在忍不住笑,她要笑岔气了。
韩承不管她在笑什么, 看到宋柚那个同情且理解的眼神,他已经无语半天了。
就在宋柚感叹这本小册子的编撰文字水平高的时候, 小册子被合上, 她抬起头, 正好对上韩承比墨水还黑沉的眼睛。
宋柚觉得自己好像被猛兽盯上的猎物,呼吸都放缓了。
下一秒,韩承弯下腰,把她打横抱起来,步伐沉稳,走到床边。
月亮西沉。
宋柚的额发被汗水濡湿,看窗户上映出的树影从西边一直移到东边。
韩承给宋柚盖好被子,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气息沉沉地说:“满意了?”
他记仇。
宋柚眼皮很沉,已经累到不想说话,嗔道:“你还调侃我!”
他这是食髓知味,一旦感受到乐趣就如同有猛兽冲破牢笼,折腾个不停。
韩承长臂搂着她,说:“累了吧,好好睡一觉。”
她早就该想到,他的体力和耐力惊人,她差点招架不住。
不过他很体贴,会注意她的感受,会试探她的承受力。
宋柚额头贴着他的脸颊,说:“是有点累。”
“明天早上不用早起,你睡到几点都行,我从食堂打饭。”他的声音很柔和。
他下床穿鞋,去西边卧室看俩孩子,叫他们俩起床撒尿,等他再回来说:“俩孩子又睡着了,好好睡吧,后半夜不用去看他们俩。”
“嗯。”说完,宋柚很困,很快便沉入香甜梦乡。
在梦里,她回忆了一遍跟韩承结婚的事儿。
转学回到乡下,宋柚学习很认真,只是乡下教学水平很差,语文老师念错字,体育老师教数学这种情况是家常便饭。
学校的辅导书跟试卷也有限,都是韩承给她找各种辅导教材,等韩承毕业后去部队不方便也没时间,是李建州一直给她寄复习资料。
宋柚把这些资料拿给老师,跟同学们一块用,竟带动所有同学成绩进步一大截。
她的理想是考江省大学,韩承就在江省当兵,即使考不上江省大学,也要考江省的其它学校。
这个信念支撑着宋柚刻苦勤奋地读书,本来她应该读镇高中,因为成绩优秀被破格录取到县一中读高中。
她的成绩总保持在全县第一名。
她的班主任说:“你肯定能考上大学,即使咱们县就考上一个,那肯定是你。”
然而六七年六月取消高考的消息几乎是给她当头一棒,她没有大学读了,不能去江省找韩承了!
而更给人痛击的是她是农业户口,她城里的非农业户口的高中同学大部分都能找到工作,可她不能。
为防止人口流动,各工厂、单位都不招收非农业户口的职工,两种不同的户口形式中有坚实的壁垒。
虽然宋霜降是公社干部,吃供应粮,但宋柚是农业户口。
除非拉关系走后门才能在县城找一份工作,还未必能转户口。
从来都没种过地的她得回村种地。
梦想破灭,宋柚感觉到人生艰难。
是宋霜降给她安排了一份在公社小学担任民办教师的工作。
李清芳给宋柚写了信,询问她愿不愿意去京城,说想给她找对象,说李建州是个非常好的丈夫人选,要是她愿意可以来京城,顺便给她找工作。
但宋柚喜欢韩承。
于是她准备了两封信,一封是自己写的,寄给韩承说喜欢他。
另一封写给韩振邦夫妇,说她不喜欢李建州,喜欢韩承。
韩振邦夫妇喜欢她,夫妻俩自然要撮合宋柚跟韩承。
韩承被叫回家探亲,刚回到家,行李都没来得及放下,父亲便很强硬地跟他说:“宋柚喜欢你,她满十八可以领证了,你们俩结婚吧。”
肯定句,不跟他商量。
之前毫无预兆。
韩承有点懵。
父亲一直这样,刻板、严肃,满身肃杀之气,即便面对家人也总是充满上位者的威严,他跟几个儿子都不亲。
对宋柚却是例外,总是对宋柚和颜悦色,用很慈爱的语气说话,他跟李清芳一样,都很喜欢宋柚,宠她纵容她。
韩承有时候甚至怀疑宋柚才是他们的亲闺女,他是捡来的。
也能理解他们想让宋柚做儿媳妇。
宋柚觉得韩承对婚姻抗拒也许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韩振邦的强硬态度,韩父是个不会跟儿子沟通的人。
当韩振邦面无表情用不容辩驳的语气说韩承的终身大事,他的逆反心理马上被激发,他说:“我对宋柚没有男女之情,我最多把她当妹妹,我不会娶她。”
李清芳说:“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像我们这代人婚前接触的时间都不长,都是双方觉得条件差不多就结婚。”
韩振邦说:“婚姻不过是找个条件差不多的女人搭伙过日子,生孩子共同养育后代。”
他没想过他的婚姻会是什么样,但肯定不希望是他爸说的这样。
李清芳看了眼义正词严的丈夫:“……”
不过她没在意韩振邦的话,轻笑,轻描淡写地说:“那就让宋柚嫁给建州吧,这几年你忙,她的辅导书、试卷都是建州给找的,建州喜欢她。宋柚怎么就看上你了呢,要不是她喜欢你,我根本就不想让她嫁给你,你跟你爸越来越像,根本就不知道怎么过日子,李建州从各方面都是好丈夫的人选。”
韩承:“……”
又是李建州。
李建州也是名医生,他妈认为女人当医生会比较辛苦,但男人从事这个职业不错,因此特别欣赏李建州。
感觉到了竞争压力,于是韩承说:“好吧,我跟她结婚。”
李清芳笑笑:“那好,我们说说结婚的事儿,你回来一趟不容易,就尽快把婚事操办了吧。”
结婚的时候自然欢天喜地,可宋柚觉得韩承对她的态度甚至不如婚前。
可她想着毕竟他们已经结婚,韩承适应一阵子就该好了。
可他们第一次亲密之后,她对韩承说:“你能也喜欢我一点吗?”
韩承说过的话言犹在耳,他说:“我保证不会打骂你,不会背叛你,不会抛弃你。”
宋柚要的不是他这样的承诺,大部分人都能安分过日子,像江远鹏那样的渣男是极少数。
她也是读书识字的人,对韩承的话做了更深刻的解读,韩承说的不会背叛被她理解为他曾有很多适婚对象,不过是跟她结了婚,他会对婚姻忠诚而已。
又想起那些媒婆纷纷上门的日子。
宋柚也是有自尊的,她不高兴了。
宋柚后知后觉地想明白,原来她这种行为是挟恩图报,是强迫韩承接受她。
当时满腔热情,领悟的太晚了。
到快清晨时宋柚睡得并不香甜,等韩承起床刚坐起来她就醒了。
天刚麻麻亮,韩承起得可真早。
她伸手拉住韩承的睡衣衣摆。
韩承转过身来看她,说:“怎么醒得比平时还早,没睡好?”
屋里光线暗淡,韩承看不清她的脸色,便俯下身来想要瞧个仔细,宋柚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颈,韩承顺势又侧卧下来,亲昵地伸出手臂搂住她。
宋柚说:“我梦见咱们刚结婚的时候了。”
韩承脸颊贴着她的额头,说:“别多想,再睡一会儿,还早着呢,我买早饭、带娃。”
宋柚的手臂环在他腰间,依旧抓着他的衣服下摆,想起昨晚那一番折腾,手不由自主地收紧,脸色也红得像暗色玫瑰。
韩承弄不清她什么意思,昨晚两个人都感觉到乐趣,不知道媳妇这样亲昵地揽着他是不是还想要。
如果她现在想的话,他可以。
她声音温柔:“你还要去训练吗,昨晚睡觉时间可不多。你不累吗,要不你也再睡会儿。”
她自己累坏了,到现在都没缓过来,可韩承看上去精神奕奕。
韩承的手抚过她顺滑的长发:他媳妇也太小看他了。
他说:“我不累,我去训练,你再睡会儿,我会把早饭打回来。”
宋柚没说话,只是枕着他的手臂,舒适地蜷着身体地像只猫样儿窝在他怀里。
她想很矫情地把之前问过的话再问一遍,她想问:“你能也喜欢我一点吗?”
但她想韩承即使喜欢她,也未必能给出让她满意的答案,或者现在韩承还不喜欢她,或者他喜欢她但自己还没有发现。
狗子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宋柚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
想了想,还是决定作罢。
重要的不是他怎么说,而是他怎么做。
自从随军以来,宋柚对韩承的种种表现都挺满意。
她把环着他的手臂移开,说:“那你去训练吧。”
韩承亲了下她的脸颊,说:“你睡吧,今天不用上班,你可以多睡会儿,等俩孩子醒了我带他们俩。”
他也能很体贴。
宋柚声音慵懒:“那好,我再睡一会儿。”
韩承搂着她,直到宋柚重新入睡才轻手轻脚地起来,担心俩娃起来后把宋柚吵醒,他只训练一会儿就买了早餐回来,等着俩孩子起床。
宋柚再次醒来时已经十一点了,韩承正带着俩娃给菜地浇水。
她只觉得腰腿酸软,睡这么长时间的觉都没缓过来,可韩承看起来生龙活虎,精神状态非常好。
“还好吧。”韩承笑着说。
俩孩子很关心宋柚,说:“妈妈你生病了吗?”
宋柚可不想跟他们谈这个话题,唇角带笑:“今天睡过头了。”
韩承把水桶放好,进屋拿了饭盒又去食堂打饭。
这一天他主动打饭,主动做家务,态度好得很。
——
这天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课,三四年级的课一起上,学生们在操场上由体委带着做广播体操,宋柚就跟叶静一块在旁边站着看,这时吴跃进来找宋柚。
寒暄几句,吴跃进直截了当地问:“你带着孩子们勤工俭学挣了钱,有啥好点子给咱们大队搞副业吗?”
他想的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
宋柚想不到吴跃进会来问她。
她对这个大队长印象不错,学校的压水井跟厕所都是他带着村民修的。
虽然大队不出钱,但学校的这些事儿,他们完成得很快。
宋柚反问:“咱们生产队以前搞过副业吗?你有啥想法。”
吴跃进说:“咱大队公分收入低,我考虑过养鱼,服装加工,都没做起来,像队里的鱼塘,养那点鱼挣不了多少钱,还不如给社员分了。”
宋柚对农村搞副业这块了解得不少,毕竟她妈是妇联主任,她大舅是大队长。
“附近有砖窑厂吗?”宋柚问。
砖窑厂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隔壁大队就有,咱就不能再搞了。”吴跃进说。
俩人加上叶静商量了一会儿,排除了服装作坊,主要原因是现在布还需要用布票,他们弄不到大批的布料。
营地军嫂们就在经营被服厂,要是服装加工好做的话,被服厂也不至于半死不活的。
吴跃进很为难地说:“咱们没有资金,没有技术,只有劳动力。”
“要是咱们有产品的话,供销社或者百货大楼有销售渠道吗?或者你愿意派人去推销吗?”宋柚问。
吴跃进想了想说:“咱们生产队有个人在商业局上班,跟我关系还不错,要去找找他的话没准产品能进供销社卖,他总不能不管生产队的事儿。”
“要是光在县里卖销路狭窄,你能组织人去外地推销吗?”宋柚又问。
她想知道吴跃进是不是能干成事儿的人。
吴跃进是个很有干劲的人,满口应承下来,他说:“我就能去推销,你说的是啥产品?”
宋柚说:“我妈是我们当地的妇联主任,她曾经想要在公社办个厂,但当时厂址放在哪个生产队有分歧,再说我妈又不管副业的事儿,那个项目就黄了,但我觉得这个项目不错。”
当时的情况是响水生产队已经有了砖窑厂,再建厂的话别的生产队不乐意,建在别的生产队的话,大队长的积极性又不高,这个项目就搁置下来。
吴跃进眼睛一亮,搓搓手,赶紧问:“啥项目?”
宋柚说:“生产卫生香。”
卫生香就是用来祛除异味的香,点燃后,能留下香味儿。
吴跃进马上说:“这个项目好在哪儿,你说来听听。”
叶静也很感兴趣,问:“生产卫生香的话材料难找吗,技术难吗?”
宋柚说:“你们别急,听我慢慢说。卫生香主要原料是木粉跟榆面,木粉就是用树皮、树干做成的粉,榆面老辈子人应该都会做。再加上有芳香气味的植物就可以了。”
榆面就是用榆树皮做成的面粉,饥饿的时候百姓要吃树皮,树皮里最好吃的就是榆树皮,还可以制成面粉,用到卫生香里可以起黏合作用。
吴跃进听得津津有味,安静地等着宋柚继续往下说。
宋柚想了想说:“可以用艾草跟菖蒲做卫生香,这两样东西咱们这儿都有,像桂花之类的咱们这儿没有。”
吴跃进兴奋地拍大腿,说:“要是就需要这些的话咱们都能找到原料,你应该会做卫生香吧。”
宋柚说:“我会。”
当时有个知青回城后去了制香厂上班,公社还安排了人去学习人家的配方跟制香方法,不过用艾草跟菖蒲的配方是宋柚调出来的,他们当地也是有这两种植物。
菖蒲是河边、水塘边常见的草,有香味,虽有毒性,可也是一味药材,制成卫生香燃烧的话毒性不会有任何影响。
“想不到你还会做卫生香,你手可真巧。”叶静说。
吴跃进兴奋地直接拍板,说:“那咱们就先把香做出来试试。”
宋柚问:“要是制香厂能挣到钱,能不能给学校翻盖下新校舍,咱们校舍太旧了。”
她知道挣了钱必须给村民分,他们有了钱才会送孩子来上学。每年都有学生退学,各种原因,有孩子自己对上学没兴趣,觉得可上可不上,有的家长不想给出学校,孩子在家还能照顾弟妹,也能在生产队挣点公分。
但校舍也需要翻新。
看吴跃进思考,她指着教室,说:“毕竟学校接收咱们生产队的孩子多,钱不够的话翻盖教室就行。”
吴跃进没先到宋柚这么有信心制香厂一定能挣钱,既然她关注点在校舍翻新,吴跃进便很痛快地答应:“只要能挣到钱,翻新校舍的事儿咱们商量着来。”
等他走后,叶静说:“吴跃进就是我一表三千里的表哥,他也是个高中生,没考上大学,又没在城里招工机会,只能回生产队。他还是挺有上进心的,他之前也问过知青有没有好点子,但副业还是没搞起来。”
叶静把吴跃进搞过的副业也说了一遍。
宋柚说:“有上进心有想法就好,说不定制香厂能成呢。”
她只会跟有上进心的人合作。
叶静说:“我也希望能成,真不想看到他屡试屡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