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因果劫
“师兄?”
舒九鸣眉间有一丝淡淡的痛色,但很快敛了起来。
“是,他百年前大战之时奄奄一息,后将仅剩的灵力渡给我,让我操控风华剑镇压万恶,许是我差半步登仙的缘故,风华剑此后竟认我为主,便也有了今日之事。”
夜风吹来,玉兰花在内院摇曳生姿,舒九鸣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祈鉴,这人不知在低头想什么。
“师傅,那师伯是怎么死的啊?他能与神剑结契,应当不弱吧?”
舒九鸣微微摇头,“他是被恶灵穿身而过撕咬致死,三魂七魄皆难修补。至于他为何不敌,师傅说是他刚与神剑结契不久,运剑还不熟练。”
“老头儿说的?那老头儿那么厉害,当时怎么没去救他?”
祈鉴上次便发现了,他们这师门的师徒情分似乎极浅,明知徒弟受伤师傅却不作为,这是什么道理?
舒九鸣听着祈鉴不合规矩的称呼,略责备又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道:“因果轮回,人各有命,我们不该随意插手旁人的事,从旁引导可以,逆天改命不行。”
修仙要义,拯救天下苍生可以,但却不可以打乱天下的因果秩序。
“可是师傅,何为因果?”祈鉴一双剑眉皱了起来,“见死不救便是因果?你们怎么能知道‘不救’便是因果,‘救’便不是?”
他在人世浮沉一百年,靠的便是不信命的一口气!
舒九鸣听着祈鉴的话沉了沉眼。祈鉴说的这些话她也问过师尊。为何“不救”便是遵循因果?救或不救,理应在人而不在天。
若说万恶出笼之前四海生平,她还能告诫自己坚守修道之心,无欲无求。可万恶出笼,苍生遭殃,师兄惨死于她眼前,她如何还能无欲无求?
可那时师尊却只是笑了笑,说因果轮回,周而复始,人力参与或不参与都改变不了既定的结局,就像人终有一死一样。
“道,便是要让人无为、无欲、无念、无求。修士自当以形之上为追求,弃形之下之牵绊。”
藏虚子的话让舒九鸣默了百年。
“师傅?”祈鉴伸手在舒九鸣眼前晃来晃去。
“啧”,舒九鸣回过神来,打掉了祈鉴的手,瞪了他一眼:“越来越放肆。”
“诶!这可就是你不对了,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诶!”
舒九鸣看着眼前的人,生动活泼,虽吃了许多苦却不自暴自弃,倒是养了个好品格。
只是不知道,是谁养的。
之前每每问起祈鉴的出生后是如何度过的,这人便闪烁其词,看来这人世间还有他留恋和保护的人呐。
“道之一事及其复杂,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还需机缘。”舒九鸣清了清嗓子,“此次下山是个好时机,我们先去长清山把那镇妖石取回来,之后我再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到了那里自能解答你的疑问。”
舒九鸣有意探查祈鉴的过去,但却撬不开这人的口。南境沧溟海底有一冥灵幻境,可探人识海中的全部回忆,一点做不得假,到时把祈鉴带过去一探便知。
舒九鸣算盘打得好,可祈鉴却以为师傅是真要带他去游玩儿,神色十分兴奋期待,道:
“另外一个地方?去哪里啊?”
“咳”,风鸣上君不自在的背过身,“现在说就没意思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到时候你的家底都会被我看光。”舒九鸣默默在心里补了这一句。她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耍赖忽悠别人的一天,这还真是近墨者黑。
风鸣上君携徒弟回停鸣殿后,清宴台上的一众人也陆陆续续的散了。
弟子拥挤之际,裴悯之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拍了拍。只见他神色不变,笑着送走周边的师兄弟,一转眼拐进了无量殿旁的小甬道中。
只见一人男子身着玄色长袍背对他站着,听见他的脚步声也没有回头,声音沙哑道:“方才从舒九鸣的神色间可看出什么异常?”
裴悯之低了低头,墨黑的眸子微微转动,回道:“回主人,风鸣上君一向冷脸,只是方才听说要去长清山后神色略有惶恐,应当是害怕自己有去无回。”
“哦?难道她真的没修至善道?”只见那神秘人微微侧过头,月光洒下来只瞧见了他微微下撇的嘴角,神色看起来十分严肃。
“风鸣上君极看重自己的登仙之路,转修至善道结契之事,弟子认为她不会做。”
舒九鸣冷心冷清的形象已经传遍四方五海,人人皆知。谁会怀疑这样一个人会为苍生放弃登仙呢?
但那神秘人却一甩袖袍,语气不善的说道:“她是什么人我们心里自然有数。但风华剑是神剑,竟能被一个不修至善道之人把控这么多年,这其中一定有猫腻。”
而若真是有什么别的方法能得神剑,那岂不是人人都有机会?
裴悯之抬头看了一眼那人,试探的开口问道:“那依主人的意思,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做?”若他猜的没错,眼前这人怕是已按耐不住想夺风华剑了。
果然,只见那男人轻笑一声开口道::“流言是我们放出去的,这长清山镇妖石本就是幌子,趁机诛杀舒九鸣才是真。可若她真死在长清山,这风华剑总要有人带回来才是。”
“悯之,我明日同她说说让她带你一同去,你到时趁机拿回风华剑。如何?”那神秘人略微回过些身子,眯着眼看着裴悯之问道。
甬道内,两人周身的夜风似乎凝结了一般。
一同去?
裴悯之闻言觉出些不对来,微不可查的看了对方一眼。眼前这人不会蠢到以为自己能说动舒九鸣带他一起去,这是在试探他。
只见裴悯之立刻皱起眉头,假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回道:“主人,风鸣上君向来我行我素,弟子以为她并不会愿意带弟子同去。而且而且弟子也怕她再次伤害弟子。”
以舒九鸣之力那会镇妖石应当不成问题,倒是他留在这人身边还能替她未雨绸缪,多些保障。
果然,见裴悯之这副样子,对面那人突然语气轻快的呵呵一笑道:“罢了,是我今日酒喝的多了些,竟把她和其他长老看作一样听话。”
“这样吧”,眼前这人满意的看了一眼裴悯之,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凑过耳朵,道:“风华剑我自会想办法,眼下你先去替我”
没过多久,裴悯之从甬道的南头走了出来,整个风华剑宗已无人在外,他孤身一人走在大道上,月光将这宗主大弟子的背影拉的极长。
深夜宁静,二人对话却也未泄出一丝一毫,只留一地暗涌与阴恶。
此时,被同一片月光照亮的还有大北无极宫的闲月阁。
渊墨身裹墨色狐裘坐在一盘棋前,正执着黑子迟迟不愿落。
“渊墨,你再不下我可走了。”说话的人是位男子,此人身着一袭暗紫色长袍,腰间配着一块青玉牌,上面雕刻着海神花的图案。
“是然,你这性子可太急了。一年见一次也不多留一会儿么?”渊墨有一双极出色的眼眸,只微微向上一抬,对面那人便投降似的失笑摇头,道:“罢罢罢,是我错了,一年一次该让着你些,你继续下。”
渊墨笑了笑没回他,又思索了大约一盏茶后终落下一子。落子之后他淡淡开口:“你输了。”
“什么?”
被称作“是然”的男子霎时诧异的瞪大眼睛,仔细辨认着输赢。但不论他如何辨认,输了就是输了。
“渊墨,你这一剑封喉啊!方才被我吃了那么多子,竟还能险胜,了不得!”是然不禁向着对面这人比了个“厉害”的手势。
只见渊墨闻声笑了笑,温声道:“善败者,不乱[1]。我已输过许多回了,这一次的输家总不能还是我。”
他声音清和,看似柔和的墨瞳中闪过一丝轻微的厉色,也不知是说棋还是别的什么。是然显然知道些什么,他收起了方才的愉悦轻松,看了渊墨半响后开口道:
“我的人刚收到消息。近来流言四起,说风华剑宗又出了有邪念之人。他们派了舒九鸣来长清山取镇妖石,只怕她是被推出来当替死鬼了。”
是然说完后仔细观察了对面人的神色,生怕他有什么不痛快。
只见渊墨听罢冷冷一笑,道:“不稀奇,他们一贯的风格罢了。”
“那你可要出手?她修无情道,这一去必死无疑。”是然看着眼前这人试探的问。
“我?我为何要救?”渊墨笑着看了一眼是然,收拾着棋局,道:“因果轮回,人各有命,我可不能乱了因果。”
是然听着这些话无奈的看着渊墨,似乎在辨认他是否在说假话。
渊墨将棋子都归拢至棋盒中,同样满眼无奈的看着对面这人,叹了口气,道:“你忘了她身边有什么人了?那人除了空有个肉身架子,三魂七魄都不在五行之内,去哪里都去得的。这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可你确定舒九鸣那死板刚直迂腐的脑袋,能让他徒弟进去犯险?”
“啧”,渊墨不悦的看了这人一眼,“是万花岛太闲了么?你怎么还不走?”
“你看看你,刚刚还说不救,现在一说她你就急,你可真是”
“赵是然!”渊墨突然抬高了音调,脸色也渐渐红了起来,似乎有些生气。
赵是然:“好好好,你莫气,当心身子,我这就走。”说罢,他抬手结阵,没一会儿便消失在荧紫色的传身阵法中。
赵是然走了。闲月阁重回安静。
渊墨默默了一会儿又重新执起黑白二子自我博弈,此刻他对弈的双手动的飞快,棋局撕杀远没有方才平和,仿佛如战场一般兵刃相见。
半个时辰之后,黑白二平。渊墨的身体似乎支撑不住似的歪坐在榻上,眼睛幽幽的看着棋盘若有所思。
突然,他抬手以灵力写了几句话结印传向东面,轻声但却狠戾道:
“既然有人放了流言,那我便让这流言来的更猛烈些。”
注:[1]“善败者,不乱。”出自:《棋经十三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