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渡与罚
祈鉴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灰败的眼睛乞求的望着舒九鸣,再无往日光彩,像是一只马上要被遗弃的狗。
他跪着向前挪了两步,舒九鸣蹙着眉向后移,祈鉴愣在原地,胸口仿佛有什么气郁结着。他动了动嘴唇,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
“师傅,我可以解释,你愿意听么?”
他的确杀过人,但那并非他的本意。
舒九鸣气愤的闭了闭眼。解释?这还要如何解释?一甩衣袖背对他道:“好,你解释,本座听着。”
祈鉴见舒九鸣自称“本座”而不是“为师”,强忍着流泪的冲动,深吸了口气,道:
“我十五岁时,一手养大我的兄长因路见不平得罪了山匪,被掳去了山里。我那时想救他,孤身入了山匪窝,却不料技不如人,被山匪扣住了。”
“那时我假装成送酒的小贩,在他们的酒里下了软筋散,却不料买到了假货,不仅没能救出兄长,还把自己搭了进去。我的行为惹怒了山匪,他们先将兄长扔下了山崖,后对我动手。就在他们想杀我之时,我在反抗下打翻了灯盏与酒,流窜的大火点了整个山寨,可是我那时不知自己是不死之身,我活了下来,那些人却都死了。”
“凭你一人就能点火烧了整个山寨?山匪都是吃素的么?”
舒九鸣满脸可笑的看祈鉴。她很想给他机会,可他这话显然圆不回去。
祈鉴咬了咬嘴唇,仓惶的望着舒九鸣,“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一开始只燃了一间屋子,可火不知为什么越烧越大,他们一沾就点了全身,很快就被大火卷了进去。”
舒九鸣板着脸看着祈鉴,眼中满是怀疑。
祈鉴许是觉得自己的话没什么可信力,原本着急而茫然的眼睛慢慢涌上一些晦暗不明的失望与自嘲。
“师傅不信我,对么?”他的声音里满是苍凉。
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舒九鸣深呼了口气,定定的看着祈鉴。他的话她一半信一半不信。
祈鉴曾为救道宁被鬼车抓伤,若说他心术不正自生邪念,她不完全信。可若真如祈鉴说的是真的,是他误杀,那这邪念又是如何升起的?
这很难说通。
默默良久,舒九鸣暂时压下对祈鉴怀疑,望着他再次开口道:“你方才说你有兄长,这是怎么回事?”
不死之身万年罕见,如何会有家人亲友?
似是触碰到了什么痛苦的回忆,祈鉴沉沉的呼出一口气,道;“他就是个普通的书生,上山观景时捡到了在襁褓中的我,就将我带回去养了起来,我们相依为命十五年。”
“这么说,你是他养大的。他离世后你就独自漂泊?”
祈鉴无奈的点了点头。
舒九鸣沉默着吁出口气。再回过身来时已没有一开始的冷漠,开口道:
“起来吧。”
祈鉴犹豫的站起身,“师傅,我真的不知情,真的,你信我。”
舒九鸣看着祈鉴手上的伤垂了垂眼眸,“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你身上有邪念是事实,我不能听你一面之词。沧溟海底有一冥灵幻境,可探人自出生以来的神识,你是否撒谎,我一探便知。”
祈鉴眼中亮起来的光又暗了下去。那种被命运安排的感觉再次袭来,只见他神色倔犟的看着舒九鸣,道:
“师傅当真不信我?我们认识已有半年,我是不是恶人师傅看不出来么?况且那些山匪不该杀么?他们杀我兄长还想杀我,我不该反击么?”
祈鉴气涌,赤红的双眸紧盯着舒九鸣。似乎在说“他不服,他没做错。”
“你是对是错,冥灵幻境一探便知。你若问心无愧,何必在意?”舒九鸣板着脸看向祈鉴,他是在心虚么?
听着舒九鸣的话祈鉴冷笑道,“我自然问心无愧,我在意的不是我的清白。我在意的是你怎么想!你认为我是善是恶?你信我么?”
舒九鸣怔仲一瞬。关她什么事?
“我信或不信重要么?”舒九鸣脸上已有怒气,祈鉴是正是邪关乎苍生安危,并非她信与不信能左右的。
听到舒九鸣的话,祈鉴原本气愤倔犟的脸僵住了,他似乎想说什么又感觉什么都说不出口,默了半天只问出一句:“是真如何?是假又如何?”
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晨光一寸寸的爬上舒九鸣纤尘不染的白衣,她平静的看着祈鉴,宛若掌管天地刑法的神女般,说出的话冰冷无比:
“若是真,我会渡你。若是假,我会杀你。”
果然,祈鉴好似认命般闭了闭眼,哑着嗓子问:“若是假,不死之身,师傅想如何杀?”
舒九鸣整理衣袖的手一顿,回过头看着祈鉴认真道:“我自有我的办法。若你真要毁天灭地,即便赌上我的命,我也会杀你。”
天境魔域,十方阎罗,她自有力可借。
“来风华剑宗之时,难道师傅没有查清我的来历么?若一开始就知道我身有邪念,又何必”祈鉴声音已经发酸。
舒九鸣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
若是一开始便知道,她也不会收他为徒。他们也无需朝夕相伴,生出陪伴之情。
舒九鸣看着眼前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缓缓道:
“当初我奉师命下山寻你,师尊说你是好人,我便从未升起过疑心。今日若不是你头疼的动静大,我强行探你识海这才发现了邪念。”
舒九鸣顿了顿,“你有邪念是事实,但来源还需查清。还有当初将你不死之身传言出去的人我也一直在查。祈鉴,你的出现不是偶然,我们已经在幕后之人的局里了。”
其实这才是舒九鸣如此气愤的原因。祈鉴身上有邪念之事幕后之人很可能早就知道了,可这人究竟想做什么她却一无所知。
带他去沧溟海底一为验证他说的话,另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探知他过去百年接触过的人。能传出不死之身流言的人,一定是祈鉴过往熟悉的人。
此刻,祈鉴被舒九鸣一提醒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抓住舒九鸣的胳膊道:“那场大火之后我曾昏迷过一年,自那之后我便有了头疼气滞之感。”
“师傅,会不会是那幕后之人在我身上种了邪念?有这种可能吗?”
什么?
舒九鸣瞳孔微微放大,“种邪念没有听说过,但是……”
舒九鸣沉吟片刻后道:“古书的确记载过,邪念可自生也可靠妖力催生。”
等等。
妖力催生?
舒九鸣眸中寒光一闪。她怎么没想到!
妖王南陵元神为火魔兽,最擅以妖力催生邪念蛊惑修士,当年风华剑宗被万恶围攻,便是他放出幽冥之火蛊惑修士自相残杀。
而祈鉴烧山匪时用的也是火!这未免太巧了。
舒九鸣看着祈鉴,此人眼中依旧是焦灼但无心虚。
难道真的是妖力催生?
若真是如此……舒九鸣不由得松了口气,神情有了片刻放松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真相如何还是要去南境。我们先去长清山。”
左霆催的紧,眼下得先把这事办了。
祈鉴见自己的建议被采纳,当即也松了口气。
……
舒九鸣打开门的一瞬间,寒风不留情面的打了进来。祈鉴悄无声息的拉住了舒九鸣的手,脸不自在的别过去。舒九鸣感觉到祈鉴握的很紧,好像怕自己被抛下似的。
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舒九鸣顺着他的手看下去,那一记灵力打的红痕还未下去。
“手还疼么?”
舒九鸣面无表情的拉起祈鉴的手看了看。
“啊,没事儿了。”祈鉴将手翻了过去,躲着舒九鸣的视线。
不知为何,舒九鸣感觉祈鉴的鼻音很重,像是小孩子被父母冤枉后,一句普通的关心便能激起的委屈那般。
看这样子,舒九鸣犹豫了片刻终于说出了整夜唯一一句安慰的话。
“祈鉴,我不仅仅是你的师傅。”
嗯?
祈鉴红着眼吃惊的回过头。舒九鸣见状继续道:“我还是风华剑主,肩负着守护苍生的重任,我不能拿苍生去赌。你明白么?”
自她从登仙梯下来那一刻,她就已经将过往的自己抛在身后。那一刻后,她便是为苍生而生的风鸣上君,她不愿这世上再有人像泽清那般惨死,她要山川万物、人间烟火都在光明之下活着。
所以,她不敢赌。
舒九鸣洁白的脸庞在寒风的吹打下已微微发红,但眼神却坚毅。祈鉴好像被她的眼神灼到了似的,低下了头吸了吸鼻子,过了一会儿才出声:
“我知道了。”
听着祈鉴的话,舒九鸣也终于舒心的笑出来。不禁伸手摸了摸祈鉴的头,“我知道你过往过的不如意,你放心,只要在沧溟海底寻得真相,我们之间一切都不会变。我还是你师傅,会一直护你,救你,直到你成仙那日。”
祈鉴张了张口,眼角爬上一抹红。他伸手抓住舒九鸣揉他脑袋的手,道:
“我不需要师傅保护,我会好好修仙保护师傅。只要你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