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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这册子是黄丝金册,为南宫家登籍造册所有,一般只在宗祠祭祀时,摆在祠堂正上方的香坛处,女子不能碰。

南宫槐打开时,尤娘子看着那一页正中的几个字,口喷鲜血,趴在蒲团上。

这册子中,写着“南宫槐子,嫡妻萧氏”八个字。

她翻着册子,看见了八个字下写着:南宫槐子,父为南宫勋,母为上官雪瑶。嫡妻萧氏凤娴,为慈明宫王太后之女。”

下面,还写着他们几时几时成婚,彩礼和嫁妆。

原来,尤秋柔从一开始,就没有被褚槐正眼瞧过。这么多年,她引以为傲的正娘子身份,一直都没有被证实过,全是信了南宫槐所说“已改宗祠典册”的话。

她的名字,压根从未出现在南宫家宗祠册中。

将来她的牌位,也不会如萧娘子一样,在这祠堂中能落脚,被后人供奉,养着香火。

“尤秋柔”这三个字,从一开始,就在贱籍上,从未划去。

南宫槐神色淡然,轻轻合上,“我与你夫妻这些年,曾经觉得愧对你的,唯有此事,只此一事。如今,你陷害南宫家,陷害和皇族有血缘的嫡子出嗣旁出,还妄想让两位嫡女出继。这些种种,与你我而言,已没有对错了。南宫家,从未有过你只字片语,也从未有人记得过你。”

“当初瑶儿要给你贱籍,你为着面子,推了回去。我们第一次去丰乡时,我就找她,将这贱籍收了回来。你曾问过此事,我哄骗你已消了贱籍,正了你的身份。”

他拿起

南宫槐说得不冷不淡,仿佛这些事,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尤娘子艰难抱着蒲团,缓缓抬头。

一旁的刘女艰难爬过,搀扶着她的身子。

她忍着痛,膝盖不敢弯,这才稍稍能喘口气,“你为何,要这般待我......我这些年在褚家......你为何要这样待我.....我生下西辰,他可是这南宫家的男丁......”

尤娘子不提这事,南宫槐还能有那么一丝恻隐之心。

她说起褚家男丁,南宫槐就想起方才的尤黛娥和周奴。

那揪心的一幕幕仿佛又在眼前重现。

两个孩子,死于非命......

他一巴掌,再扇到尤娘子脸上。

尤娘子本来快要爬起的身子,被重力猛扇趴到地上,咳出几口血。

南宫槐咬着牙,蹲下,扯住她的发,“南宫家为何男丁单薄,究竟是为何,你这个蛇蝎女人难道不知?”

说毕,他又万分痛苦,也坐在地上,抱头痛苦,“这些年,我何尝不知你在府中有几分真心,你待这些姑娘又何尝真心过。你待嫡女向来偏颇,她幼时大字不识惹出笑话,你能脱开身?你以为我这眼睛是用来出气的?”

南宫槐一脸委屈,“我任由你闹腾,只要不出大事,内宅事全权由你做主。说到底,南宫淰记在敏儿名下,终究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你的亏欠。可你不该如此残害人命,如此丧尽天良。这些年,我过得糊涂,就想着有些事别去计较,由着你。可今日,是你捅破了这天,是你一次次太过贪婪,太想得到,害怕失去。”

尤娘子呛着血,在那趴着挣扎。

南宫槐冷冷道:“你怎么都没想到,你遇到的对手,是个睚眦必报,不留情面的瑶儿。她胆子虽不大,但有玥儿帮衬着,你哪里是她俩的对手。自她俩从丰乡回来,我就瞧出她不是善茬,多次劝你待她好些,莫要再去惹事。可你不听,如今,若是玥儿再插一手,告到太后那儿,你唯有一死。”

他缓缓起身,老泪纵横。

南宫槐转身,盯着香案处,萧娘子的牌位,眼神呆滞。

他挪步当牌位前,点了香,插进香炉中,“柒儿,我曾在这里,被这个毒妇弄的,差点儿给你修改名册。今天,我南宫槐,向你一跪。你说你,那么高贵的身份,怎么就看上我了呢?”

他苦笑。

含泪转头,再看向尤娘子,“南宫淰的事,你也莫要再怪我,你没有册子,我只能把她记在敏儿名下。”

没有册子。

这四个字,犹如当头一棒。

没有册子,也就是说,尤娘子在南宫府,都不能算妾。

她眼神震住,艰难发声,“难道我在老爷这里,只能算是外室?”

尤娘子想起当年,她和刘女打点买私宅一事了。

当时梁京买卖府邸制度尚未完善,尤娘子就是在有漏洞时动手的。

当时掌管府邸的外司就说,并没有查到尤娘子籍册。

当时她就觉得诡异,曾有意问过南宫槐。

南宫槐只以“正在编纂”为由应付了她。

当时因制度不完善,她使了银子,给刘女弄到新名册,从中逃过很多规定。

买到手很是便捷,尤娘子还以为,身份已编纂好了。

这些年她又从未问过此事,也从未查过。做事也都顺,并无阻碍。

谁曾想,原来一切,都是假象。

尤娘子错愕万分!

她最先想到的,就是南宫敖。

显然,南宫槐也猜出了她的心思,“西辰从出生时,就记在了柒柒名下,南宫府嫡子,这你就放心吧。”

尤娘子此刻,所有的心防和支撑全都塌了。

她的膝盖骨节都露着,此刻她什么都不顾了,猛的爬起,一脸意外,“为何,为何要将我生的记在那贱人名下!这府中论残忍,论有手段,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尤娘子被南宫槐打通了任督二脉,“你当初在勤偣,得知那贱人是嫡公主,你使出浑身魅术,将她骗来。你作为丈夫护不住妻子,作为父亲你从不过问内宅事,整日浑浑噩噩,只知攀附权贵。在朝中为官你溜须拍马,官眷不耻你,与你素来寡交。你不知廉耻,再度纳妾。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把我的西辰还给我!”

尤娘子越说越绝望。

南宫槐对这些话,已经不为所动了,像是听惯了,也像是这些话,句句都中了似得。

他干站着,竟无从反驳。

提起南宫敖,尤娘子又假装服软,“老爷,你不该骗我这么多年啊,他是我的骄傲,是我怀胎十月,拼命生下的孩子啊。为何,为何要将他记在那贱人名下!”

“老爷,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正娘子没有也罢了,你给我一个妾的名分,将西辰记在我名下可好?你我夫妻多年,一步步走到如今这般田地,不能都是我一人的错。”

南宫槐冷言,“你是外室身份,外室所生,只能记在嫡母名下。若是记在妾名下,只能是庶子。”

尤娘子愕然,不知如何是好。

许久,她放声大笑,“南宫槐,你算什么东西,你才是这褚诛心的贼,要命的贼。你害死这么多人,妻离子散,你活该家破人亡。”

南宫槐淡淡坐下,饮茶,“事到如今,从前我不想管的事,现在也得一一查证,给书元大人和陛下一个交代了。如今,这事闹到朝中,若是日后追究下来,萧家一脉,就足以让南宫家亏欠一生。”

他放下茶盏,“不过,好在我从未给你正名过,这些年你人前人后,威风得意,也算是弥补了我对你的愧疚。萧娘子的死就算追究下来,你不过就是一个外室,连累不到褚家上下。你名下什么都没有,西辰和南宫淰,都与你无关。”

尤娘子冷哼,“你已打算舍弃我,护整个南宫家了。”

尤娘子痛的在地上打滚,刘女抚着尤娘子的膝盖,听着南宫槐说得这些决绝话,为尤娘子不值,“老爷,我们娘子虽执念深,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南宫家好。娘子这些年很不容易,她生的两个孩子都不在名下,她是一个母亲啊。老爷,娘子的心该有多痛啊。”

南宫槐驳回这话,“那柒柒和敏儿呢,她们的孩子就不无辜,她们就不痛?”

尤娘子:“可你不该骗我这么些年,西辰是我的命,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好不好。”

南宫槐挪步到尤娘子跟前,蹲下,“我本该有七子,绕膝欢乐的。是你把他们杀了,只留下西辰和那几个庶子。你欠南宫家的,他得来替你偿还。他要好好当个这个嫡子,延续南宫家曾经三鼎甲的辉煌。”

说毕,他起身,一脚跨过尤娘子,拐出了祠堂。

尤娘子瘫趴在地,方才的强撑太过消耗体力。

她趴在那,晕厥过去。

祠堂的香案处,烛光摆动。像是窥探着这一切,又像是叹息着南宫家的命运。

屋外,小雨淅沥落下,惊飞几只雀儿。

沉香榭内,芒种连着擦拭浮沉额头的虚汗,床帘下,她闭眼躺在那。

身上未曾盖绒毯,膝盖和脚踝处涂抹了药膏。嘴角也抹了药膏。曲姨娘坐在矮凳上,专注着给南宫瑶一勺一勺的晾着汤药。

待凉一些,她才凑到床榻前,喂给浮沉。

南宫瑶的额头皱起,一脸惊慌。

曲姨娘抚着她的胸口,试图让她缓和下来。

南宫瑶昏睡着,慢慢展眉。

喝完,曲姨娘和南宫玥才长吁一口气,“药也喝了,药膏也抹了,她这些日子太累了,让她好好睡几日安稳觉吧。”

南宫玥也为南宫瑶难过,“妹妹真的不容易,这事连着好几处的变,她该有多困乏啊。”

曲姨娘放下床帘,小心挪步出来。

沉香榭的正厅燃着香炉,曲姨娘坐在卷帘下,盯着院外的雨出声。

南宫玥拐着脚上前,坐在一旁。

南宫瑶躺在床榻上,猛然惊出一身汗。

她下意识摸自个腿,暗自庆幸腿好在。她稍稍挪动下身子,轻声唤南宫玥。

屋子内的人闻言,全都凑过来,又是抚额头又是摸脸蛋,确认南宫瑶无碍,还醒了时,大家紧绷的神经,总算舒缓了不少。

“咱们姑娘可算是醒来了。”

南宫玥露出久违的笑。

之梅给南宫玥也垫好软枕,搀扶着她靠在软枕上。

睡了好几个时辰,换成这个姿势后,南宫瑶觉得舒坦多了,“尤氏呢?”

曲姨娘:“还关在祠堂,今早官人去审过,据说还打了板子,血肉模糊的。也不知人现在清醒着没。我听下人说,祠堂还发生了争执,也不知为了何事?”

南宫瑶盯一眼窗外,“这府中上下,可还封着?”

曲姨娘点头。

之兰见南宫瑶好多了,弱弱开口,“姑娘,眼下这情况,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南宫瑶摇头。

她哪里能想好下一步。

当初筹划时,她只想到如何把母亲被害一事当着南宫槐的面交代清楚。母亲曾经受的委屈,如何让南宫槐知晓。

她只想到尤娘子。

却从未想过,这事如何善后。

曲姨娘瞧出了她的恐慌,“眼下,姑娘得想好,此事该私了,还是公了。”

南宫瑶一愣。

她一想,又再度陷入两难。

尤娘子是正娘子,她犯了事,势必会牵扯到整个南宫府。

南宫槐的为官之路,恐怕都难以顺遂。

如此一来,曲姨娘和南宫岱,也会遭受到波及。

她不知自个,该顾及哪头。

她知道曲姨娘有话说,让之兰她们都退下了。

床帘下,只有这三人时,曲姨娘才敞开心扉,“姑娘,我来到这南宫府,做了妾,一直都在感恩。我从来都不敢奢求太多。既是我嫁了他,就跟定了他。哪怕他犯了事被流放,我也认了。我从来都不怕吃苦,人犯了错,就得受到惩罚。你母亲一生凄苦,恶人就该得到报应。”

“可是.......”

“姑娘,你尽管放心去处置这事,我是个很认命的人。官人得了罚,降官也好,流放也罢,我都会陪着他。这本就是他该得的惩罚。”

南宫玥:“可姨娘还有岱弟弟,他的前途.....”

曲姨娘一笑,“南宫家的前途就是他的前途,他是南宫家的根,自当该为南宫家的罪背负着。他是男孩子,这些逃避不了。他有继承责任,也有承担起罪的责任。”

此刻,南宫玥当真是佩服起曲姨娘这个人了。

她太过清醒,太过沉稳了。

南宫瑶此刻,也不知此事该如何定夺了。

曲姨娘再次开口:“姑娘,我听立春说,宜芙居,有孕了。”

院外的雨一直下不停,从镂窗飘进一些雨,落在窗前几案上,湿了几张卷纸。

一个小丫头匆忙跑进来。

南宫瑶皱皱眉头,只听小丫头嚷嚷道:“姑娘,我们韩姨娘,在昨儿子时,崩逝了!!”

玉瓶插一朵粉珠花,挂着些许雨滴。

竹帘随风摆动,流苏飘在半空。

这雨,像是一直都不会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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