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你不是丁氏
昏暗的牢房内,只有两盏快燃尽的烛火照明。
叶凌和银针隔桌而坐,烛光将二人的影子拉长投射在墙上,牢房里除了偶尔几声老鼠翻动稻草的声音便只剩下无限的静谧。
半晌过后,银针才端起方木桌上的白瓷碗,轻轻抿了一口水,她的眼神渐渐开始变得悠远起来,像是想起什么往事。
“或许他在你们的眼中便是好男人的存在吧。
十年前,我刚及笄,不过两月,便有媒婆上门说亲,爹娘很快便答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未见过他,但想到他是我携手共度一生的良人,嫁便嫁了吧。
起初两年,我们相敬如宾,但因我迟迟怀不上子嗣,他们便对我开始了长久折磨。”她的声音很平和,也很轻,像是潺潺流水。
银针仰头痛苦地闭上双眼,她没有撒谎,只是这受折磨的不是丁氏,施暴者也不是吴桂儿,而是她银针的丈夫,若不是五年前,主子从乱葬岗将她捡了回来,只怕她早已命丧黄泉了。
“折磨?”叶凌低声问道,据他所调查的资料而言,这吴桂儿虽说爱喝点小酒,但对自己妻子还是相当温和的,又怎么会如她口中所说是这么,况且十年才怀一个孩子……
看出了叶凌不信自己的话,她自嘲道:“大人,若是觉得我在撒谎,大可现在便处置了我,无需一脸怀疑的看向我,反正我也认罪。”
叶凌皱眉道:“你继续说下去。”
“打人不打脸,他当然不会将我打得满脸伤痕,这是在皇城脚下,但凡哪个好心人检举,那他不就要进衙门么。
他总是用针扎进我的皮肤,使我痛不欲生,他喜欢喝酒,一喝完酒就用棍子殴打我,我的腰上、背上皆是淤青,有时他为了取乐竟用匕首和刀剑在我身上乱划,他爱看我皮开肉绽、狼狈不堪的样子,你大可找人来鉴定。
所以我恨,也心存不甘,可我反抗不了,他力大如牛,总能轻而易举将我掀翻。”银针回忆起过去的不堪,越说越激动,忍不住伸手拍向身前的木桌。
木桌上白瓷碗里的清水因震动而向外溢出,溅湿了桌面。
叶凌静静地看着她,道:“照你所说,两年前学了功夫,为何不趁机逃走?或是反抗。”
银针说的话,叶凌并不全信,他隐约觉得这件事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他很狡猾,他的身上有我的卖身契,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过是他买来的妻子罢了。
我的父亲为了还债将我以二十两银子卖给他做妻子,或许我还该庆幸吧,我的家人没有将我卖进窑子里,虽心中不愿但也没法儿,嫁过去起初那两年我甚至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可谁能料想结局呢,这两年我还蛰伏在他身边不过是为了套出卖身契的所藏地罢了。”银针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立马开口圆道。
“那卖身契呢?”叶凌追问道。
“被我烧了,我原本打算就此离开可我不甘心这么年白受折磨,所趁着他睡着用针将他杀死。
可我不想把自己的未来搭上,所以我伪造他死亡现场。
半夜,我悄悄潜了狗舍,用**将所有的狗迷晕,又将所有伙计迷晕,偷走老板曾大肆宣扬过的那条最听话的狗,我将它养在城郊的后山。
它果然很听话,不过几天的喂养,我让它干什么它便干什么。
杀了吴桂儿后,我将狗迷晕,悄悄带到家中,等狗醒来后,我便让它啃食吴桂儿的尸体。再趁着夜色将他抛尸巷中。
待到有人发现后再假装前去收尸,为了将自己的撇干净,我去衙门敲响了鸣冤鼓,江正德害我失去孩儿我便想将他拖下水,恰好他曾与吴桂儿有过节,我就这样一步步算计着。
谁知道这江正德仇家不少,也是个短命鬼,竟然在牢中就这么死了,他的死引起了那个女仵作怀疑。
为了不让她继续查下去,我把吴桂儿近年攒的钱都用来买她的命,又趁顺天府最放松的时候用银针射入那些仵作的体内,就是不想吴桂儿的尸体再次被查。
可那女仵作偏偏跟我过不去,她竟半夜来探灵棚,趁着烛火吹灭之际,我将离魂散倒在了棺木中,带她再次查验,便中了离魂散。”银针将自己的计划缓缓道出。
叶凌沉默起来,屋外雾气渐渐散去,月亮也悄悄从云层中爬出来,一束月光透过牢房的窗户折射在他的身上,夜色下他的一身白衣白得更加耀眼。
凝思片刻,他才开口道:“有几个问题。第一你找谁买宋凝烟的命?又是怎么知道江正德死了?第二,顺天府防守何时最薄弱你从哪儿知晓的?
第三夜探灵棚那次你是怎么逃过我们两的双眼?以你的轻功怕是达不到那个修为。第四,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
银针有些不耐烦,心中暗道:“好一个刨根问底”若不是怕将主子牵扯进来,她才懒得花时间在这废话。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底那股不耐,缓缓开口道:“我想嫁祸于江正德自会想办法买通狱卒打探消息,吴桂儿这几年攒下的钱也不少,买个凶,探听个消息什么还是可以的。
至于那个晚上,你们不是看到鬼影了吗?这忽然变天难道不是老天都在助我一必之力吗?从我知道卖身契在哪开始我就已经想杀他了,但我前路漫漫,时间还长,直接杀了,第一嫌疑人不就是我吗?”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你们是怎么查到我身上的。”
叶凌轻笑出声道:“姑娘,你再怎么藏,那双手可不好藏,一旦查出来这些人是被针致死的,那边好查了。
这丁氏善刺绣,邻里皆知,但却又是农妇这双手应该是干农活的,你的手却生得修长白皙,可见吴桂儿并不曾让你操心这些事。
你的手指上皆是茧花,家中随处可见绣品,因此可见你是个擅长刺绣使针之人,这些人又都是针扎入死穴,可见你是懂点拳脚功夫的。”说到这,叶凌突然话锋一转,冷笑道:
“一个不让妻子做农活的人又怎么会折磨她,何况他为了给妻儿报仇毒杀了江正德家五条狗,全然不像你口中的那个狠心男子。说吧,你是谁?”
“啊……”银针眼中流过一丝震惊,她强作镇定,道:“大人,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我说你不是丁氏!”叶凌冷笑着朝她说道,想在他面前耍把戏嫩了点。
“我还是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银针压住心底翻涌的情绪,死不承认。
“丁氏是一个极度节约的人,穿着朴素,大多数人对她最大的印象,便是她好像从不换鞋,总是到了破洞了才开始换,并且每次买新鞋总要上临安街角李氏鞋铺。
可最近李氏鞋铺并没有丁氏的购鞋记录,你脚上这双鞋看着还挺新。
并且吴桂儿家后院种着些时蔬,他身兼两职,一是卢阳山庄接客的马夫,二是帮富贵人家办事的走卒,也因此他确实攒了不少钱。
可正是这样,后院里的菜便没时间打理了,众所周知吴桂儿家中只有他夫妻二人,他不在,只有丁氏在家中劳作,你这双手可不像做了十年农活的手。”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借着烛光这才看清原来是宋凝烟,她身着一袭粉衣,头顶挽成百合髻,余下的青丝随意披下,面色红润,哪里还有半分病入膏肓的样子。
只见她踱着步子神闲气定地端着茶杯进了牢房。
“你果然没死。”看清来人,银针下意识开口道。
“你果然知道她没死,丁氏不过一介农妇,杀了人再沉着冷静,也不可能冷静到杀了五个仵作还能不慌不忙地解释自己的杀人动机。
还有,既然已经知道我中了离魂散,怎么会是你这样的反应,正常的农妇给人下了毒,不应当是震惊慌乱到不知所措吗?
可你的表情告诉我好像在你的意料之中,所以你没有跟她前去卢阳山庄探她的生死,而是继续待在吴桂儿家,只是没想到我会直接带官兵包抄了吴桂儿家。
最重要的一点是,离魂散这种东西各大药铺都没有卖,除了妙春堂有收藏,可他们不轻易卖给他人,这些日子也并不见你出入妙春堂,后山倒是去的勤快。你有事如何弄到离魂散这个药的呢?”听到她的话,叶凌看向银针继续逼问道。
知道自己已经漏了马脚,银针也不想装了,她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她眼中带着不甘心,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和,呆呆地瘫坐下,淡淡道:“是,我不是丁氏,人是我杀的,对了,丁氏我也杀了。
瞒不过你们,我认了,至于为什么杀吴桂儿,是因为我看不惯他对他妻儿那么好,明明已经很贫穷了,却还努力给她最好的,可真让人嫉妒啊哈哈哈哈哈哈”银针说到这开始疯笑起来。
笑到快要岔气,她才停了下来,道:“但……你们永远也别想知道我是谁!”说罢将手中的银针飞速刺向自己的死穴。
“不要!”宋凝烟大声道,她和叶凌都没有反应过来,想阻止时已经完了。
此时鲜血已经顺着她的唇角流下来,划过她的下颌骨滴落在阴暗的牢房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银针的心是平和的,这条命她多活了五年,这五年能守护在自己的救命恩人身旁她很满足,同时,她也杀够人了,她本就厌恶杀戮,现在终于解脱了,她没有牵连主人,真好。
银针的眼中带着笑意像是看到到什么美好的东西在向她招手,她的眼睛缓缓地闭上,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最后定格住。
“唉”,宋凝烟轻叹一口气,她还有好多疑问,同样的死法,她可以确定那几个人就是她杀的,纵使宋凝烟的心中还有万千疑问,但随着银针的死最终也瞬时化为虚无。
现在只剩江正德的死了,把这些扰乱案件的线索理清排查掉,剩下的便好办了,这个案件终于快到头了。
她与叶凌交换了一个眼神,叶凌点点头算是对她的回应,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