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火步灭没想到这人把刚刚的事儿拿到明面上来说,知道陆芝兰是有些生气了,便由着他留了下来。
陆芝兰是个相当通晓情理的人。他打小和火步灭一块儿长大,而这小子从一开始就有着火家人相当鲜明的特质——骄傲,重情重义。
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以身涉险,便是一掷千金也眉头不皱一下。
可一旦戳着哪个点,骄傲的小脾气上来,说起话来也是句句狠辣,口无遮拦。
活得相当恣意张狂。
当然,以这小子的身份,在城西完全可以横着走了,没事放放狠话,也没人敢说什么。
歌舞奏乐了一阵子,火步灭看够了,便抻了下腰,扭头往陆芝兰和崽子两个人的方向,发现他俩玩儿得还挺好。不由好奇心顿起,往跟前儿凑了凑:
“玩儿什么呀?”
他往桌子上瞄了一眼,原本有个金盘子,盛了特殊香料炸制的香瓜子,如今被倒进了八个小瓷杯里装着,分置在两人跟前。
桌中间放了个被揭开的盅子,里头装着三个骰子。火步灭见陆芝兰前头的小瓷杯只有两个,心里就有些惊异了。
城西的少爷们多少都通些赌博的门道,他和陆芝兰更是此中高手,面前的崽子估摸着都是第一回摸骰子,怎么着都觉得现在这情况很诡异。
再看陆芝兰,倒是很闲适的神态,半分也没有屡屡输掉的焦急和懊恼。听见了火步灭的问话,也只是含笑站起身,让座给他。
“来,你也试试。”
火步灭“嗤”了一声,大模大样地在崽子对面坐下,抬手就用盅盖儿把三枚骰子扣住,陆芝兰却伸手把盅子拿走了。
“既然三个人了,那我就算庄家,这骰子理应我来扔。”
“用得着这么紧张吗?”火步灭又坏笑着看向对面沉思中的小崽子,“成吧,怎么着都行,待会儿别哭啊,我可不是陆芝兰,不会让着你。”
萧容只是点点头,“嗯”了一声。他自己也是头回意识到某种状况,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陆芝兰道:“那我便来讲讲规则,具体的和咱平时玩的骰宝也没差,只不过改换成了轮流制,每轮都是两人一起猜。
轮到阿容的时候,倘若猜中了,他得奖励,你便是猜中了也没份儿。
轮到你的时候,若是你俩同时猜中了,他只需给你一半的赌注。”
“一半的赌注,也就是每次下赌注必须成双呗?”
“是,倘若有人手里剩了单使得赌局进行不下去,便算赌局结束。”
火步灭手指敲着桌面:“统共就八枚筹码,那很快啊。”
“是很快。怎么样,这个规则你接不接受?”
陆芝然弯着的眼睛里透着算计,火步灭不是没看出来,可自恃艺高,便扯着嗓子道:“我接,快开始罢!”
就这样,一张梨木小方桌,八杯香瓜子,一个盅子三个骰子,一场简易的赌局开始了。
陆芝兰手腕轻轻晃动着,三个骰子撞着银制的盅盖,发出“格楞楞格楞楞”,清脆的响声。
火步灭竖起耳朵听着,耳廓在凝神捕捉异动的时候,连带着附近的头皮一动。
像他和陆兰芝这样的人,不仅有扔骰子的技巧,更有听骰子的技巧。十回赌局,不说完全没有失手,至少八、九局还是能猜中的。
第一轮是萧容先来,他垂着眼睛一副思索的样子,等盅子被扣在桌面上,便把手边的两个小瓷杯干脆地推了出去。
火步灭长指一弹,便也将两个瓷杯弹出去。
“我押小。”
“我押大。”
两人异口同声道。
陆芝兰手上动作顿了顿,才揭开了盅盖儿。
“四五六!”火步灭道,随即得意洋洋地把桌子中央的两杯瓜子收拢过来,“剩下的就作我下回的赌注了。”
陆芝兰的眼睛看向一旁始终未曾说话的小崽儿,此时他依然在思索着什么,可这时候看起来,隐约有些虚张声势的味道。
陆芝兰拿起盅子,再度晃动起来,眼角余光看着小崽儿,心里带着些期待。
想什么呢?还是说,之前和自己玩那几把,真的是赶巧了?
把摇好的盅子放在桌面上,陆芝兰耐心地等待着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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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了。
萧容心想。
说出自己觉得不对的答案,果然结果也是错误的。
先前并不是自己的选择决定了结果,而是自己凭借本能选择了正确的答案。
以往每每和人打牌,只觉得自己手气好。可今晚却觉察出几分不对劲来。
为什么每回双方猜得都那样准?
既然如此,以往话本子的剧情里,为什么还有那么些人为着好赌争得头破血流?
萧容想不通。
……
“小。”
“押小!”
又是异口同声。盅盖儿揭开,对二一个三。
火步灭有些郁闷地接过萧容的一个杯子,往那边看了一眼。
“筹码只剩一个了啊,下回再输就算结束了。”
“我晓得。”
第三轮,两人依然异口同声地报出押注的方向。
“押大!”
“押大!”
萧容拿走俩杯子。目前筹码数,萧容三,火步灭五。
第四轮。
“押大!”
“还押大!”
萧容还给火步灭一个杯子,目前筹码数,萧容二,火步灭六。
第五轮。
“大!”
“大大大!”
萧容拿走火步灭两个杯子,目前筹码数,萧容四,火步灭四。
……
明明每轮猜得都是对的!
火步灭看着自己逐渐减少的筹码瞪大眼,终于感受到规则满满的恶意。
可他倒也不信邪了,就萧容这么个小崽子,娇生惯养的,打死他也不信对方能有这样的本事。难不成他生下来就会听骰?啊呸!这想法也太蠢了。
一轮轮很快下来,火步灭卯着一股气,愣是毫无失误地撑到了第十五局。最后手里的筹码不够了,才不得不终止下来。
“不可能!”火步灭一拍桌子,一双眼像是喷着火焰,脸颊因为过度用脑显得红扑扑的,“你怎么会听得那么准?”
萧容却比他更迷茫地看过来:“听?听什么东西?”
听曲儿?耳朵里倒真满是缠缠绵绵的丝竹声。
火步灭一噎,看他不像是装的,重复了一遍:“听骰子,就是依着骰子撞盅的响儿算点数,你不会?”
萧容这才明白他在说什么,眼睛慢慢睁大,心里还有些难以置信。
他看向一旁半开的银盅儿,心想,不可能罢?这等本事也能练成?
这得是多灵的耳朵,多好的记性,多快的反应,多强大的集中力……
他这边还沉浸在惊诧里,那厢火步灭却一转身,便用手臂勾住了陆芝兰的脖子:“好哇,我就说你怎么那么殷勤呢,定是你给他暗示了!你们两个串通好了耍我!”
陆兰芝被他勾得一个栽歪,挣脱出来:“你当我和你一样坏?我方才也输了几把,只是想试试他有没有那么神,你再不信,就拿着盅儿和骰子自己试去呗。”
火步灭明显不信地“哼”了一声:“陆芝兰,我看你编鬼话的本事是越来越差了。”
话是这么说,他倒有心瞧瞧,方才萧容究竟是怎么赢的。于是他转身撩起下摆坐下,同时盯紧了两人,伸手拿过盅子晃了起来。
格楞楞格楞楞。
“大还是小?”
“小。”
“嗯?”格楞楞格楞楞,“大还是小?”
“小。”
“格楞楞格楞楞?”
“大。”
“……”
“究竟怎么猜出来的?”
乌溜溜的眼睛几分无辜:“我没你那么厉害,真的就是猜的啊。”
火步灭“啪”地把盅子摔到桌上,脑袋往椅背后一仰,累坏了,耳朵疼,头也疼。
陆芝兰笑眯眯的脸出现在视线里:“不怪你对他感兴趣,还真是有些不得了啊。”
又看着萧容道,“至少,他以后是不会沉迷赌博了。”
赌博的迷人之处就在于惊险刺激,同时伴随着巨大的机遇和巨大的风险,上云端下地狱只在一瞬之间。可对萧容这样的异数来说,说不定赌博于他的吸引力还不如一盒美味的糕点。
火步灭用拳头抵着太阳穴,歪着脑袋坐在椅上,看着萧容淡淡地“嗯”了声。
“弟弟,往后在人前可不能这么显摆啊。”
“这样不好吗?”
火步灭垂着眼,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杯盏,“直觉准是好事儿,大家都羡慕。可你这样儿的,有些人便会觉着吓人了。其实运气这玩意儿,看着比旁人好点儿便足够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