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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濒死

箫褚白闲庭信步,步子却是迈的又快又大,颜凉在后面追着,竟总是差了一点,追他不着。她有些急火攻心,今天就是把房子拆了,也要再次撬开箫褚白的嘴,就那么在他身后喋喋不休的各种威逼利诱:“箫褚白,箫褚白,我们再好好聊聊吧!箫褚白!箫褚白!”

箫褚白自己也有些窝火,奇怪今天大概是被鬼迷了心窍,居然会跟她说这么多有的没的。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今天颜凉就是把房子拆了,他也绝不可能多说一个字。

她的喋喋不休,根本充耳不闻。

眼见着箫褚白跨进房间,一把扣上了房门,颜凉仍不死心:“箫褚白!箫褚白!你如果不告诉我的话我会死不瞑目的!”

“箫褚白,我太好奇了,你告诉我吧!”

“箫褚白!萧大门主!!萧大人!!”

“我可以拿我的秘密跟你交换!!!”

“我对你的秘密不感兴趣。”箫褚白在房内冷冷回道。

“你会感兴趣的!箫褚白,你给我个机会!我……”

颜凉正激动地拍着门,忽然一缕白发飘了下来,忽而又一缕白发落了下来,她停下来,伸手将背上的长发捋过来一看,一头乌丝尽成白发。

乍然间,心里一片冰凉死灰。

颜凉嗫嚅了半晌,竟是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我……我这是……到时间了吗?

她不甘心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距离真相明明就只有最后一步了,她差一点就可以知道了。

可是现在,一切执着突然没有了意义。

她轻轻后退两步,捂着脸,转身狼狈地逃回了自己的房里。

将房门紧紧扣上,她点上灯对着镜子一照,镜子里已经是一张垂垂老矣的老妪面庞。皮肤褶皱松弛,满脸皱纹,一头白发如雪,背弯的像是一张弓,这是我吗?

心里的悲凉排山倒海,无论再果敢机智,她仍是个花样年华的爱美姑娘,如何能接受自己变成这副样子。

死,她从不在意,谁还不是必有一死,可是,以这样的面目死去,未免太残忍了些。颜凉颤巍巍地摸着床边坐下,感受到自己的手好像是一截僵死的木头,体内生机已绝,朽坏的烂木头终于要被腐蚀成一滩污水。

这就是死亡吗?

原来死亡这么丑啊。

她呆呆地坐着,觉得万籁俱灭。

她回想着自己的一生,原本以为害自己成为这副鬼样子的凶手是陆玄机,可如今才知,一切事情的起因,竟是因为一个毫不相关的少年,不过萍水相逢,竟给自己招致杀身之祸。

这中间一定还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颜凉捂着嘴巴轻咳不已。

恐怕也没有机会将事件的真相拼凑完整,还给自己一个公道了吧。

她感觉到年迈的身体带来的诸多陌生感受,迟缓,艰难,蹒跚,现在连让她找一个没人的地方体面的死掉都成了奢愿。

“颜凉?”

门外突然传来箫褚白的声音。

箫褚白听见门外颜凉的动静有异,本不想理会,最终却还是忍不住过来看一看。

“别进来。”屋内传来一道苍老至极的怪异声音。

箫褚白一滞,想起那晚看到的诡异景象,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快速转身,低声对隐身在其后的侍卫道:“立即派赤衣堂接应沥沥和韩柳七,务必明日将人带回。”

“是。”

“备车,立即回王府。”

“是。”

箫褚白整理好了心情,重新回到颜凉房门外,轻轻推开了门。

颜凉就坐在床上,床上纱幔放下,影影绰绰间,仍可以看到她身躯佝偻,老态毕现。

颜凉觉得自己难堪至极,羞愤的恨不能立即死去,人生在世二十八载,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尴尬,更狼狈。箫褚白走到她的床前,颜凉连骂他都不想了,一旦开口岂不又会暴露出自己那苍老丑陋的声音。

一件黑斗篷递进纱帐中来,箫褚白神色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披上它,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你难道都不惊讶吗?”

“之前已经见过更惊讶的了。”

好吧,她虽然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问,现在再计较这些小事也没什么意义。于是摸索着窸窸窣窣穿起了斗篷。

颜凉披着斗篷,慢慢从床上挪了下来,下了床,心好似打开了些,都到了这个份上,还挑什么,老死就老死吧!

慢慢接受了自己的死法,也就没那么难受了。佝偻在黑斗篷里的身体显得比平时更瘦更小,箫褚白看着这样的她,心里滋味难明,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得需要多强大的内心才能接受自己变成了这副样子。

伸出一只手来,轻声道,“扶着走会更稳些。”

颜凉叹了口气,扯动嘴角,居然露出了个颇有些慈祥的笑意,索性破罐子破摔一样,握住了箫褚白的手臂,就那么把大半的重量都交给了他,由他扶着慢慢向前挪。

“需要给你拿一条手杖?”

“不必了,谢谢。”

饶是如此,她仍花了一些时间走到外面,箫褚白扶着她上了马车,自己也相陪在侧,并没打算出去。见二人坐稳,马车轻轻驱动起来。

两人就那么默默地坐着,一时无话。

颜凉忍不住拿眼睛瞄了他一眼,又瞄一眼。因为有了对比,陪伴在老妪身旁的年轻面容显得更加惊艳俊逸,那鲜活旺盛的生命力在他的体内跳动,汩汩而流,澎湃不止。

“你有何问题可以直说。”

颜凉抽回自己黏黏的视线,低声说,“我是觉得你不用做到这个份上。”

狭小的空间内,他占据了一大半,他的长腿不时撞到她的黑斗篷,沾染上一丝年轻的气息,“我做事只凭自己的心意,凡事都要拼尽全力一试,不留遗憾。”

箫褚白看着她的神色,轻轻说着,“莫把自己看轻了,哪怕只有一天的生命,也值得拿出十成十的努力用心活着。”

十成十的努力认真的活着吗?真是又年轻又热血的活法。

那样耀眼又灼热的年轻人,就那么静静地伴在她的身侧,没有因为她的年老丑陋而面露厌弃,也没因此刻意和她保持距离,反而,收敛起满身锋芒,带着些温柔和少见的细心,小心地呵护着她。

人老了,果然是需要人陪的。

她的心渐渐安稳了下来,她回想着这个神奇的夜晚,自己一夜苍老,慢慢感受死亡不怀好意的步步逼近,可她缩在这个马车上,躲在箫褚白宽大的阴影里,被他的体温笼罩着,竟觉得意外的踏实和心安。

身边的人不再说话,挂在车厢壁上的微弱烛火轻轻摇晃,摇碎这一晚的静谧。

马车摇摇晃晃,她慢慢地有些困了。

不怕自己的丑陋容颜被他瞧见,就那么半靠着车厢壁,昏昏欲睡。

箫褚白掀开轿帘,低声吩咐马夫,“驾的稳一点,再慢一些。”

“是。”

不过马车压到一个小石头时,颜凉还是很快就醒了回来。揉了揉眼睛,发现也不过才走了一会。

“我怎么还睡着了?”

箫褚白看着她,眉头微挑,“这个时候还能睡着,我真的很佩服你。”

颜凉厚颜无耻的笑笑,“这不是跟着门主大人心里踏实么!”

箫褚白以为她又在打趣,白了她一眼,“把手给我。”

颜凉依言,乖乖把自己的枯手伸了过去。

箫褚白握住她的手,探一缕内力查看她的情况,不消片刻,眉头微不可见的轻轻蹙着。

颜凉把那只苍老的枯手缩回到袖子里,“如何?我还能活多久。”

“能活三日,已是天赐。”

“三日,也够了……”

比预想的多,最起码临死之前可能还有机会看一眼自己的宝剑,这已经是她最后的执着了。

她的剑,于她而言,意义重大。

那是她们执意下山时,师父亲自削铁而制,简洁而质朴的两柄长剑。

颜凉爱不释手,那是属于她的第一样东西,也是师父唯一送给他的礼物。

“师妹,咱们給剑起个名字吧!”

那年她笑颜如花,神采飞扬,“那我希望我将来可以一剑剑气直达八十里!”

“好大的口气!你也不害臊!”陆玄机笑着。

“就叫‘剑气八十里’好了!”

“你这名字起的也太随意。”陆玄机撇撇嘴,“万一将来我们名扬天下,剑也一跃成为天下名剑,你这名字也有点叫不出口。”

“贱名好养活,我就这个了!那你的叫什么?”

“我呀!”少年的眼睛,灿若星辰,熠熠生辉,“我们修的是扶风剑,那我希望我可以一剑扶摇三千里,就叫‘扶风三千’!”

果然还是扶风三千好听些,早知今日“剑气八十里”如此盛名在外,当初确是应该认真起个好名字。

剑兄,对不住了。

颜凉怅怅然想着,是不是当初师父就预见了自己的结局,所以那样苦心劝着自己,如果自己没有贪慕红尘的繁华,现在是不是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可是终日与雪山落月为伴,饮露听松,即使命数长极又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她注定是要下山的。

所以,红尘这一遭,她避无可避。

只是啊 ,她有点想念那个老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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