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女看阴灵雨
王不留行近乎昏死般睡了好久,他已经好久没有这种近乎纯粹直接的睡眠了。醒来之后,只觉得腹内空空如也,浑似二十头牛也吃得下。瑞王府四大阁之一的明霞阁已被他一招毁去,如今他正在兰烬阁大快朵颐,一个人足足吃了十二道大菜,别说他刚刚出了大力,就是平时,他也是被箫褚白供起来伺候的主,从来都是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横行无忌。
王不留行吃得眉飞色舞,白胡子乱翘,仆从不断撤掉空的盘子再把新做的美食流水样端上来,他笑眯眯的抬头,就看到箫褚白有些失神的呆坐在一旁,半晌都没有动弹一下。
“发什么愣?”
箫褚白乍然回过神来,似从某种异常脆弱的离梦中惊醒,怅怅然半晌,少见地有些魂不守舍。带着几分不敢确定和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低声问:“师叔,我有一事想和您求证,你说世间是否有一种功法,可以让一个二十八岁的女子变成另外一个容貌身材完全不同的十六七岁少女,就好像是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怎么可能呢!”王不留行丢掉鸡腿骨,抹了抹油麻麻的嘴:“就说这个颜凉吧,她是怪异的很,但她八成是练功出了什么茬子,才会丹田异变,说从六七岁变成十六七再变成七十老妪,这我到勉强可以理解,但若说完全变成另一个人,那岂不就是重生?傻孩子,世间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功法呀!人怎么可能重生呢?”
是啊,死掉的人怎么可能重生呢。
可好像还有些不死心,他追着问,“可你看颜凉体内的丹田,你可曾见过那样磅礴浩大的内力池,放眼整个天下,不会再有第二人拥有这样的内力池,拥有如此丹田的又岂能是凡人?那她到底是谁呢?”
王不留行放慢了吃菜的速度,是啊,拥有如此恐怖丹田的又岂会是凡人,不过……
他眉毛倒立,不可置信的叫出声来,“你搭了半条命进去,又伤了修行根基,数年难愈,结果花这么大功夫救的人,连她是谁都不知道,那你还救她!”
王不留行的鼻子都快气歪了,手指着面前安静呆坐的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箫褚白好像没听见师叔的责问,仍低着头,像是陷入了某种深深的困扰当中,难以自拔。王不留行相伴箫褚白十年有余,对他无比熟悉,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是又开始较真固执上了。他认定的事,无论对错,那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若诚心想待一个人好,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肺都掏出来丢在对方身上,又哪里会管那么多。
终是慢慢放下了手,长长地叹息一声,“唉,痴儿啊……”
*** ***
阴沉沉的天幕里,滚滚黑云快速移动汇聚,在江宁的上空不断推搡挤压,彼此不断碰撞摩擦,一场惊天暴雨正在人们的头顶上空慢慢酝酿,隐忍,等到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再来一场雷霆之怒,掀翻了这同样暗沉沉的人间。
箫褚白站在廊前,望着那样晦暗难明的天色,沉默不语。瑞王府偌大的离合园内百花幽暗,所有色彩都抹上一层暗郁的灰,阴沉沉地压抑着。箫褚白一身华服宽袍,头戴玉冠,衬的一张脸越发的冷清俊逸,清贵逼人。
韩柳七站在他的身侧,低声道:“门主,所有门派皆已入城,英雄会已筹备妥当。”
箫褚白看着远处暗黑色如浓墨般的乌云,面无表情道:“封城。”
“是。”
八月十五夜。
江宁瑞王府召开天下群雄宴。
瑞王谢韫广开大门,大邀天下豪杰,一时间江宁成为各大门派汇聚的风云之地。
大周王朝延续至今已三百余年,瑞王谢韫为先皇第六子,十四岁封瑞王离京落于江宁,当今圣上为先皇嫡孙谢阆,号称宝嘉帝,今年十二岁。
有传言说,是瑞王无心朝堂,只醉心江湖,想做个闲云野鹤逍遥云外,故十四岁自请离京,也有传言说,是因为瑞王当年触怒圣颜,被罢黜离京,并且此生无召不得入京。无论是身为王爷还是江湖豪客,围绕在他身上的流言蜚语便从没停过。尤其是近几年瑞王广纳天下豪杰,在江湖上闯下一片赫赫威名,他身为王爷的那层身份似乎淡了,人们提起瑞王府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个以维护武林为正道,以匡扶正义为己任的侠义之地。如果不是此次以“剑气八十里”相邀,天下英雄汇聚,怕是人们都快忘记了,天家威仪,即使落入草莽江湖,仍然不失其底蕴与风华,那种迫人的气势无论怎样俯低姿态仍然深深刻进了骨子里。
明明大门中开,红锦铺地,气势恢宏的层层楼宇隐约可见,可不知怎地,就是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压的人迈不开腿,不由得低下头来想要反复查看自己的衣裳是否得体,仪态知否端方。
瑞王谢韫,字长卿,今年二十有四,除此之外,江湖便再无更多有关瑞王的消息,见过瑞王本人的更是寥寥,今天瑞王一出,怕又是一桩足以震动江湖的大事了。
点苍派掌门岳临渊轻轻扯了扯平整的衣衫,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腰悬宝剑,迈着威仪的步子走了进去,身后跟着的是四个点苍派修为较高的徒弟。点苍派近几年没落的有些厉害,除了掌门已达天人境外,弟子中均无特别天资卓越之人,被附近的青城派和丹阳派打压的几乎抬不起头来,没想到,竟也收到了瑞王的请帖相邀,能参加如此江湖盛会,岳临渊不由得激动的想起了五十年前,点苍派称霸一方的辉煌历史,说不得天下风云再起,英雄辈出,何时就又有了机会呢。
“点苍派岳掌门到!”沿着长长的回廊走了九曲十八转,唱喏声一路长长的响着。岳临渊随着侍从走过偌大的花园,花园清幽雅致,倒不见得有多富丽堂皇,华贵奢靡,却处处透漏着主人的精巧心思,一石一台无不恰到好处,舒服至极。岳临渊见过很多大门大派气势恢宏的庞大建筑群,与之比起来,瑞王府却隽秀很多,处处透漏着细腻柔软之感,想来这瑞王也是个儒雅精致之人。
岳临渊正有的没的的想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响声,唱喏声再起,“听风谷纳兰谷主到!”
纳兰那厮?
岳临渊冷哼一声,暗暗咬紧了牙关,率先走进了白芍堂内,白芍堂外因着遍种白芍而闻名,夏季香气清幽,白浪翩浮,一片雅致清新之态,只是如今已至八月,美景不在,可白芍堂内仍以朵朵白芍点缀,花开正好,端的是雅丽无比,可见主人的精巧心思。
堂内及其宽广,内设有坐席无数,各门派均独自拥有一张案席,席上落有精致茶点四五样,一朵小花在盏中静静浮沉,盏内酒色微红,是江宁特有的微酸带甜的可口果酒。
江湖上的来客,大多是些粗糙的汉子,虽然不乏风雅之人,可看到如此精巧细腻的物件仍觉得有些新鲜,随之而来的便是对这瑞王越发好奇起来。
岳临渊刚找到自己的位置,徒弟们也按次序在其身后落座,就看道一道白影闪过,一身月牙白,神色清冷高傲的纳兰明珠缓缓而来。他额间嵌着一枚血玉弯月,越发衬得面容苍白冷傲,飘飘欲仙,不似凡人。他的眸子似闭还睁,凤眼微挑,带着一种不屑的桀骜神色,让他那张如玉般的面容冷淡的如十二月寒冰。他身后随行的四人与他一样神色冷傲,下巴微抬,仿佛目中无人般直接朝着自己的案席而去。
岳临渊下意识地握住剑柄,暗想着,迟早有一天要将这纳兰杂碎毙于剑下。
许是感受到了岳临渊有若实质般的敌意,纳兰明珠细长的眸子微睁,轻飘飘的瞥了过来,只淡然看了他一眼,刹那间仿佛置身于十二月的寒冬之外,无情冷风如刀般刮着面颊,岳临渊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浑身透心凉,反应过来时已是一身冷汗,手下意识的松了剑柄,那如刀般犀利的眸光才撤了回去,好像他只是随意一瞥一样,又朝着自己的案席而去,优雅落座,闭目不语。
殿内已有十来家门派入座,相熟的皆互相打着招呼寒暄着,忽听唱喏声再起,“紫夜墟圣姑到!”
大殿倏地一静,虽然已经知道了紫夜墟下山,但能见到名闻天下的紫夜墟圣姑却委实难得,众人不由得纷纷侧目瞧着门口,只见身着一身黑紫色道衣的圣姑慕容婉儿领着四名徒众缓缓而来,那圣姑虽以薄纱覆面,头挽高髻,毫无任何修饰,但一双美目顾盼生姿,哪怕冷冷然略显倨傲却仍带三分俏媚,说不出的动人心弦,更让人心驰神往的,是无限想象薄纱下的倾国之姿,绕是她已上了年纪,但腰肢柔软细腻,丝毫不输身后芳华正盛的弟子们。
忽然有人忍不住“啊”了一声。
在圣姑身后,一名高挑女弟子格外引人注目,哪怕众人皆装扮一致,一身清素,同样目不斜视,可她却偏偏独具特色,清清冷冷一枝独俏,竟将身边人都比了下去,仿佛刹那间周围光影暗淡,只独独她吸走了所有的光和热。
“是阴灵雨!”有人忍不住痴痴念着,目光入胶般黏在了她的身上,竟是一刻都舍不得移开。
无数道热辣辣的目光毫不掩饰的黏在紫夜墟几位道姑身上,圣姑冷哼一声,径自朝着自己的席位而去,前来献殷勤打招呼的,她也礼貌客气的点头示意,绝不多发一言。阴灵雨规矩地端坐于圣姑身后,一动一瞥不知是牵动了多少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