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意难平?我自以力破之
护城河旁临时营寨内的惨叫声足足持续到了子夜时分。
当惨叫声逐渐平息后。
整个宣平门外逐渐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临时营寨中心处的偌大帐篷内。
一盏油灯驱散了夜色的同时,亦照亮了许奕那布满疲倦的双眼。
缓缓提笔自那布满字迹的宣纸上写下长长一串数字后。
许奕丢掉手中的狼毫笔,整个人筋疲力尽般地斜靠在椅背上。
眉头不知何时竟皱成了一团。
近百个小势力被其连根拔起,所收缴的金银财货竟完全不下于被其查封的部分商行。
甚至,在那二十余家商行中,仍能位居前列。
这是一个何其恐怖的数字?
这些冰冷的数字下,又隐藏了多少血与泪?
许奕缓缓起身,紧锁的眉头缓缓平息。
取而代之的则是无尽的冰冷。
迈步走出大帐。
离开了炭火的庇护后。
一股干冷的空气,直扑许奕。
“六爷。”帐篷门口处,赵守轻声打了个招呼。
随即便要解下身后的棉质披风。
许奕微微摆手,示意无需如此。
随即缓缓朝着白日里地的高坡处走去。
赵守见状,急忙唤来十余名精壮衙役,打着火把,快速跟上。
白日里的高坡上。
许奕缓缓席地而坐,目光平静地朝着下方望去。
下方,一片黑暗,不着一丝亮光。
恰恰是这黑暗中,有着数以万计的百姓。
只不过,此时的那些百姓,被称之为灾民。
许奕静静观望不知多久多久。
无人知其心中所思,亦无人知其心中所想。
不知过了多久。
东方的天空悄无声息间绽放出一道格外艳丽的霞光。
不一会儿的功夫。
霞光愈发地多了起来。
从一道,至万道,最终,数不清究竟有多少道霞光。
数不清的霞光犹如悍不畏死的士卒一般,冲向黑暗。
渐渐地,黑暗被霞光彻底驱逐殆尽。
“破晓了。”许奕被冻的几乎麻木的脸颊上忽然绽放出一抹笑容。
黑暗被驱逐了,天空终于迎来了破晓。
许奕举起麻木的双手,揉了揉僵硬的脸颊。
起身平静道:“是时候该见见血了。”
话音落罢。
许奕有条不紊地下达了一条条精细命令。
那命令,精细到足以让所有有心人后背突起潮湿的地步。
伴随着许奕一道道精细命令的下达。
护城河外的那座临时营寨渐渐地复苏了起来。
五百余士卒与衙役,押着一个又一个饱受摧残的贼人走出了临时营寨。
方一走出营寨。
无人现场指挥的情况下,五百余士卒与衙役既有目标地朝着各自的目标地走去。
随着五百余士卒与衙役愈走愈远。
沿途,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灾民聚集地渐渐地活了过来。
宣平门外,到处都是怒骂、哭泣哀嚎的声音。
其内,夹杂着贼人微弱的求饶声。
九里处的一木料堆积处。
一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女子,缓缓自一座破旧的狭小帐篷内爬了出来。
见衙役与士卒们押着上百贼人朝着这边走来。
待看到贼人中李二的身影后。
女子眼神中闪过一抹恐惧之色,脚步更是不听使唤地连连后退。
待看清李二被人缚住双手,不断地往前推着走,身上更是布满了鞭子抽打的痕迹后。
眼神中的恐惧,渐渐地被激动取而代之。
眼眶中,更是不知何时布满了水雾。
此时那水雾凝结成水珠,
快速地自眼角处滴落。
“啊......啊......”年轻女子想要张口说些什么。
可不知为何,话语到了嘴边,竟无法脱口而出。
女子面上不自觉地便带上了焦急之意。
片刻后。
女子快速起身,钻进了帐篷内。
不一会儿的功夫,狭小的帐篷内陆陆续续走出了十余位衣衫褴褛的女子。
那走出来的女子无论是面部还是眼神,皆布满了麻木之色,无一例外。
女子大叫几声,随即拉着众人朝着衙役所行的方向跑去。
一次拉两人,足足六七次过后。
女子方才站在人堆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人群的正中心是一处大型粥棚。
马衙役站立于粥棚上方。
面带骄傲地缓缓扫视着下方数不清的灾民。
在其下方,数十贼人在士卒与衙役的‘悉心教导’下。
整齐地跪成一个圆圈。
所面向的赫然正是那数不清的灾民。
此时,施粥的车队尚未到来。
而这大型粥棚所在之地,却已然被围的水泄不通。
马衙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心中暗暗估算着时间。
待临近许奕规定的时间后。
马衙役腰背瞬间更加挺直了起来。
用力拍了拍手,随即大声道:“诸位父老乡亲!还请安静!”
话音落罢。
本就备受瞩目的他,瞬间更加瞩目起来。
人群中的嘈杂声如同风吹麦浪般,一层层地平息了下去。
马衙役面露骄傲,大声开口说道:“诸位父老乡亲!可认识下方跪立之人。”
此言,纯属废话!
那下方跪着之人,无一不是为祸周边的贼人。
而融入此处的灾民,更无一不是饱受其害。
刹那间。
原本平息的嘈杂声,再度惊起!
且嘈杂声中充满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但诡异的是,无一人胆敢上前发泄。
可见,这群贼人为其带来的震慑与恐惧,何其之大?
马衙役重重拍手。
手掌拍打的通红之际,方才彻底止住嘈杂。
马衙役定了定神,再度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随即大声道:“下方跪立之人!无一不是为祸一方之贼人!”
“昨日!京兆尹大人亲自出城督办此事!”
“经一日一夜之忙碌,共摧毁大小贼人势力近百!”
“抓捕贼人近七千人!贼首!头目八百余人!”
“方才!京兆尹大人有令!凡是贼首!头目!以及作恶多端者!皆押赴为祸之地!”
“当着众多被欺压的父老乡亲之面!将其处死!”
“以此!一消众父老乡亲心头之恨!”
话音落罢。
不待下方再其喧哗。
马衙役勐地拔出腰刀,大声吼道:“扒衣!”
话音落罢。
数十衙役与士卒,纷纷动身,扯开了贼人衣衫。
刹那间,数十贼人胸前无不布满了皮开肉绽的鞭痕。
刹那间,灾民中爆发出无数痛快的大骂声。
最终,千言万语汇聚成一个好字!
这声喝彩,当真是发自肺腑出于口!
马衙役再度大声下令道:“第一刀!准备!”
刹那间,数十衙役与士卒齐刷刷地抽出腰间佩刀。
数十贼人的面色在数十把明晃晃的腰刀映照下,一瞬间较之以往不知白了几许。
但此时此刻,绝无一人会心生怜悯。
“第一刀!砍!”马衙役大吼一声。
数十把明晃晃的腰刀应声而落。
这第一刀,直接砍在了贼人的左肩。
受限于刀身材质,这一刀下去并没有想象中的应声而断。
仅仅只是入肉三分罢了。
刹那间,惨叫声不绝于耳。
更有甚者,直接痛的晕厥了过去。
可无论是马衙役也好,还是众士卒与衙役也罢。
对此均无任何异样。
好似早就料到了这一幕一般。
亦或者说,故意为之。
不待马衙役吩咐,负责行刑的士卒与衙役,直接自腰间取下清水,强行将那晕厥之人唤醒。
“第二刀准备!”马衙役再度大声下令。
如此往复数次。
每一次,都会换来数不清的叫好声。
当最后一刀,直接朝着贼人脑袋砍去时。
近半腰刀崩坏了刃!但这一刻,灾民们的叫好声,却远超数次。
为了大声叫好宣泄心中的不平,近乎半数灾民喊哑了嗓子。
衣衫褴褛的年轻女子跪在地上望着那身首分离的李二头颅。
望着李二那眼眶突起,眼球睁大泛白,死不瞑目的表情。
年轻女子跪地痛哭,那是喜极而泣的哭声!
更是对己身遭遇不公!大仇得报时酣畅淋漓的大哭。
其身后,十余名神情麻木的女子,随着士卒与衙役们一刀刀落下。
随着那数十贼人不断地痛苦哀嚎!不断地晕厥!被唤醒!哀嚎!再晕厥!再唤醒!
而逐渐地活了过来。
麻木的神情有了缓和,无神的双眼,渐渐有了神采。
当最后一刀!贼人身首分离后!
十余名女子眼神中忽然绽放出久违的光芒。
一个个或跪地喜极而泣,或互相拥抱着大声宣泄心中郁愤。
护城河旁的高坡上。
许奕背负双手。
嘴角含笑地望着下方那一个又一个偌大的圆圈。
听着那震耳欲聋的喜极而泣。
嘴角的笑容,自始至终都未曾消散。
“意难平?我自以力破之!”许奕轻笑一声,展开双臂好似要彻底拥抱初升的暖阳一般。
却忽略了,此时的他,刚好背对阳光。
......
吊桥再度被放了下来。
一辆辆满载着粥饭的马车在一众商行伙计与民夫的簇拥下,踏上了吊桥。
在其后。
数不清的匠人与工房衙役们紧随其后。
当第一辆马车缓缓走下吊桥之际。
竟不知为何顿在了当场。
“老赵,走啊!堵着桥作甚?”身后的车夫不由得出言催促道。
被唤作老赵的车夫目瞪口呆地指着前方,久久未曾说出话来。
“嘿!我说你个老赵!好端端的你堵着桥干啥!你就不怕耽误了施粥,伯爷找你算账啊!”身后车夫跃下马车,都都囔囔地往前走去。
方一走到前方,神情立即与那老赵一般无二。
往日里乱哄哄的灾民。
此刻竟早已在大型粥棚前排起了长龙。
一个又一个灾民席地而坐,不争不抢。
哪儿还有昔日里施粥时的硝烟遍地?
“这?这直娘贼的见鬼了啊!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后赶来的车夫不由得惊叫道。
高坡处。
许奕轻笑一声,吩咐道:“带一些衙役去吊桥处,别让他们堵着吊桥。”
话音落罢。
赵守答应一声,快速冲下高坡,点齐二十衙役,呼啸着朝着吊桥处奔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
吊桥处的拥堵便被彻底去疏通。
只不过,不知何时,那吊桥上每走下一辆马车,便会顿上几息。
进而导致今日通行的速度,较之往日倒是要慢上不少。
好不容易才走下吊桥的胡元初来不及等所有匠人全部下桥。
朝着身旁典吏嘱咐几句后。
便快速地朝着高坡处奔去。
“大人。”胡元初喘着粗气,拱手行礼道。
许奕转身微微点头,随即开口说道:“今日你的担子会加重几分。”
胡元初闻言脸上闪过一抹欣喜,担子越重便代表着越被信任与重用。
这么肤浅的道理,胡元初自然是明白的。
许奕平静道:“今日会多出六千精壮民夫,这些人全部调拨于你。”
“除此之外,昨日所带来的百余衙役,以及宣平门五百守城士卒,也统统调拨于你。”
“今日天黑之前,除了昨日所说的粥棚外,还需建成大量的茅房。”
说着,许奕自怀中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堪舆图。
将其递给胡元初,问道:“这是茅房规划,你看一下,看完之后再回答我能不能完成。”
“遵令!”胡元初面色一正,接过堪舆图拱手行礼。
随即快速打开堪舆图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那堪舆图上,除了大量的茅房外,还有数不清的化粪池。
整体规划上,较之现存,则要更加全面,且布局更加合理一些。
片刻后。
胡元初收起堪舆图,郑重拱手行礼道:“回大人问,属下定竭尽全力完成!”
许奕笑了笑,缓缓迈步走下高坡,边走边开口说道:“此番若能出色完成,功劳簿上再添一功。”
胡元初面露激动,大声保证道:“请大人放心,属下定会竭尽全力!不让大人失望。”
......
护城河旁。
一主一仆身骑战马,缓缓踏上了吊桥。
其身后,十余辆马车拉着数不清的金银珠宝默默跟随。
踏过吊桥的那一刻。
许奕忽然回头,看了一眼逐渐忙碌起来的护城河另一边。
神色忽然之间,轻松了不少。
“六爷,咱们回京兆府还是去哪儿?”赵守扭头问道。
许奕回过头来平静道:“回府。”
话音落罢。
主仆二人纵马跃入城门。
......
京兆府大堂内。
虽早已过了点卯时辰,但众人依旧围聚在大堂内。
与往日欢快中带着丝丝炫耀的气氛相比。
今日的京兆府大堂,格外的安静。
无他。
上首侧方站立着一位面白无须的老太监。
老太监身后更是站立着数位年轻太监,其中一太监手中托着一锦绣木盘。
木盘上赫然摆放着一道圣旨。
就在大堂内的死寂逐渐凝固之际。
大堂外的月台上忽然出现两道身影。
詹竹望向大堂外的眼神忽然一顿。
“咳咳。”詹竹清了清嗓子,迈步走向上首位置。
其身后,数名太监分列左右。
见状,大堂内众官吏,无不精神一震。
更有甚者悄悄扭头朝着大堂外看了一眼。
许奕方一踏进大堂,身躯便不由得顿了一顿。
心中虽不解詹竹为何会在此时出现。
身旁更是有着一道明晃晃的圣旨。
但很快其便回过神来,大踏步迎了上去。
詹竹面目瞬间严肃起来,伸手自锦绣木盘中恭敬请出圣旨。
独特的老年公鸭嗓在大堂内炸响:“许奕接旨。”
“臣接旨!”许奕拱手行礼朗声道。
听着詹竹口中繁琐且假大空的话语。
袖摆后的许奕脸上逐渐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
那圣旨,通篇仁义道德,通篇考究措辞。
其所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吗,却是异常的简单。
简而言之,表面意思。便是正德帝对关中的灾情表示十分关心。
与此同时,对许奕的办事效率格外地不满。
敦促许奕以最快的速度,最高的效率,将长安城北边的灾民解决。-
但若是联想到前一道圣旨,正德帝的核心意思则呼之欲出。
许奕嘴角不由得泛起一抹冷笑。
其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没急呢,二十余世家还未慌呢。
正德帝倒是先急了起来。
待詹竹宣旨完毕后。
许奕朗声道:“臣接旨。”
话音落罢。
上前两步自詹竹手中接过圣旨。
詹竹寒暄两句,随即退出了京兆府大堂。
许奕送至月台处,随即转身大踏步走进了京兆府大堂。
“咳咳。”许奕清了清嗓子,将众人注意力自那圣旨内容中拉了回来。
随即迈步走向上首。
端坐于太师椅上,平静道:“诸位方才也听到了,陛下对咱们的办事效率格外地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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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诸位近日皆夜以继日,一刻不得清闲。”
“但终究是人手不足,灾民数量居高不下。”
“本官已然着令国子监姚祭酒前去寻求援助。”
“到了那时,你我压力定然会减轻少许。”
“故,在姚祭酒归来之前,还需诸位再坚持一下。”
“待此间事了,本官定会一一为诸位请功。”
话音落罢。
许奕起身行礼。
随即有条不紊地安排起一日的事务。
仓库的清点,京兆府门前国子监学子与京兆府官吏的分工。
三班、刑房与刑部对二十余家商行最后的清洗。
赈灾物资的采办与调度。
种种事务,端的是事无巨细。
只不过不知为何,许奕对那二十余世家,却是只字未提。
好似将其彻底遗忘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