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再无牵挂
当沈月曦走入乱糟糟的大帐,一股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
她下意识地掩住口鼻,抬眸看向坐在帅案后那个落寞的身影。
萧濯,还是那个男人,却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样子。
他曾一尘不染,身姿挺拔。他曾气势不凡,卓尔不群。他曾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百战不殆,令敌人闻风丧胆。
这一切都没了。
现在桌案后坐着的,只是一个意气消沉的男人,一个借酒浇愁的男人。血迹斑斑的衣衫没有更换,外面仅套着她送给他的内甲。
“夫君,”沈月曦向萧濯走去,对他伸出双手,“我回来了。”
她现在才明白,萧濯并不是神。他坚强到让人惊叹的外壳下,其实是脆弱得如同玻璃一样的内核。他和自己一样是个凡人。面临不可承受的打击时,和任何凡人一样会垮掉。
听到她的呼唤,萧濯低垂的头缓缓抬起,混浊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将手中的酒瓶往桌案上一顿,道:“你……你为何回来?”
“我回来找你。”沈月曦绕过桌案,在他的身边跪了下来,双手握住他的手臂,心疼地看着他曾梳理得一丝不乱,如今酒气扑鼻乱成一团的墨发。
“我们已经败了,离开这里吧,”她温声道,“他日还能东山再起……”
“别开玩笑了,”萧濯将手一挥,甩开了她的双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没有东山再起了,什么都没有了。”
沈月曦看他意志如此消沉,心中也难过万分,双眸掉下泪来。问道:“之前不是比现在要狼狈的多吗,钻山洞,睡草铺,被人到处追杀,只有我们两个人,你都不曾如此颓废。”
“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萧濯站在大帐中间,举起酒瓶,仰头往嘴里倒,却只落下几滴。
沈月曦刚想说话,帐帘晃动,一名武将急匆匆冲进来。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道:
“昭王,定北军已经把我们的后退路线完全封死了。”
萧濯将酒瓶丢在一旁,道:“他本来就会如此的,我早就知道萧北珩会这么做的。他是个善于抓机会的人,呵呵……南屏是怎么失守的?”
“西凉军北上,并没有支援南屏,而是作壁上观。南屏守军全军阵亡,蒙越将军战死,宋臻军师投敌,”武将头垂得低低的,“邱将军身中数箭,目前生死未卜,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沈月曦双手捂住嘴,这才没有失声叫喊出来。
早就知道南屏会失守,却没想到竟然这么惨。萧濯手下的将领,一死一降,还有一个下落不明。
这个时候让萧濯知道这消息,无异于雪上加霜。
而且宋臻竟然投降了萧北珩,这简直太打击人了。
她对武将挥手道:“你先下去吧,昭王会想办法。”
武将不动,抬眸看向萧濯道:“昭王,我军后路已绝,前方永威城又得到了二皇子军队增援,现在已有八万之众,正要进攻我军,还请昭王速下决断。”
“去和大家说,”萧濯笑着对武将挥手道,“和大家说。我技穷于此,救不了他们了。”
“不可能的,”武将跪在地上膝行数步,抓住萧濯的衣角,“昭王您到底是怎么了,您曾带领我们歼灭靖州二十万大军未尝一败,您到底是怎么了?”
“我救不了他们,”萧濯仰面朝天,“我连我自己都救不了。”
武将将求助的目光转向沈月曦:“王妃,现在我军生死存亡,只在一线之间,快劝劝昭王。”
沈月曦轻轻摇了摇头。
现在萧濯精神已垮掉了,他不振作起来的话,恐怕是无力挽救这些士兵的。但要让他振作起来,除非能证明他并非私生子。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武将见她摇头,知道希望已断。他放开萧濯的衣角,起身整理衣甲,双手抱拳道:
“昭王,和王妃快些逃走吧,末将自率军为王挡住敌军。”
说罢,武将转身出帐而去。
沈月曦起身绕过桌案,来到萧濯跟前道:“夫君,我们还是走吧。难道你想被萧凯或是萧北珩杀死吗?”
萧濯没有回应她的话,而是笑着将手臂搭在她的肩上:“你看,宋臻是不是投降了。知道为什么吗?”
“为何?”沈月曦被他打岔,倒是也有些好奇。宋臻好歹也是跟着萧濯经历过狼牙隘口战斗的人,她想不出他投降的理由。
“跟随我的人,都是为了我的名分。我是太子,他们才心甘情愿地跟随我出关,他们都是追随我多年的,知道我的为人,绝不会陷害皇帝。早晚会有平反的那一天,”萧濯伸手指着自己的额头,“现在我变成一介草民了,真正的无名之辈了,宋臻便另择主子了。梅普为何宁愿倒向萧北珩也不帮我,还不是因为我没名分了。这个家伙……太不靠谱,当初他爹给他起名算是起对了。”
沈月曦发现萧濯虽然喝了不少酒,桌案上下到处都是空酒瓶,但他思维倒是不混乱,想的还是很清楚,无论是说宋臻还是说梅普,都一语中的。
这说明他并没醉,还能听明白她的话。
她伸手扶住萧濯摇晃的身躯道:“夫君,方才将军也说了,敌军即将进攻。我们快些离开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离开去哪里?”萧濯醉意朦胧地反问道,“去哪里?”
“不知道,我们先离开这里,”沈月曦一时也没想好要去哪里,“敌军杀过来,你肯定会被砍头的。”
萧濯哈哈一笑,将她推开,仰头长叹道:“只是可惜蒙越和邱离明了。武将就是一根筋,不像宋臻那般脑子灵活。”
“夫君,先别说这些了。”沈月曦转头四顾,想看看有什么可以收拾的。
正在看时,南面传来一声炮响。
不一时,羌林匆匆进入大帐,单膝跪地道:“主子,昭王。永威城已出兵列阵,即将向我军发起进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知道,”沈月曦俯身去捡萧濯扔在地上的外衣,“我得收拾一下东西。”
“主子,事态紧急,当以性命为先。”羌林提高声音,“我们暗卫护送主子和昭王冲出去。”
“不走,我不走,”萧濯道,“临阵逃脱,我一辈子从未做过。让我弃军而逃,还不如杀了我。”
沈月曦气得将手中的衣物往地上一摔,道:“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败了便败了,来日方长。你想死在这里,难道也想我跟你死在这里?”
萧濯身子一颤,声音低低的道:“所以不让你回来,你却非要回来。”
沈月曦不理他,快步走出大帐。须臾折返,上前双手拉着萧濯的衣袖道:“你出来。”
“不去。”
“真气人。”沈月曦双手抓住萧濯的手臂使劲往外拽,牵犟驴一样生生把他拽出大帐。
帐外是密密麻麻的昭王军士兵,他们见萧濯出帐,齐刷刷地跪下道:“昭王,敌军即将进攻,快离开吧。”
萧濯点头道:“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个好,却还是不动。
永威城外传来敌军的鼓声,沈月曦跺脚道:“婆婆妈妈的,和个女人一样,真急死人了。你到底走不走?”
萧濯对之前进帐的那位武将招手道:“过来。”
那位武将不明白怎么回事,起身走到萧濯身前道:“昭王唤末将有何吩咐?”
“你叫齐盛珏对吧?”
“正是末将,想不到昭王居然记得在下微名。”
“你们都是忠义之士,跟我厮杀一路,尚未封妻荫子,现在让我弃你们而去,我于心不忍。等我走后,你们可速速弃械投降。”
众军皆大惊,有不少军士已开始低声哭泣。
连沈月曦都以为萧濯是不是糊涂了,居然劝大家投降。
萧濯叮嘱道:“只是切记待我离开,你们要马上投降靖王萧凯,不可抵抗。对他说昭王认为他比齐王世子仁义,才让你们投降于他。这样全军可保性命,切记切记。”
齐盛珏虽然记住了,却不明白个中奥妙。
他还待细问,萧濯转头对沈月曦道:“走吧,我已无牵无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