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她甚至不知道她或许命不久矣
沈娆垂头,认真地逡巡了一番自己的穿着,好看的眉峰蹙了起来。
季林微怔,反应了几秒,才说,“太太,没那么夸张的。白小姐虽然昏迷多年,但她可以自主呼吸,病房里也不是什么无菌环境,您大可不必……”
沈娆的手指摩挲着已经干涸的血印,脸色越来越严肃,她摇摇头,郑重无比地说,“你还是去给我拿一件吧。”
“诶诶,好的。”
季林抹了把忽然冒汗的额头,立马去办了。
约摸半刻钟的功夫,季林拎着两件无菌服,近乎是小跑地往回赶。
沈娆没有坐着等,而是站在原地,面朝着那扇门,一次又一次地深深呼吸。
隔得远,季林也看不到她脸上是何种表情,只觉得,太太似乎有些紧张?
沈娆拿到无菌服,果然吩咐季林也换上。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控制室的隔间。
她出来时,季林已经侯在门口了。
沈娆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剩口罩没有戴,她将一边的带子挂在耳朵上,拉扯起另一边的带子,扯到一半,又蓦地停下,犹豫地自问了一句:“是不是还该消个毒?”
季林无奈了,“太太……”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沈娆戴好口罩,抬起的手,终于放在了门把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手心止不住地汗,黏得她心口胀。
沈娆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套着鞋套的脚踩在光滑如镜的地砖上,映出一个像是木乃伊一样的自己。
不同于医院里那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环境,这儿的空气虽然算不上清新,但至少很正常,正常到可以让人忘记,实际置身于病房之中,忘记床上躺着的女人,已经昏睡了整整八年。
沈娆的心稍稍定了一些,这才有闲环视一圈。
餐桌、斗柜、沙……该有的家具一应俱全,一些小摆设虽然简约,却很亮眼,俨然一个温馨而素雅的起居室。
沈娆觉得,这设计,是融入了“家”的概念的。
她缓步朝白素的“卧房”走去。
果不其然,入目的柔美色调如同一剂沁人心脾的暖流,淌过四肢百骸,将血液都烫热。
地上铺着纯白的珊瑚绒毯,墙纸是优雅的芭蕾舞者简笔画,还有那张粉色的公主床,这一切的一切,无一不彰显着打造者的用心。
只不过……
如果能忽略四周那些高端精密的监测仪器,就好了。
沈娆的眸色暗了几分,她掀开一侧的纱幔,看向床上的人。
第一感觉,就是瘦,脱相的瘦,整副躯体平到几乎撑不起轻薄的蚕丝被。
她的脸上没有罩呼吸器,沈娆可以看得很清楚,白素那因为长年接触不到日光,白到几乎透明的肌肤。
毛细血管泛着刺目的青色,彼此缠绕,繁枝一般扩散开去,像是随时能冲破那一道脆弱的屏障。
三大瓶营业液吊在斜上方,不知道是几天的量。
一瓶已经空了,塑料材质的外壳,砸到地上也不会摔坏。
乳白色的粘稠液体,顺着细长的管子,源源不断地涌进白素的身体里,如同在浇灌一朵毫无生机的花。
她的手腕上还扎着静脉留置针,小臂肌肉乍一眼看去——不对,哪儿有什么肌肉啊,如此短小的一截,萎缩得像是被硬生生捏扁的橡胶球一样,已经无法再弹回原状。
沈娆有些不忍地别开视线,指尖擦了下眼角,湿的。
沈娆登时惊得薄唇微张,低下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指腹,她这是,哭……哭了?
吸了吸鼻子,胸腔仍旧酸得厉害。
沈娆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感性,猛地一抽气,用力甩了甩脑袋。
“太太,您怎么了?”
“没事。”沈娆冲季林摆手,目光触及到某台从没见过的仪器,顿在了那儿,“这是什么?”
“血液透析机。”
沈娆一开始还在自顾自瞎琢磨这仪器是干什么用的,听到季林的话,眉头立马紧了起来,“你不是说她情况一直很稳定的吗,怎么会……”
“太太您别急!”季林赶忙安抚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白小姐一天不苏醒,伴随着年月的增长,她的身体机能,以及各个器官,就都会有出现不同程度衰竭的可能。”
“到目前为止,其他部位的检查结果尚算乐观。只有她的肾脏,是……是急性衰竭状态,上回突然的病,就是因为这个。在没有找到合适的肾源之前,血透是唯一能维持白小姐生命的治疗手段。”
“你是说,她可能会……”
沈娆的舌尖颤,到底没能说下去,一颗心不受控制地揪着疼。
肾脏衰竭,这本身就是死亡率很高的疾病。
她想,人为什么可以凄苦到这种地步,她甚至不知道她或许命不久矣……
“具体的,如果您想了解,我可以去请白小姐的主治医生。”
季林试探着问了句,沈娆反应了一小会,才点点头,模样有些疲惫。
身后远去的脚步声,被合上的门挡在另一端。
白素的床边有张靠背椅,沈娆坐了下来,顺手扯下口罩,大肆灌入肺部的空气,沁凉得像是冰泉一般。
她呛了一下,喉咙痒,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担心吵到白素,沈娆捂住嘴,匆忙起身,想要离她远一点。
但沈娆刚走出两步,监测仪器忽然出了尖锐的鸣叫,她扭头去看,只见心电图、血氧以及血压的数值,像是安了加速器一般,全都刷刷刷地往下掉。
沈娆看得心惊,脑子里闪过一系列的急救措施,却又不敢贸然施展,她上前按住白素无意识痉|挛的躯体,抬头找传唤铃,没找着。
猛地意识到这里不是医院,沈娆转而扯着嗓子喊人,好在仪器的声音也不低,她仿佛已经看见了赶来救场的医护人员。
“白素,你撑住!”
沈娆瞪大了双眸,她都已经熬了八年了,一次两次的危况又怎么可能将她打倒!
“嘀————”
下一秒,心电仪上的那根起伏的曲线,划成了一道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