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骚扰

苏诀看着坐在车里的林欢，一瞬恍如回到六年前。

当时宁大一中管的比现在还要严上不知道多少倍，对学生的衣着要求从上到下都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

在校内必须穿校服，女生头发长不过肩，长发必须扎成马尾辫……

小女生的青春期对外面的大千世界总有着自己的奇思妙想。

林欢也不例外。

不让化妆的铁律也阻挡不了她爱漂亮的心思。林欢偷偷藏了一个小夹子装在校服口袋里，中午教室里每人的时候才拿出来戴。

悄悄满足自己少女时光里的小小梦想。

林欢是苏诀的第一届学生，作为林欢的直系数学老师和班主任，他对林欢的关注自然要比其他任课老师多。

第一次见面，林欢就把自己数学不好这个事实暴露给了自己，说不上是信任又或是胆怯。

当时的自己借了林欢自己以前常用的数学笔记，本以为只是小女生的突发奇想，后来时间一长才发现，林欢这个孩子，到底还是和别的学生不一样。

那天苏诀照例吃完中饭到教室里转了一圈，从九班后门经过的时候，原本应该空空荡荡的教室里传出来一阵朗朗读书声。

少女清甜的嗓音给带着巨大升学压力的校园春色镀上一层光阑。

苏诀从后窗往教室里看的时候，看见的正是林欢低着头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口中还念叨着自己今天上课刚讲过的公式定理。

窗中的少女压根没注意到外面的来人。天气已经步入春天，逐步升高的气温给林欢的脸颊上带上两团红晕。

额头上的一枚浅绿色的精致发卡，像极了春天的细语。

她四下转眼，看着周边没有别人后，才仔细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干净，宝贝地从书包里抽出一本包装精美的复印笔记本，对照着草稿纸和两本笔记本看了起来。

哪怕是一窗之隔，苏诀却能知道，那本让林欢小心翼翼对待的，正是她从自己这里借走的那本数学笔记本的复印件。

窗外的春风不知何时吹进了教室，带起垂在桌边的窗帘一角，也带动了少女垂到脖颈间的短发。

林欢抬手将调皮的发丝挽到耳后，纤长白嫩的皮肤上是体育课后被阳光晒上的红痕。

苏诀回过神来，看着坐在跑车里的林欢，从面前人的身上，终于找到了几分从前少女的影子。

和以前大不相同，现在的林欢，学会了化妆，外表下埋藏的那颗心到底还是变了。

以前怯懦的少女现在已然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也再不会跟在自己身后请求自己的帮忙。

本应该是学生足够让他为之骄傲的成长，现在苏诀心中却萦绕着淡淡的难过。

密密麻麻刺痛着他的心。

他没有假意客套，对林欢微微颔首表达了谢意，随后抬手拉开了跑车的副驾。

林欢在张口发出邀请的一瞬间，心里就像是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一般，七上八下。

她生怕苏诀会温柔地拒绝她，更怕苏诀会装作没认出自己的样子，就此别离。

好在男人上了她的车，而且是副驾。

林欢发现，在苏诀上车的一刹那，心底的那只小兔子不蹦跶了，它开始窃喜了。

她暗骂自己一句没出息，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世人常说，岁月是把杀猪刀。不可置否的是，女娲在造人的时候，也确实偏心得太过明显。

平时看见苏诀总是隔着标准的社交距离，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温柔但是冷淡。

直到现在苏诀坐在了自己的副驾上，林欢依稀从男人身上闻见一股淡淡的苦茶香。

与市面上所见的香水不同，林欢始终觉得，这样的淡淡清苦味更像是苏诀的气质融合了时光这些年浅浅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几年前第一次见面，青涩又干净的皂感给情窦初开的林欢意识到什么是喜欢；

那时的她怀揣少女般的童稚，诉诸情意纯属天方夜谭。

哪怕认识了苏诀很久，她也只敢将那些岁月中的爱慕书写进一道道枯燥又乏味的数学题里。

数学永远有独属于自己的逻辑，每一个步骤都代表着绝对的理性。

像苏诀一直以来给她的感觉。

林欢自诩感性又矫情，只得将钦佩与爱慕压进心底，成为再不敢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直到相逢，苏诀在对她这件事上始终是矛盾的，他照顾自己，带领自己在教师这条道路上稳步前行。

他还是她的老师。

这些都是林欢能感受到的。

可那股不远不近的距离感始终萦绕在两个人之间，给林欢一种说不上来的别扭。

她深深将肺中的空气悉数吐尽，摁下车窗开关，不断涌入的新鲜空气冲散了些许她的烦闷。

苏诀感受着身边人的气息起伏。

他带了林欢三年，到头来自己把她推得越来越远，自己越来越读不懂她。

苏诀在心底苦笑，四年前推开林欢的是自己，现在又在这里装什么无辜。

林欢用余光看了苏诀一眼，心中无语，两个人同坐一辆车，一直不说话是司机和乘客吗？

这也太对不起上天送到她嘴边的这块馅饼了吧！

林欢找了个话头：“苏老师，今天的事情…”，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完，她的手机就在狭小的空间里嗡嗡震动起来。

她看了眼是个陌生电话，以为是半夜打来的骚扰电话，随手挂了。

苏诀想着林欢刚刚没说完的半句话，体贴开口道：“举手之劳，只是下次你……”

同一个号码第二次打进了林欢的手机，打断了苏诀没说完的后半句话。

如果说第一次只是让林欢脸色沉了沉，那现在，林欢的脸色已经和锅底一个颜色了。

到底是多没眼力见的人才会在别人已经挂了一次电话后又心急火燎地打第二个？

更遑论这已经是下班时间的深夜！！

就不能让人和喜欢的人好好“约个会”吗？

林欢轻轻拧起好看的眉头，心下有些不快。划开手机后，她没避讳苏诀，直接开了免提。

对面的人一点不见外，丝毫没有打扰到别人的自觉。

在等到林欢接通电话后，开门见山直白道：“哦，你就是林欢？我没打错电话啊，那你刚才为什么要挂我的电话？”

林欢一句“哪儿来的神经病”险伶伶没骂出口，对面接着道：“我是李老师的侄子，我是李岩，我给你发微信你也不回，下次我给你发微信要记得回我。”

林欢心底冷笑一声，短短几句话，五个“我”，更还别说从上到下透露出的一股子普信男的恶俗气息。

她深吸口气，微微瞟了眼坐在自己身边的苏诀，相当后悔刚刚为什么要接这通电话！

这种时候就应该打开飞行模式，和喜欢的人好好叙叙旧，谈谈心，迅速拉近彼此的距离。

结果这没眼力见的狗玩意儿，上来就把自己美好的一晚上毁了。

和苍蝇没什么两样，不会致死，但足够膈应人。

林欢在骂人和冷静挂断电话之间疯狂纠结。

骂吧，心里这口恶气是出了，自己在苏诀心里的形象也完了；不骂他吧，这个狗东西又太蹬鼻子上脸，太憋屈了！

苏诀听见电话里传出的声音眉头便不自觉地皱了起来，白天听见李雪莹给林欢介绍对象，他心中虽有不爽，可自己没有立场去干涉。

现在，看林欢对这个叫李岩的态度，苏诀有那么一瞬间，不太想再装了。

他观察着林欢的脸色，她对李岩的厌恶已经明晃晃写在了脸上，苏诀没给她纠结的机会，抬手摁断了这通“扰人清梦”的电话。

苏诀转过身，林欢恰巧缓缓踩下刹车。

十字路口等红灯的间隙，男人微微倾向林欢，一双好看清冷的眼睛深深注视着林欢，像是要看进林欢的内心最深处，一字一句道：“不是什么电话都值得你听完再做出判断的。”

突然拉进的社交距离让林欢心跳加快了些。

这已经突破和正常同事之间交谈应该有的社交距离了吧，林欢在心底呐呐道。

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摁下喇叭，不知何时已经变绿的信号灯堪堪唤回了林欢飞出天外的神思。

她轻轻带上一脚油门，想起刚才那通尴尬的电话，抬起手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尖：“抱歉，刚才让苏老师见笑了。”

苏诀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景象飞速倒退，忍了半天没忍住：“我以为你压根不会同意他的好友申请。”

林欢目视正前方，闻言讪笑了一声，无奈道：“没办法嘛，李老师都那样说了。”

苏诀毫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林欢连忙补充道：“可我加了之后就马上给他设置了消息免打扰和折叠聊天。”

说完，林欢俏皮地冲苏诀眨了下眼睛。

苏诀看着林欢鬼马少女的模样，轻声笑了出来：“从我教书那么多年的角度看，这人可能不太靠谱。”

林欢闻言有些讶异，她偏头看向身边的苏诀，男人说完话后看着窗外的流光溢彩不再说话。

只剩映射着窗外城市华灯的镜片带着丝丝温度。

理智告诉林欢，现在最好的选择是岔开话题，选一个恰到好处的话题让两个人都不那么尴尬。

片刻后，林欢抛弃所剩无几的理智，遵循了自己的内心，试探道：“那如果只是从你自己的角度呢？”

莫名的，苏诀就是听懂了林欢这句话。

他微微勾唇，眼里没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我不喜欢你和他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