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恶意
苏诀这边刚在教室里给学生做完月考卷,考卷才收上来,连课后作业都还没布置下去,手机在讲台上疯狂地震动起来。
大有一副震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他瞟了一眼,看见屏幕上显示着高鑫这个大呼小叫芝麻半大点事都能被他描述成世界末日般的奇才,便放任了他在讲台上震动着。
那通电话才挂断半分钟后,苏诀的手机又遭瘟一样震动起来。
他把电话接起来,声音冷冰冰的:“我还没下课。”
高鑫听着对面苏诀冰碴子一样的声音,依稀觉得自己已经黄土埋到喉管间了,却还是只得硬着头皮道:“那个谁刚下楼,我徒弟告诉我说是有个看上去不那么正常的猥琐男来找她。”
苏诀听完,原本就面无表情的脸更瘫了,他冷声道:“知道了。”
老师的天职就是认真上好每一节课,这是每个教师的最基本的职业操守。
苏诀从来都无愧于自己作为一个好老师的职业道德和职业操守。
他在布置完作业后,走下讲台的一瞬间,和刚才接起电话时一丝不苟的形象相差甚远。
毫不夸张地说,一中以清冷为名的苏老师是小跑到学校门口的。
理智上,苏诀知道高鑫的表述多少带点夸张,他也相信以林欢的能力自然能处理一些事情,但奈何他以前实在是被林欢吓怕了,现在巴不得马上就见到林欢。
一分一秒都不想等。
苏诀气喘吁吁跑到学校门口的时候,说不上什么心思,在看到林欢的一瞬间,他靠在了学校的围墙后面。
他垂眸盯着投影到脚边的影子,鸦羽似的睫毛遮盖着苏诀眼底翻涌的情绪,心里乱得连自己都说不上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身后两人窸窸窣窣的交谈声落入他的耳畔。
林欢的声音和别的女生的不一样,苏诀始终觉得那道声音里带着特有的柔软和可爱。
但像今天这样的林欢,那么几年,苏诀却是第一次见。
声音中没有了平日的温软,像褪去了潮水一般的大海,露出下面坚硬的磐石。
“这位李先生,首先我并不认识你,也并没有和你明确透露过我想要结婚或是谈恋爱诸如此类的想法。基于此,并不存在你所说的的脚踩两只船的情况。”
乍不乍的,这句话就这么顺着秋日的微风,飘进了苏诀的耳畔。
他微微蹙起眉头,手指尖轻轻敲打着身后坚实的墙壁。如果真如林欢所说把对方的微信和电话都拉进了黑名单,那对方又是怎么认出的林欢?
又怎么敢保证林欢一定会出来见他?
还没等他理清楚个一二三四,林欢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这次,林欢的字里行间带上一丝火气,透过墙壁传到苏诀耳朵里:“而我和谁交往,和谁一起吃饭,这都是我自己私人的事情,与你无关。”
李岩被林欢突如其来的条条框框打了个猝不及防,他心底不相信竟然有女人会不喜欢自己,只觉得这个女人确实有两把刷子。
也难怪能有那么多男人上赶着当这女人的裙下鬼。
他挑起眉峰,自下而上地打量着林欢:“可是你加了我微信啊。”
那眼神让林欢极度恶心,仿佛把你就是个又当又立的婊/子写在了举手投足和眉眼之间。
林欢很是太久没见到这样自信又没有b数的傻逼了。
她笑了一下,原来在苏诀面前装了一把小绵羊是真的会让一些没有自知之明的蠢货以为自己好欺负又好拿捏。
李岩莫名其妙被林欢这一笑弄得慌了神。
不过他在心下安慰自己,说不定又是这个女人想要引起自己注意力的惯用伎俩。
林欢像是在阐述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一般,声音没有丝毫的情绪和起伏:“这位先生,加你的微信并非我本意,而是因为我不得不加,加你之后我把你扔在了黑名单和聊天免打扰里,你的电话我拉了黑名单。”
她像是不想再和眼前人纠缠,盖棺定论道:“这些举动能不能让你意识到我不想和你产生哪怕一丁点的交集呢?”
李岩听见林欢的话,二十五年来的自信在一瞬间灰飞烟灭,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果然还是应了那句话,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长得漂亮的女人更是一大祸害。
也罢,今天他就要让这个女人知道下自己的厉害!
他心下恶毒的种子疯涨,满眼满心都是刚才面前女人字里行间对他的嘲讽,他讥笑道:“你不就仗着那个男的有钱吗?还是说只要有钱就能睡/你?”
看到林欢脸上冻住的表情,李岩心中的恶意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近乎痴狂地享受着女人身上这种被戳穿心事却无从辩驳的矛盾感。
这些长得漂亮的女人,全都该死!!!
他露出一个猥琐的笑,上前一步凑到林欢耳边,令人作呕的话语悠悠响起在林欢耳边:“爷有的是钱,今晚上我在星莲酒店的1332房间等着你,老子要看着你一点一点地把我的“好儿子们”吞下去。”
说完,他往后退开一步,往林欢的手指间塞了一张房卡,然后故意偏头看了眼林欢的表情。
只要越是让面前的女人恶心、难受,他就越能得到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满足。
女人总是这样,总是要吃了苦头才肯乖乖待在自己身边。都是些未经驯化的野蛮种。
他近乎痴狂地想要看见林欢臣服在他身下张口求饶,又在欲罢不能的关头处求着自己给她满足的模样。
光是想想他都觉得自己下/身兴奋地在蠢蠢欲动。
林欢眼中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她从裤子的口袋里拿出电话,在李岩的注视下,水葱似的指甲在屏幕上轻摁了几下。
“喂您好,请问是宁市公安局吗?我这里是宁大一中,这里有变态骚扰教师。麻烦您了,非常感谢。”
李岩对她的骚扰从更早的时候就开始了。
最开始是一些寄到她家门口莫名其妙的快递,酸不拉几的情书和玫瑰花。
后来对方在发现所有的东西都石沉入海了无音讯后,连带着林欢电话微信什么都联系不上人,包裹里的东西就变了……
有时候是鬼脸娃娃和沾了“血”的情书,有时候是恐吓信。
最过分的一次,包裹里是一个裹满精/液的避孕套,下面放的是那天林欢和苏诀在superior停车场时被偷拍的照片。
苏诀照片的脸部被李岩用刀片全部刮花后剪烂,破布条似的相片纸虚虚和身子连带在一起……
林欢从那天开始,一点一点搜集了李岩对她的所有侮辱和谩骂短信,连带着这些“快递”一起收拾在了一个整理箱里。
从看见苏诀被划烂脸的照片那一刻,林欢就压根没打算放过他。
林欢在李岩错愕的注视下,慢慢挂了电话。
宁市公安局的人雷厉风行,也得利于地理位置优越,距离宁大一中直线距离不到十分钟。
直到左右两边被两个警察扣住手腕,李岩才反应过来林欢做了什么。
他拼命想要挣脱身边两个警察的桎梏,嘴中冲着林欢就是不干不净地谩骂和诅咒。
转过头去又露出一副告饶的模样,低三下四道:“警察同志,这就是个误会,我们是小情侣,吵架闹着玩儿呢。”
林欢站在一边冷冰冰看着李岩,淡淡开口:“第一,我从来不是你的女朋友。第二,你的侮辱和恐吓,对我的生活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她摁下刚刚从见面就一直保持录音状态的手机。
连带着林欢之前拍下的存在手机里的整理箱照片,事情的全貌,丝毫不容李岩再去狡辩。
李岩就是再傻,现在也明白了今天所谓的见面,就是林欢给他设下的一场“鸿门宴”。
林欢扬起脸来,眼尾的一丝红痕看上去更加惹人怜爱。
她蓄起泪水,看着警察,抽泣道:“警察叔叔,请问他这样的,最多可以拘留多少天?”
站在旁边的警察看见林欢较弱的模样,又看了眼被自己扣住肩膀一脸猥琐的男人,心下对林欢起了些同情,他道:“一般是拘留7—15天。”
他顿了顿,又道:“情节恶劣的,可以起诉。”
林欢强忍恶心走到李岩身边,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句道:“我们法庭上见。”
那句话说完后,林欢冲警察道了个谢,并保证在需要做笔录的时候,一定积极配合警察同志的需要。
送走了一干人等,解决了连日里的头号大麻烦,林欢脱力似的蹲在学校的围墙边,盯着自己的影子,蓦地在嘴角漾出一个苦笑。
她反手把李雪莹的侄子弄进了警察局,这个同事关系以后估计难处了。
而且,这就像一个永无尽头的莫比乌斯环。
正常人知道这事会对她表示同情,在知道她的手腕之后,表面称赞一句“厉害”,背地里又不知道要怎么编排和疏远自己。
林欢心下暗自叹息一声,心想“算了”。
毕竟,第一次见面就看不顺眼的人,以后更是不可能合得来。
最起初的时候,她被这些东西吓到了,后面周而复始的,林欢只当对方无聊。
那根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李岩打算用她和苏诀的关系来要挟自己的时候。
他找死。
林欢就顺手送他一程。
她也从来不是什么小绵羊。
她定定注视着地上自己的影子,想起墙角后另一个“麻烦”,她勾了嘴角:“哥哥,大戏早结束了,就别看了呗。”
苏诀被她发现有点讶异,却也不恼。他从围墙后面转到前面,站在林欢身前。
男人高大的身躯阻断了刺向林欢的阳光,他站在那里,看向林欢的眼神复杂又安静。
“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你经历的这些你都只憋在自己心里,今天幸好是警察赶来的及时,要是他真的再疯狂一点,你又要怎么办?万一他真的疯了呢?万一他真的敢打你呢?万一……
这些所有的万一和为什么,像是燎原过后不断冒头的后怕,几近掠夺之势疯狂地充斥了苏诀的整个大脑。
他整个人如坠冰窖。
林欢仰着头看逆在光影里的苏诀,做了他两年的学生,苏诀身上的气场让她又宛如回到那年夏天,自己做错事情被他抓去办公室谈话的场景。
她也知道自己今天的行为本质就是一场赌博。
好在最后,她赌赢了。
林欢怯怯看着苏诀,小声嘟囔道:“哥哥,我好像蹲太久了,腿麻的有点站不起来。”
苏诀看着林欢的眼睛,那双眼睛实在是具有欺骗性,想要隐瞒的东西他是半点都看不出来。
心思更是深不见底。
苏诀没有厌恶,更没有退避,他只是心疼。
他心疼林欢的那么多个日夜是怎么忍受过来的,要不是自己今天接了高鑫的电话,他怕连这件事到最后都还被蒙在鼓里。
苏诀向她伸出手,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指像是绝美的艺术品那样纯净,林欢借力握上苏诀的手,站了起来。
那双像寒玉一样的手温度并不低,中指上常年握笔留下浅浅一层薄茧。
林欢站在苏诀面前,脸上温度有些高。
一阵风吹过,她颈侧微曲的短发被风扬起,脸蛋上闪着一层薄红,压根没有刚才咄咄逼人的模样。
苏诀满心满眼都是面前的林欢,看见她全须全尾站在自己面前,心里那块巨石才“嘭”的一声落下地。
他就这样站了许久,心里万千的后怕和担心将他掩埋其间。
现在张口,苏诀嗓子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喑哑:“刚才一个人,不害怕吗?”
林欢抬手挠了挠头,羞赧地笑了:“怕,害怕极了,我那时特别怕他动手打我。”
刚才在李岩面前的强硬是她硬拗出来的,开什么国际大玩笑,要是警察再晚来两分钟,她自己都不保证自己会不会出现在医院icu病房里。
有些垃圾,让人避之不及。
苏诀看向林欢的眼神里满满都是心疼。
这个他从高二那年就一直小心呵护着长大的姑娘,好像又回到了最初见面时的模样。心思重得吓人,什么事情都暗暗闷在心里,报喜不报忧……
离她毕业才仅仅四年。
两人并肩走在学校里,似是心意相通,两人都没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林欢”,苏诀唤她。
林欢偏过头去看苏诀,正对上苏诀的眼神,她暗道一声不妙。
苏诀一般从来不会喊她大名,除非两种情况:要么是苏诀真的生气了,要么是林欢做错了事情。
第一种情况,那么多年也就出现了一次,只那一次就足矣让林欢害怕。
对她来说,那是个噩梦。
第二种情况,相较而言,林欢就没有那么怵了,但她也依旧不敢去触碰那个逆鳞。
比起老师,林欢始终在心中觉得,苏诀更像她的兄长,她生怕自己哪一步走错了路,便再也回不了头。
林欢在苏诀这里乖巧又安静,扮演着一个合格的乖学生。
她骨子里的自私冷漠,被她像蚕茧成蛹一般埋藏,生怕被苏诀窥去了半分。
林欢舔了下嘴唇,心中有些怵,几年不见,她不知道这次的苏诀是哪一种?
果不其然,苏诀站在一中有名的“落叶大道”上,眼眸清冷,淡淡道:“林欢,你是成年人了,道理你懂的可能比我还多,我没办法也没立场和资格再向以前那样跟你讲道理。”
林欢将双手背在身后,手指尖掐进肉里,目光看向苏诀。
苏诀抬手将架在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取了下来,默默盯着那一点虚空,嘴角扯出一个苦笑:“我现在再去更改你的三观,告诉你对错之分,那是对你这么些年经历的不尊重。”
“只是”,苏诀抬眼看着林欢,“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能不能给我打个电话?”
他就好像一座大山,站在那里周身的气息都凝结住了一般。
林欢胸膛里的一颗心脏动如擂鼓,苏诀不带眼镜时整个人看上去没有平日里的强硬,清冷的身影让他看上去整个人孤零零的。
她从未在苏诀身上见到过这样的一面。以前的苏诀,含上了师生的关系,总是要显得强势一些。
现在从苏诀口中说出的这些话,林欢咂摸出一丝第三种情绪来。
她悄悄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像是在深深思考着什么一样。半晌后,林欢抬起头来,两眼晴朗,甚至还硬拗出一个笑来:“嗯嗯,好。”
苏诀像是丝毫不意外她的反应一般,没有言语。
她在还是学生的时候就是这样,不论你跟她说什么,她都会答应好,但下次依旧我行我素。
苏诀头一次生出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他正想和林欢好好说道说道,林欢却抢在他前面张口:“我今天也不是故意这样的,只是这段时间一直被他影响心情,今天齐梦告诉我的时候我大概就猜到了。”
将自己完整的心思剖开来给别人看,对林欢来说,这是生平头一次。
她呼出口气,在苏诀错愕的眼神中继续道:“原本只是想和他把事情说清楚,大家一别两宽,让他以后别再骚扰我。后来眼看没办法了,才报的警。但我这次还是鲁莽了,下次会注意自己的安全的。”
苏诀压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面对头一次把心中的苦痛那么直白又鲜血淋漓地剖开给自己看的林欢,他只能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