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小夜曲》
忽然,她似乎随意地轻声问了句:“那位开网店的女孩,叫什么名字?我能认识她吗?”
他微微一怔,看着她笑道:“说来你或许不信,我只知道她的网名,叫‘如烟’,只是在网上聊天而已。当然可以介绍你认识,但她似乎不太愿意交往。”
“但跟你投缘,对吧?”她也笑着说,“你无需掩饰什么,你也说了,人都需要知己。”
他想装作轻松地笑笑,却笑不出,只感觉有些情绪很难诉说,即便此刻面对着她。该怎么告诉她,那段时间自己是多么苦恼,孤独、无助,想要终止却未能断绝的情思,纠结缠绕成一张无形的网,笼罩他抑郁的心;加之缺少真正能倾心交谈的朋友,他的整个生活陷入一片灰暗。
在难耐的忧伤寂寞中,他也曾试想着有朝一日向她诉说思念的痛楚,记忆中似乎有千言万语,但此刻面对她,却发觉很难言说,根本无从表述。有些情绪,原本只能说给自己,或在心底说给对方。反之,她的忧伤,自己又何尝能够体会?那么所谓的知心,看来也只能是美好的幻想了,想到这里,他不禁陷入困惑。
见他似有心事,她也沉默了,不知在想些什么。两人静静地坐着,偶尔望望窗外的湖光山色,只听得邻桌几位外地游客谈笑的声音。但在静默里坐着,看着她的脸,他倒觉出一份安适来。
心情的转换,原在一念之间。他微笑着,给她添了饮料。
“对了,周末去三清山的事,准备得怎样了?”她问。
“我已定好线路,正想跟你说呢。”他详细解说了行程安排。虞一清仔细听着,不时提出些感兴趣的问题,很期待的样子。“要不,今天就跟筱娟、思齐他们再商量一下,定好具体的出行计划?”
“也好。上周郑思齐好像挺忙的,外出了两天,昨天他还问起一道出游的安排。待会儿跟他们通话吧。”
侍应生将一盘点心端上,葛潇如笑问:“这就是‘西湖雪媚娘’?”
“嗯,你仔细看看,可有点意思?”
他颇有兴致地细看,原来外面是一层薄薄的糯米面,里边是奶油和芒果。夹起一个,通身洁白细腻,柔嫩得似乎要滴出水来,几粒黑芝麻点缀着,装在麦秆编成的小篮子里。一尝,入口即化,清甜爽口,像雪糕却没有雪糕的冰凉,有奶油的清香却不似奶油般甜腻,的确别有风味,不禁连声称赞:“不愧是人间美食啊。”
虞一清见他连吃三个,忍不住打趣道:“美食如美色,味道虽好,你可别贪婪哦。”
他忙放下手中筷子,故作正经道:“言之有理!浅尝辄止,切勿贪吃。”见盘中剩下还多,又说:“那你再尝一个,浪费了多可惜。”
“我已尝过一个,甜食不能多吃。要不打包带走吧,你明天可作早餐。”
他微笑着看她关照侍应生将点心打包,心里也感觉一丝甜意。一向只觉得她清逸出尘,难得见她也会为日常生活打算,便开了句玩笑,说“俏佳人终也成小媳妇”,她只是莞尔一笑,毫无不悦之色。
两人走出饭店,但觉清风徐来,顿感心旷神怡。葛潇如提议,沿杨公堤散散步。虞一清看时间已过八点半,便带着歉意说:“改天再来好吗?今天不早了,还要去我家,那个花架你得帮我搬上去哦。”
“差点忘了,不好意思。都怪这杨公堤的美景,让人勾留,也舍不得这夏夜清风。好久没这样散步了。”
虞一清温婉一笑,说:“你有此雅兴,我们明天再来啊。”说着抬头望望,“可惜这儿不见明月,未免美中不足,我家阳台上倒是可以望见,我们就在阳台赏月品茶,算是补偿你的缺憾,怎么样?”
葛潇如连称“绝妙”,饶有兴致地问:“今夜能喝什么好茶?”
“前些天我爸来住了一晚,带来一罐安吉白茶,品质上佳。对了,你不是还有‘西湖雪媚娘’吗,不妨拿来作夜宵,如果你舍得。”
葛潇如听了,笑着将手中的纸袋递给她,说:“也好,即使我带回去,只怕也留不到明天。”
两人将花架安置妥当,将一盆建兰摆到上面,远望过去,效果非常好。
阳台上本就有个休闲区,两把休闲椅,一张小茶几,紧挨着兰花架。虞一清取来两只玻璃杯,一个茶叶罐,又从里间端来一把水壶,说是刚烧开的纯净水。品饮安吉白茶,宜用纯净水,因有些矿物质会影响茶味。
她用茶匙从锡罐中取了少许茶叶,投入杯中。只见芽叶纤细,呈玉白色,确是茶中珍品。接着提起水壶向杯壁冲去,只倒了四分之一水量便停住,左手托起杯底,右手轻轻扶住杯子,微微转动几圈。杯中芽叶渐渐舒展,隐隐已闻到一缕清香。又过了约半分钟,她才将水加到超过半杯,端起来送到葛潇如面前。
葛潇如在一旁看她娴熟、优雅地冲泡,还未品饮,便觉一股清香沁入心脾;小呷一口,顿觉唇舌生津,不禁连声赞叹,笑道:“难怪东坡先生也说‘从来佳茗似佳人’,果真如此,让人回味不尽。”
虞一清笑而不言。
他细细赏玩着手中的茶杯,是材质绝佳的水晶玻璃,晶莹剔透,便问:“你喜欢用玻璃杯?若换成青瓷茶盅,如何?”
“青瓷茶具当然风雅,书房里也有一套在,只是今晚喝白茶,还是用玻璃杯为宜,可以观叶鉴色。你若想用青瓷盏,我替你取来。”说着,她起身想去书房。
“不用了,说着玩呢,我只是混充风雅罢了。如此精美的玻璃杯,我已然消受不起了。”
她回头笑笑,说:“你坐着,我弄点水果。”
一会儿,她端了一个水果盘过来,三个小碟子分别放着樱桃、香梨和切成小块的西瓜。葛潇如看了,笑道:“这也太丰盛了吧,就我们两人怎么吃得了?”
“又没让你一下子吃完。你看今晚的月色多好,清风明月相伴,我们就慢慢享用,边吃边聊吧。”
听她这样说,葛潇如兴致更高了,他将椅子转向外,望着空中半轮明月,说:“若再来点音乐,就完美无缺了。放张cd好吗?”
“你呀,刚才还说什么消受不起,却原来这么难伺候。不是谁家都备有你喜欢的音乐,下次你带几张好的过来,让我也欣赏一下。”
“没问题,只要你喜欢。”他带着检讨的口吻。
“对了,好久没有听你吹长笛了,可否赏脸,现场演奏一曲?”
“你说你这人,要求可真多,真难伺候。就我这点水平,哪里随时都能接受检阅的?”她假装嗔怪道,但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别谦虚了,是要我来几句恭维吗?如此良辰美景,就当助个雅兴嘛。拣你熟悉的曲目就好。”
虞一清想了想,愉快地答应了,取来心爱的乐器,就在客厅里演奏起来。
她选了舒伯特的《小夜曲》。才吹出第一个乐句,葛潇如便感觉自己的心立刻被攫住了,一下子沉浸在宁静、唯美的气氛中。渐渐的,又不自觉地微微闭了眼,几乎忘了身处何时何地。
不愧是唯美浪漫风的经典作品,他暗自叹服,当然,更是对虞一清技艺的赞赏。他几乎不相信这是现场演奏了。
他睁开眼,出神地凝望着她。她只专注于自己的演奏,除了看曲谱,眼睛只是偶尔闭一下,或者望望墙上的画。
“太美了!”一曲完了,他竟然摇了摇头,“我只想说,你怎么能演奏得这么好!”
“有你这么夸张的?”她放下长笛,恢复了轻松优柔的微笑,“好久没这么认真练习了。其实,正式演奏还真挺累的。”
“你管这叫练习?我看,可以考虑录音了。”
“好啊,什么时候你帮我录制!”她又甜美地笑。
两人回到阳台,继续喝茶闲谈。
“不知什么原因,我就觉得这乐曲的第一句最美,一下子勾住人的心魂。”他很认真地说,像是在请问。
“没错,这首曲子的开头确实很美。”
“不光这首,我听很多名曲都有这感觉。就像那年音乐会上你演奏的《西西里舞曲》,也是开头两个乐句最美,简直摄人心魄。”说着,他轻声但很投入地哼唱起来。
“嗯,有道理。或许作曲家总想把最美的部分放在乐曲的开头吧。”她略微思索了一下,接着用一种含蓄的口吻笑道,“也许很多东西都是这样,比如一段感情,或一场旅行。但你不能只欣赏了最美的开始,把后面的内容都抛弃了呀。”
葛潇如似乎感觉到她话外的意思,忙解释:“那当然,我们必须欣赏整个作品,它是一个整体。细细欣赏,就能体会到每个部分都值得珍惜。请你相信,我有这份耐心。”
说完,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夜渐深,月色愈加清幽了,山林那边吹来的风更觉凉爽。葛潇如看看虞一清,她只穿一件白色无袖t恤,在月光下,更显得清瘦而飘逸,心中不禁涌起一丝爱怜,就劝她添件外衣。
她很温柔地笑笑,一边摇摇头说不冷,一边又帮他削了个梨。他痴痴地望着她的面容,细细品味着她的温柔恬静,也默默享受着自己内心的欢喜。
几年前好像也有过这样的场景,但不曾有这样的感受。如今该怎么把握,是否能重拾往日情怀,或是再续前缘,他依然心中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