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61 以父之名
茶罗喵和他的父亲就这么互相看着。茶罗爹似乎才想起什么,拍了拍旁边的位子,“你们俩个都坐啦。”茶罗喵便拉着平三坐了下去,平三小声问道:“听你之前的语气,好像你的父亲......不是......额,你可能觉得我冒犯,但是——”
茶罗喵面不改色,道:“死了吧?就是死了。他把我一个人撇在毒蛇谷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爹已经死了。”
听到儿子这么说,茶罗爹丝毫不生气,只是继续吃着饭,道:“我始终也不知还有个崽啊。你俩饿不饿,要不要给碗面食?”不等两人回答,他朝小二喊道:“再来两碗面。”
两碗面很快就送了上来,小二对平三道:“两碗九钱。”平三伸手进兜里欲掏钱,同时发觉事情不对劲:“诶?这种情况下不应该是大叔你掏钱的吗?”
茶罗爹坦然道:“点解我付钱啊?你俩要碗面食和我有咩关系?”
“靠......”平三心里暗骂一声,但面已经上了,不能不给钱。茶罗喵道:“我已经吃过了,平三,你吃吧。”
“可是我吃不下两碗面......”
茶罗爹将一碗面移到自己身前,“你俩都不肯食,那我只好勉为其难替你们吃掉咯。”
平三凑近茶罗喵耳边,小声道:“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你父亲了。”“讨厌吧?更畜生的事还在后头呢。”
茶罗爹迅速干完了眼前的面,平三注意到他旁边已经堆了很多空碗。“这家伙饭量还挺大。”茶罗爹吃饱后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然后拉起茶罗喵和平三就往外走,“我带你俩去个细佬都喜欢的地方。”
茶罗喵虽然脸上满是不悦之色,但还是跟着自己的爹走了,而平三只是在想自己接下来该如何面对小野。
三人来到一家地下酒馆,里面早已有了形形色色的许多人在狂欢,甚至还有人喝到兴起,干脆赤手空拳地斗殴起来,而人们则围在旁边呐喊助威。
平三打心底里反感这种地方,便慢慢往后退着,直退到门边便迅速跑了出去。
几个狗兽人走了过来,拿起酒杯道:“哟,老阳,这次不是一个人啊?”其中一个走上了捏了捏茶罗喵的脸,“这你弟?好俊的后生啊。”
茶罗喵有些不自在,退后了一步,他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哪呢,这是我崽啊,几多年不见了,带他来这里玩玩!”
“哇哈哈哈,你儿子随你啊,好一个靓仔。”“会,害羞了啊?”“哈哈哈,不如他爹大套。”
茶罗爹把茶罗喵往前一推,道:“敞开来喝嘎,这次是我买单的啊。”
虽然不情愿,但茶罗喵还是端起酒碗和这些人天南海北的胡诌起来。这些人似乎对风水一类的话题相当感兴趣,听说茶罗喵和他爹一样也是堪舆术士,纷纷起哄让他给自己的生意或者姻缘卜算,“嘿,让老阳和小兄弟比一比,谁的道行更高啊?”“那还用问,当然是当爹的咯。”众人都哄笑起来。
此前茶罗喵在临街只是做一个跑腿的替补,被猪家兄弟和城隍庙的鬼差呼来喝去,一时间成为众人话题的中心,难免有些得意起来。侃谈了一会儿后,他和茶罗爹一起来到酒馆的茅房。
“怎么样啊?这里不错吧,我经常来这里喝酒嘎。”
茶罗喵点点头,他爹又说道:“唔,尽管我们十多年没见面,但我现在发觉我喜欢你哦,不愧是我的崽。”
茶罗喵专注在解手上,没有回答父亲的话。这个男人抛弃了自己十几年,此刻竟然能像没事人一样在自己面前谈笑风生,茶罗喵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尿完啦?走,继续吃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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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野见平三终于过来了,笑道:“平三,你去哪了啊?饭都凉了,我叫小二再上一份吧。”他正要招呼小二,平三忙道:“不用了,我喜欢吃凉的。”
饭桌上,除了赤辽还在干饭,其他人都已经就餐完毕,干坐着等平三。平三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其实都已为众人察觉,此刻十分不自在。他勉强扒了几口饭后,忍不住放下筷子,“小野,我之前——”
大壳突然咳了一声,平三立刻收住了声,看了看众人——冰流正闭目端坐,不知在思索什么,赤辽正在一碗一碗地往嘴里扒饭,大壳看向他的眼神十分陌生,但片刻后便恢复如常。只有小野仍是一脸坦诚。
他心想:“看来冰流和大壳都没有把他们的猜测告诉小野,小野也没有怀疑我......”便改口道:“遇到茶罗喵的父亲了,他爹拉着他去这里的酒家喝酒去了。”
“这么巧啊?知道自己的儿子要远行,茶罗喵的爹爹不知道会多担心呢。”
平三看着小野一脸为茶罗喵高兴的样子,心道:“小野的鹿爹鹿娘对他很好。不管小野的梦想多幼稚多可笑,他们都支持他——不仅是一味支持,还会引导小野怎样去追求自己的梦想......所以尽管是在青水长大的狼,小野还是能这样善良勇敢......”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撒娇般告诉父母自己的梦想——成为一个画家,动物学家什么的时侯,父母总是嘶吼道“不要想没用的事”“你怎么这么幼稚”。稍微大一点时,他沉迷于宏大叙事,向往教科书中那些满腔热血的年轻人,似乎看到那些人的事迹时自己好像也能为国家做些什么。但与父母讨论时,总是以“你算什么东西”收尾。
“父亲和母亲说的也没错,毕竟人类世界不是巨兵世界......我这样一无是处的人,能勉强平庸地活着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虽然巨兵世界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危机四伏,但是......完美的世界是不存在的。”
平三这样想着,同时再三告诫自己绝对没理由去怨恨自己的父母。只是想到父母动辄幻想出一个完美的孩子去和他比较,而他却不能奢望自己的父母如同小野的鹿爹鹿娘一般,始终觉得心意难平。
小野的声音将平三从沉思拖回现实:“平三,你去找找茶罗,问他要不要在这里多留一会儿。”
“噢,好的。”平三急忙来到刚才的酒家,见茶罗喵跌跌撞撞地从里面走出来,满脸通红,显然醉的不轻。他急忙上前扶着茶罗喵,问道:“茶罗,你要和你爹多待一会儿吗?唔......你爹......同意你去金沙吗?”
茶罗喵将手一挥,含糊不清道:“我、我爱去哪去哪,他——那个老混蛋,管得着么,嗝。”
平三从兜里拿出一个药丸,塞到茶罗喵的嘴里:“大壳给你的醒酒药。”茶罗喵喉头动了动,将那药丸吞下去后便清醒了过来,茶罗爹也在这时走了过来,拉着茶罗喵道:“别走啊,继续喝。”
茶罗喵一把甩开他父亲的手,“别碰我!你不是我爹!”
茶罗爹耸了耸肩,无辜道:“咩事啊?刚才还饮得好好的。这次机会难得,你要去金沙,金沙有咩好酒啊?有的话回来的时候带到这里嘎。”
茶罗喵此刻还是有些脚步不稳,便靠在平三身上,朝他爹嚷嚷道:“我真的受不了你,喝那么多酒,呕!”茶罗喵干呕了一下,吓了平三一跳,但幸好什么也没吐出来。
平三见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茶罗喵竟如此精疲力尽,便扶着他坐在墙角,关切道:“怎么了?你和你父亲吵架了?”
“呜......什么划拳、酒令、投镖,他还把一个陌生女人的渎衣塞我身上,害我被一顿骂......我真的好累,难怪老妈受不了他!”
虽然很不应该,但是平三还是心想:“你父亲可真有意思,一顿饭的功夫能玩这么多花样。”
茶罗爹也坐到他身边,道:“莫这样啦,朋友之间开开玩笑不是相当正常的吗。”
“可是我不想你做我的朋友!”茶罗喵一下子站了起来,有些激动地说道:“我想你做我的爸爸!”
茶罗爹却拿起手里的酒坛喝了一口,满不在乎道:“崽啊,你的要求太高了。当爸爸很难的,这就是为啥隔壁村的牛婶淹死了她所有的孩子。”
听到父亲这么说,茶罗喵非常地失望,他低着头,嗫嚅着问道:“你......这么不想做一个父亲,那你为什么要娶妈妈,然后生下我呢?”
“你知道的嘎,都讲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就是年龄到了该结婚,正好你的妈妈一直都中意我,然后就让他爹三天两头到我家里闹,你爷爷没办法就答应了。”他又喝了一口酒,道:“因为结婚后那个女人偷偷在鱼肠上做了手脚,所以就有了婚房、酒宴、柴米油盐、还有你,还有捕蛇的家业。”
茶罗喵仍旧低头道:“我一直都知道你不喜欢捕蛇......”
“我恨捕蛇。”茶罗爹也站了起来,“我也恨我的姓。‘茶罗’是咩意思啊?是装蛇的箩筐,所以茶罗生下来的崽要和所有的茶罗一样,一辈子在那歪山恶水捕蛇。你是边个啊?大茶罗生下来的小茶罗罢了。”
他又说道:“我的梦想是做一个堪舆术士。这不是笑话,我曾经有过真正的梦想。”
茶罗喵看向他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问道:“老爸......所以你恨我吗?因为我,所以你要去面对你讨厌的爷爷和妈妈,还要去做你讨厌的捕蛇工作......”
“不,我不恨你。你是我的崽,我怎么会恨你呢,虽然我不想让你出生,但你也没说你要来啊。”茶罗爹摸了摸茶罗喵的头,似乎有所感触,换了一幅柔和的神情,道:
“我给你起名‘喵’,这是你知道的,白辰最伟大的术士,诸葛喵。我是希望你不要被茶罗框住,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管老家的他们怎么想。看看我,我每次认识新朋友的时候,他们都说‘喔,你是捕蛇人吗’,然后我就可以说‘不,我是堪舆术士’,你真该看看他们的表情,哈哈。”
茶罗喵再次擦了擦眼睛,道:“老爸,我决定好了,我要去金沙。我对堪舆之术也很感兴趣,我听说金沙有一种占星术,和这里的堪舆术很像......我想去学。”
“去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我十几年了都无能走出过槐河,但是我的崽竟然可以去金沙,真不错的嘎。”
茶罗喵拉起平三,道:“老爸,我走了,你保重啊。”茶罗爹拿起酒坛喝起闷酒,没有理他。
路上,平三道:“你父亲可以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极品了。”
茶罗喵无所谓道:“他好自由啊,所以难受的是我们不是他。”
平三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我身上业力的气息还重吗?”
“很重,冰流和大壳怀疑你修邪术,不过他们没告诉小野。”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赤辽脑子不正常,他们想了解你就只能问我咯。”茶罗喵将平三一把揽过来,“谁让我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呢。”
因为赤辽只是一直在续饭而不点菜,在他连吃十八碗后小摊老板忍无可忍将小野一行人都轰了出来,他们便在路边等平三和茶罗喵。
小野见两人前来,率先招手道:“你们可来了,走吧。”
平三用手肘顶了顶茶罗喵,笑道:“虽然小野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但是他的养父母要胜过这世上大多数的父母哦?”
“啧,你羡慕啦?”
“我羡慕啊。就像你爹说的,做父母非常容易,只要把鱼肠扔掉或者弄破就行了。所以那些本该是正常父母做的事才会那么可贵。”
茶罗喵嘻嘻笑道:“也许该让你来编一本父母指南,这样我们去金沙的路费就不用愁了。”
“喔噢,那我保证这本书肯定卖得很烂。因为想买的不需要,需要的不会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