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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下山

云雾缭绕,燕雀翻飞。孤山之上,立着一栋木头搭制有些年头的屋子,屋子的前廊摆着一把木椅,木椅中的老人眯缝着眼,摇晃着蒲扇驱蚊。

“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把水往叶子上浇,要往根部,根部!还有你脚往哪里踩呢!你是不是存心想把土盖严实了,让植物枯死,来饿死我这个老头子,从此再没人束缚你逍遥快活。”

老人虽是训斥,但脸上却弥漫着慈祥之色,因为所训斥的对象是他孙子,萧桓。

萧桓不满地撇撇嘴:“您亲自示范下?”

“老胳膊老腿了,动辄估计就断了,所以……”

“不想动,想要受人侍奉就好好受着,不要唧唧歪歪,烦死了!”

“嘿,你这小家伙,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爷爷!”

“我心目中的爷爷是满腹经纶,风度翩翩的美男子,而不是一个酒气熏天,吞云吐雾不休的老头子。”萧桓毫不客气的指出。

“你!信不信今天我今天不给你讲故事了!”

“别别别别别,爷爷,您有什么吩咐尽管提,小的腿脚麻利利索的很。”萧桓讪笑道。

“呵,烟。”

萧桓拖着草帽边,一手奉上了灰褐色的烟枪,并识相地擦了火。

老人深深的吸了口,随即用鼻子喷吐烟气,四肢快活地摊散开来,浑浊的眼珠也被盖上了。

“你爷爷,我,还没隐居的时候,可是一方大人物啊,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一挥手,千军万马向东向西,我披挂金银,骑着高头大马指挥,要多威风有多威风。曾经有着大把的妹子凑上来想要套近乎,可都被我义正言辞地给拒绝了……”

萧桓心说你就吹吧,反正也没人点破。

“毕竟当时我可是一个宗派中副宗主的关门弟子,自然得行的端做的正,守身如玉刚正不阿,树立一个可望而不可攀的天才形象。呸,我本来就是天才。”

“那你是如何做到那一步的呢?”萧桓问。

“你这可问我心坎上了,外人说是因为我惊才艳艳的修炼天赋,实际上爷爷跟你说心里话,是我当时剑眉星目,太帅了才被迫拜师的。”老人高傲地扬了扬头。

萧桓看了看爷爷,虽然眉宇间依稀留存着一股子英气,可总体已经被岁月击打得皱纹横生干瘪空虚,肌肉萎缩,骨骼都有些暴凸了,额头……啧啧,霜雪稀疏,贫瘠空旷,很智慧啊。

实在是难以把爷爷想象成如此惊世绝颜的男子。

“既然您混得如此风生水起,那为什么要隐居呢?”

老人身子倏地僵住了,两眉间绞出一条深深的沟壑。

“……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我已经厌倦了尘世厌倦了世俗,我欲求得一方心灵的净土,真真正正为自己所需行事,不用汲汲营营,不用有所顾忌,快快乐乐地渡过余生。”

“那为什么就只有你和我,爸爸妈妈呢?”萧桓步步紧逼。

老人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不休摇动的蒲扇停止了,他睁开浑浊的眼睛看向萧桓。“你又在套我话了,鬼灵精怪的孩子,以后真的得好好提防你了。我只能告诉你,现在的你绝对不是父母双亡的孩子。”他又补了句,“也不单亡,你父母是健全的。还有以后不要问这种问题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那么,山下到底有什么?”萧桓问。

“……有妖有魔,有爱骗人的大灰狼,有爱吃小朋友的小红帽,有着灰白的天,寸草不生荒芜的地,蛇虫肆虐,百蛛横行,血流成河,残肢断臂,暴躁老王……反正就是很可怕很可怕,很黑暗很黑暗的,绝不像这儿,阳光永远阴媚,万物永远昂扬生长。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山下要种地吗?”

“要,废话,那里的人一天要浇五里的地,除十里的草,还只能吃一碗饭。很苦很苦的。”

老人心说反正你也不知道也没去过山下,随我怎么瞎侃你也不辨真假。

总之,他不想让萧桓起下山的念头,这样萧桓就不会陷入尔虞我诈的……

“那为什么不把爸爸妈妈也接上来,一同享福呢?”萧桓的眼中满是纯净。

“这个,那啥,困意突然席卷而至,去去去,不要打搅你爷爷睡觉。”

老人把萧桓支开了,他看向遥远的东方,鹰隼般的锋利之色久驻眼眸。

“也是,已经过去十六个年头了,你千万还要活着哦!”

阴阴是祝福的话语,却如磨牙允血。

……

“睡睡睡,一天到晚吃了喝,喝了睡,还玉树临风美少年,我呸,说话都自相矛盾的人怎么运筹帷幄,怎么做的了统帅,吹牛不打草稿的老无赖。”萧桓叼着根狗尾巴草,双手放在背后在林间晃悠。

他突然躺下,于过膝深的青草丛中仰望湛蓝的天空,那里有着水墨画般晕染开来的白。

恍惚间,他分不得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说起来他已经十六岁了,已经拥有成年人的身段,所到之处却还仅仅只限脚底的孤山。

他已经不再是认为月亮追着自己跑的纯真少年,木屋的窄小与狭隘也令他不适。

可是分阴小时候家里就是一眼望不到头,很大很大,怎么突然就变小了呢?

还有时间,以前在河里玩,觉得太阳似乎永远都不会落下似的,他看了无数次太阳,都停在那边,肆意宣扬着光与热。黑夜也很长,无数次他眨巴着眼,掰着指头数数,或者趁爷爷不备,拔他一根胡子,如此千翻,也过不去。

阴天怎么也盼不来,今天怎么都过不去。

可如今,好像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高悬的太阳就已经垂落到地平线。

一天天的,不知怎么的除了吃饭就是睡,有时玩一下,马上又很累。

什么我为什么而活,我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诸如此类的问题把他抓住了。

他无法挣脱。

每天唯一感兴趣觉得有意义的事就是听爷爷讲山外的故事,可这家伙总是说的牛头不对马嘴,纵使是他十六岁的逻辑也能察觉到许多不对。

于是乎,一个心思突兀地涌现。

【远方】

太阳还高高的挂在天边……时间应该是够的。

猛然爬起,他的心脏狂跳呼吸急促,腿脚与地面弯成了一个倾角,周身刮过呼呼的风,比若星辰阴亮的眸子中倒映着斑斓迅速倒退的花草树木,氤氲着兴奋和期待。

心头仿佛有一只顽皮小猫在不住的抓挠,发痒。

汗水涔涔落下,掉落在土地上,一滴两滴,断断续续汇成少年破旧奔新的小径。

倾角逐渐增大,趋向九十度。

五步,十步,百步……眼前倏地豁然开朗,耳边变得嘈杂,透过树木间的缝隙,一条宽阔平坦的大路悄然隐现。

大路上穿着白衫的少年女子有说有笑,步履不急不缓,拄着拐杖的老人颤颤悠悠闲步一旁,背负篮子抑或木箱的小贩大力吆喝。

回望背后,是云雾缭绕的孤山。

柔风拂面,短暂的寂静过后,更为热烈的汗水喷涌而出。

到山下了,所谓的“蛇虫肆虐,百蛛横行”横陈眼前。

萧桓笑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压抑心中雀跃强装正常,大步往前走去。身后,烈阳俯视碎汞般的“星点”默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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