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
大厅里很是明亮,但LED灯珠所散发出来的光根本无法与自然光媲美。即便如此,严嫣然伸在外面的手在灯光下异常美丽。虽然同是女人,林逸虹仍按捺不住产生一股想要把这只手拿在手上把玩的冲动,她相信如果把这只手放在清晨的阳光下,它一定会反射出如羊脂白玉一样柔润且晶莹的光。
林逸虹终于明白自己丈夫二十多年前为什么会在认识严嫣然的第一天就爱上了这个女人,因为她是完美的,完美得让所有男人欲罢不能,完美得让所有女人绝望。
林逸虹并不是一个会退缩的人,她含笑把自己的手迎向了那只让她有点自惭形秽的手,嘴里说道,“严小姐,终于见到你本人了,果然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两只颜色不一却同样柔软的手握在了一起。
严嫣然的笑容没有一丝变化,说道,“白太太的手竟这么柔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难道白太太还曾听过我这个旧人的名字?”
林逸虹的笑容也没有一丝变化,回道,“我先生从不隐瞒他的过去,所以严小姐二十多年前的照片在我认识我先生的第二天就见过了。”
严嫣然侧了侧头,白了白思恒一眼,嗔道,“旧人去新人至,你还留着那些旧照片干嘛?”
白思恒回答道,“旧人好新人也罢,都是我的过往。书翻过一页不等于原来的那一页不存在,嫣然觉得呢?”
严嫣然的声音显得惆怅,笑容也收敛了起来,回道,“书页本来就是让人翻的,翻过了一页,对于读书郎来说是全新的一页,但对于被翻过的那一页却依然还是那一页。书页翻过了以后,又有几个读书郎会再次重新翻开已经翻过的那一页?”
林逸虹接口道,“人和书又岂能混为一谈?严小姐美得让人嫉妒,如果硬要把人和书比在一处,严小姐一定是本让人想要一翻再翻的好书。老公,你说是吗?”
严嫣然的脸上再次绽放出笑容,说道,“想不到白太太这么会说话,怪不得有人读了新书就忘了旧书。”
白思恒忽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难道严嫣然大费周章把自己夫妇二人带到船上的目的就是要和他们俩叨唠些毫无营养的话?但他却宁愿相信六月天会飞雪也不相信这是真的。于是,他问道,“嫣然,你把我们带来这里的目的,难道就是想和我们这样子站着叙旧?”
严嫣然闻言,脸上立即浮现出愧色,松开林逸虹的手,自责道,“白太太,你看我实在失礼了,请原谅。二十多年后再次见到我的前夫,我有点激动,都忘了请你们先坐下休息。坐了那么久的船,你们应该也累了吧?”
话刚说完,随即微微欠了欠上半身并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然后趿着木屐,步伐细碎身姿摇曳地在前面领路,走向放置在大厅一角的日式茶案,茶案上已经摆好了一个烧水的炉子和几个茶碗,熏香炉子里隐隐约约冒着白色的烟。
白思恒再次拍了拍林逸虹抓着自己左臂上的手背,两人同时开步,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一边走,白思恒一边问道,“想不到嫣然还有一艘这么漂亮的游艇。”
严嫣然沉默了好一会才开了口,语气中带着一种怅然若失,却没有回答白思恒的问题,反问道,“知道我为什么把这船命名为怀念吗?”
林逸虹闻言禁不住侧头看向白思恒,而白思恒听了心里无来由地打了一个冷噤,盯着严嫣然的背影,心道,“二十多年后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一个人对过往存着怀念,
不可能七千多个日子音信全无”。
白思恒和林逸虹默契地选择了沉默,而严嫣然说的这句话恍惚只是自言自语,压根就没有祈求得到答案一般,当话说出口后也选择了沉默。
诺大的大厅,除了木屐密而细碎的嗤嗤声和高跟鞋慢却恒定的咄咄声外,只剩下三个不一样节奏的呼吸声。
……
茶桌四周的空间都弥散着一股子淡不可闻的勿忘我花香,严嫣然熟练而专注地用很是复杂的日本茶道为白林二人泡茶,清新的玉露茶茶香随着她曼妙的姿势飘逸而出,混在勿忘我的花香中相得益彰,很是让人迷醉,完全忘却身在何处。
其实,纠结于身在何处,很多时候似乎不需要也没有必要。
船外的海浪很是轻缓,身处的船儿也很是豪华,大厅中三人的关系更很是特殊,无月无风却星光璀璨的夜晚本来就适合把盏叙旧即便只有茶而没有酒。或者根本不需要酒,因为美人如酒,因为豪华游艇上这个清雅的大厅中这张小小的茶案旁就有美人。美人还不止一个而是一双,而且这成双的美人和白思恒之间都很亲密,亲密得连彼此身上的微小疤点都一清二楚,而且现在亲密的自不需说,那个曾经亲密的还亲口说她把这豪华的船儿命名为怀念,怀念的当然就是她和白思恒之间那段亲密的关系。
白思恒该醉了即便手中无酒,然而此时的他却清醒得很,清醒得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眼前这个穿着和服走路的时候连姿势都没有一丁点变化的女人,无论相貌外表、言谈习惯、举止动作都和自己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严嫣然无异,但她绝对不是自己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前妻。
她应该只是套着前妻那副皮囊的另外一个严嫣然,又或者曾经属于自己的那个严嫣然仅仅只是眼前这个女人的一具傀儡。
林逸虹坐在白思恒的身侧,她的右手自坐下后一直和白思恒的左手十指相扣,眼睛却飘移于严嫣然和白思恒两人之间,白思恒的表情和眼神的丝毫变化都没能逃过她的双眼。就在傀儡一词涌入白思恒脑海中时,林逸虹像是有了感应,双眼忽地转向严嫣然。
严嫣然却浑然不知,一丝不苟且神情专注地做着茶道复杂的既定动作。
此时的她,恍惚就是一个专门为茶道而制作的机器人;此时的她,又恍惚只是一个要把她所有的怀念都泡进淡青色茶汤里的可怜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