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情书

戚绵看着他笔记本里夹的各种黄婉琳的画像，羡慕地说：「这让我想起了一部日本电影《情书》，不知道你看过没有？」曹正星摇摇头。戚绵说：「你干脆把这些都寄给她，我觉得这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

曹正星照做了，黄婉琳的反应出乎他意料的好。她写了一封很长的信给他，表达了自己的感动和感激。信末还附上了一个电话号码，她说很想听一听曹正星的声音。

周末曹正星兴奋地拿着信，想去给戚绵看，却没有在舞蹈班里看到她。她的同学说：「戚绵的前男友孙白杨来找她了，两个人刚走，这会子说不定去钻小树林了。」又加一句：「听说孙白杨是混桥南的，人称『桥南二哥』，威风凛凛不说，人也很帅的。」

怒火蔓上曹正星的心头，他自己也说不上来这怒气从何而来。那天晚上，他在家里的橱柜里找到了半瓶白酒，他喝了一杯，然后披上外套，到巷子口的公用电话亭里给黄婉琳打电话。电话响到第二声她就接了，像是一直在等他的电话似的。

「喂。」黄婉琳说。她的声音很好听。温柔冷静，没有戚绵那么聒噪。

「喂，请说话。」黄婉琳又说。

曹正星在电话这边喘着粗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黄婉琳又「喂」了几声，眼看就要挂断电话的时候，曹正星终于开口了。

「是我。」

「你是……曹正星？」黄婉琳的口气由迟疑变成惊喜。

「是，我是曹正星。」

「你好吗？」

「不好。」曹正星说。他没说谎，那一杯高浓度的白酒此时此刻正在他的脾胃里燃烧。他觉得自己很难过，真的很难过。」

「黄婉琳，祝你生日快乐！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画出更好看的你。」

「谢谢你，没关系的。我很喜欢你寄给我的画。」

「黄婉琳，我爱你。」

「……」

「黄婉琳你听清楚了吗？我说我爱你。」曹正星的口气很冲。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几秒钟。然后曹正星听到黄婉琳说：「你不爱我，你只是孤独而已。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是孤独的。」她沉默了一阵，等着曹正星再说些什么，可他什么也没说。黄婉琳挂了电话。

曹正星固执地重拨那个号码，无人接听，再打，是忙音。他愤怒地挂上电话，带着一身酒气，冲入茫茫夜色。

戚绵的家在建设西路，她的父母忙着经营小生意，家里只有她和年迈的姥姥。曹正星在戚绵家的楼下大声地喊她的名字。期间有不少已经睡了却又被吵醒的人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叫骂。二十分钟以后，戚绵终于从楼上下来。见到曹正星，她有点吃惊。

「你喝酒了？」她摸了摸曹正星的脑门，「好像还有点发烧。」

曹正星一把把她抱入怀里。戚绵吓了一跳，想要挣脱，却发现曹正星的力气大得惊人。

那天晚上，戚绵跟着他回到了家里。曹庆忠两天前从外地回来，说是警方抓住了几个人贩子，其中一个人贩子供述，他曾经卖过的一个孩子听起来和曹正河高度相似。

现在那个孩子生活在买主的家里。为了不打草惊蛇，当地警方希望曹家夫妇能悄悄地跟着当地村里的支书去认一下。李静容连夜就收拾东西，跟着曹庆忠去了外地。走的时候，曹正星问李静容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李静容的心都陷入了和曹正河骨肉相认的幻想里，曹正星连续问了两遍，她也没听见。」

屋里安静得出奇，曹正星没有开灯，只有洒进窗角的一寸月光把屋子扫亮。女孩软绵绵的胳膊环绕着曹正星的脖子，头发松散了下来，洗发水的香味淹没了他。

他在某的那句话爱我，你只是孤独。是的，此时此刻，我是孤独的。曹正星想。他痛恨孤独、他唾弃孤独，他要不顾一切地打破孤独。曹正星一只手紧紧地揽住女孩的腰，另一只手把戚绵一点点地剥光。

怀里的女孩在他吻下去之前，小声地问他：「其实我不是处女，你介意吗？」

曹正星什么也没说，粗暴地吻住女孩，两个人一起倒进他的床里。当他进入清明一片的世界时，他感到自己的眼角有一滴眼泪滑落。

受害人蒙欢的家在缤城的熙野路。缤城离麒城大概两个小时的车程，是个面积不大的县级市。蒙欢的家在熙野路的棚户区，住在这的人大多都是外地来的务工人员，只有很少的老街坊还住在这里。

听当地的人说，大概从十年前就有人传，说政府要开发这一片盖生态园，棚户区要扒了。众人喜孜孜的，就等着搬去窗明几净的宽敞房子，或者拿拆迁款。可一转眼，十年过去了，还是什么动静也没有。现在依然有人在说，下个月就要拆了，可也没有多少人会信了。这地方鱼龙混杂，环境脏乱差，有办法的人都搬走了。

蒙欢是两年前离开缤城去麒城的。她每隔三、四个月会回来看看奶奶。曹正星和同事去拜访老人的时候，蒙欢的奶奶还不知道蒙欢已经被害的消息。

片警给老太太介绍，说这两位是麒城来的刑警。老太太战战巍巍地握着曹正星的手，问他小欢是不是又惹了什么事。

她说都怪自己没本事，不能给孩子提供好的条件，也没能力管好孩子，所以孩子才总是犯错。她说小欢这孩子可怜，三岁不到亲爹就死了，母亲改嫁，后爹又对她不好，后来只能跟着我过。老人絮絮叨叨的，曹正星和同事一时间也插不上嘴。

他四处看看，这家里也就一间屋，家具都是陈年老旧的样式，西南角放着一张床。想必蒙欢每次回到这个家，还要和奶奶挤着睡这张床。

犹豫了半天，曹正星还是不得不把蒙欢的情况说了。果不其然，老太太当场腿软，昏了过去，幸亏他们提前扶着老太太在床边坐下。救护车来了以后，曹正星陪着老太太一起去了医院。

老太太在医院里挂了一天的丹参，精神稍好了点，就挣扎着要出院，一回家又开始抹泪。曹正星心里有点动容，但还是没忘了此行的目的。他说：「奶奶，您说蒙欢上一次回家是两个星期前，那她上次回来，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她有没有跟您说最近认识了什么人、要去哪里，或者换了什么新工作之类的事？」

老太太摇了摇头，「她每次回来，最多也只是住一晚，给我点钱。我问她在麒城过得怎么样，她也总是说一切都好。她知道就是跟我说了，我也给她帮不上忙，我还要担心她，所以她一直都是报喜不报忧。还是怨我啊，我没本事，害了孩子……」

老太太的情绪又失控了，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这一趟他本来也没有抱多大希望。蒙欢这样的女孩，在麒城里有很多，孤独、倔强、渺小，像只小小的甲壳虫，生是孤独的生，死的时候也是无声无息的一个人。

离开前，曹正星问老太太蒙欢妈妈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