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季春,一列火车由北向南疾驰在京蒲线上。列车如同射出的一支利箭,刺破夜幕。列车驶过卷起的一股气浪,吹向周近还在梦中的花儿草儿,惊得树叶儿哗哗作响,小树儿吹弯了腰,纤细的腰杆儿向风的反方向倾斜,好像是航母舰上引导银鹰起航的引导员摆出的酷姿。
东方已露出鱼肚白,列车缓缓地驶进泰安站。
列车中部软卧车厢一包厢里,昏暗的壁灯下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军人临车窗而坐,正对着茶几上精美的妆奁化妆。晨曦初露,隔窗依稀可见铁道两旁的景物在晨曦里渐渐后移。突然,火车一声长鸣,随著“哐当”刹车声,车速慢了下来。女军人欠了欠曲线优美的身躯,伸手撩起车窗上的白纱帘,霎那间,一缕曙光透过车窗玻璃射进来,把她原本俊俏的脸蛋儿映得更像带露桃花。她微俯上身,脸颊贴近车窗玻璃,用撩起的白纱遮住头部和部分身躯,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向外张望。
旅途劳顿,大部分旅客还在梦乡,狭长的车厢走廊上很少有人走动,显得非常安静。
软卧车厢属半封闭车厢,它与普通车厢不贯通,上下车有乘务员车门口把守,不是软卧乘客休想进得来。在软卧车厢内分隔成一个个独立空间的小包厢,乘客互不打扰。小包厢里的乘客夜间很少出来走动,待夜色完全消褪,才偶尔见一两个睡眼惺忪的人从小包厢出来走向车厢尽头的洗漱间。
软卧包厢恬静、舒适又安全,俗称能移动的旅馆雅间。出差旅行,谁不想乘坐软卧车厢啊!可乘坐软卧国家有明文规定:国家各部门工作人员的职务达到师级、级别十七级以上才能享受乘坐软卧待遇。购买软卧车票要凭单位介绍信,不符合规定的人员,花大价钱也买不到软卧包厢车票。可是,也有一部分人例外,他们不够级别,有的甚至不是干部身份,仅凭一张特殊的证件就堂而皇之地乘坐软卧包厢。这部分人就是神秘部队的间谍特工们。
泰安是个小站,窄窄的月台,脏兮兮的水泥地面,长年失修显得凹凸不平破败不堪。票房前几棵等距离栽植的马尾松,摇曳在略带土腥味的晨风里,在曦晖映照下显得更加苍劲葱翠。此刻,上下车的旅客并不多,车站显得冷清萧条。月台外一排青一色的起脊瓦房,青砖黛瓦,阳光下熠熠闪着蓝光。透过月台可见进出站口的大铁门内摆着七八十公分高的栅栏,栅栏围成几条进出站的通道,通道旁两位工作人员在执勤。车站中部月台边,伫候一位四十开外着一身油渍麻花工作服的男性接车员。他细高个儿,背微驼,一脸疲惫地迎风连打两个喷嚏,然后,他把信号旗夹在胳窝处,从上衣口袋摸出颗香烟叼在嘴边,摸出火柴划着火,双手捧着火苗儿点燃香烟,烟雾刚刚从他口中喷出即刻被风儿掠走。他猛吸几口烟,使劲咳两声,这才把信号旗从膈窝里移开拿在手上,抬起头左右望望,表情木讷地伫那过烟瘾。
列车刚靠站停稳,挂在列车尾部的行李车厢门就被打开了,四五个工人吆喝着装卸行李、箱笼,什么的,弄得“嘭咚”声响不断。
今天的天气不算太好,天空灰蒙蒙雾罩罩的,像罩层灰纱。初生太阳的朝晖透过薄薄云雾淡淡地洒在候车室灰暗的墙壁上。此刻,软卧车厢通道上不时有人走过,女军人撩开的白纱帘也恢复了原样。
泰安站属三等小站,一等省城车站,二等地市级车站,三等县城车站。列车在泰安站停靠约六七分钟就发车了。
火车拉响汽笛,汽笛声中感觉到车身在晃动,在缓缓加速前行,车轮碾过铁轨发出有节奏的铿锵声在空气中回荡。软卧包厢里,刚才撩纱张望的女军人,此刻正坐在沙发里手拿一把粉色小梳子梳理秀发。她边梳理边向另一张沙发里正埋头阅文件的中年女军人说:“哎,梁局长,他们说在车里可以看得见的,可我眼睛都睁疼了,咋啥也没瞧着呀!”
被称着梁局长的女军人略迟疑一下,边翻文件边说道:“丫头,莫性急,睁大眼睛慢慢寻嘛!”
听了中年女军人的话,年轻女军人似乎增加了信心,她边梳理头发,边起身向窗口走去。
中年女军人叫梁岘君,她是神秘部队某情报局局长。年轻漂亮的女军人叫王丽艳,她是梁岘君的贴身秘书,肩负着局长的行政、机要、生活和安全工作。梁岘君和王丽艳此行是奉总部指令去执行代号为“025”的绝密任务。
太阳升起来了,灰暗云雾散去了许多。列车在居民区缓缓行驶……
王丽艳不甘心,她又一次靠近车窗撩起白纱帘向外张望。车窗外,除渐渐后移的远山近景和煌煌日辉外,她还是没寻见目标。
王丽艳执着地在寻什么呢?她是寻“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钟灵毓秀的东岳之极峰,泰山之皇庙。
王丽艳没登过泰山,只是在文人骚客笔下诗词歌赋中感悟到泰山高大雄伟,在她心里泰山是伟大高尚的象征。她没来过泰安,这是她第一次路过泰安,第一次与泰山近距离接触,这使爱幻想的她心跳加速,激动不已。她多么想去登泰山,拥抱泰山啊!是啊,泰山是她追梦的精神支柱,是激励她努力向上的动力,是她潜心修养渴望达到的高尚人格,是她革命斗争必具有的英雄气概。她向往泰山,崇拜泰山,象球迷崇拜球星梅西巴塞罗那似的,近乎痴迷癫狂了。她心里默默地期待着,期待有朝一日能登上泰山之巅,观云海看日出,鸟瞰世界,览尽东岳之雄姿,观尽泰山之宏伟,赏尽大自然风光之秀丽,看尽祖国山河之俊美…该是多么开心惬意啊!机会终于来了,梁局长要带她出差途经泰安。听说在列车上瞭望可见泰山之巅,她激动,心跳,想说服局长在泰安下车登泰山。她知道她是在妄想。她还是现实点,找去过泰山的张参谋打探点情况。张参谋说泰山脚下是泰安,在列车内透过车窗能见泰山。可现在,泰安就在脚下,景丽丽,山青青,不知何处是泰山。她按照张参谋所授经验全神贯注地搜寻,仍是天苍苍,地茫茫,所见广袤,不知何处是玉皇顶。列车把泰安渐渐拉远,她心里顿感着急不安。须臾,她又提醒自己沉着冷静方能达到目的。她做做深呼吸稳定情绪。着急之下,她脑海里又蹦出幻想,试图说服梁局长在下站下车,同登泰山。她这想法只不过是她的脑细胞活跃兴奋过度霎间闪现的妄想而已。再说了,她们肩负的特殊使命也绝不允许违反纪律擅自改变行径。瞬间,王丽艳的思想又回到现实中,不放过机会,利用现有条件欣赏泰山。可面对茫茫天际,她像迷途的行者,不知何往,着急苦寻不见泰山踪迹。她心里失落,沮丧,热血上涌,头晕脑胀,已是难辨东西南北了。
列车驶出泰安,车速加快,王丽艳仍在搜寻。她寻遍东方山峦,仍是满脸的失望。她急了,她拿出了秘密武器微型望远镜。微型望远镜属特工装备之一,其性能优于普通军用望远镜数倍。特工纪律手册中规定:非工作需要不得使用特工装备。她这是在犯纪律啊!秘密武器就是奇特,通过凹凸镜片映入眼帘的,被拉近距离清晰的远山和大街小巷、民居风物……一幕幕,一幢幢,随着列车的移动,缓缓地向后退去。泰安最繁华的解放路上有座弧形横跨马路的天桥在渐渐拉近至眼前,桥栏杆处仿宋体书写的“共产党万岁,毛**万岁”大标语牌,字迹清晰可辨。临街两行灰色的民房,简陋的商铺,旅馆饭店,酒肆茶楼,行人车辆,参差不齐的居舍等,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突然,一辆三轮汽车不知从何处窜出,闯入镜头,车屁股后拖一条烟尘向东驶去。看车形,王丽艳晓得那是辆日产三轮汽车。前时,她曾在一份情报内参里看到过关于这种车的情报,说这型汽车是日本资本家专为中国市场生产的。m国为封锁中国经济发展,限制日本向中国出口先进的汽车和高端技术。日本资本家要做生意赚钱,绞尽脑汁打擦边球,搞出这“四不像”专供中国市场赚外汇。哪有纸能包住火的,m国知道日本的行径后雷霆大怒,挥舞大棒要制裁小鬼子。日本不认曾向中国出售过汽车,辩称卖给中国的是三轮农用车。
列车在加速,沿边景物向后退去的速度快了许多,近处的树木线杆…走马灯似的,一晃就远了。沿途的建筑物越来越稀少了,可王丽艳还没寻到泰山。正当她灰心、沮丧、失望,准备放弃之时,突然听到相邻包厢里有人惊呼看到东岳了。此刻,王丽艳也已发现东南方一座巍巍峨峨,云遮雾绕的山峰映入望远镜镜头。她喜出望外,不由得心里一阵激动,心想,莫非这就是神奇的泰山主峰玉皇顶了。她急忙唤梁局长:
“梁局长,您快来看啊,我找到泰山了!”
沙发里正阅审文件的梁岘君,听王丽艳大呼小叫的,她赶忙放下手里的文件,从沙发里站起身,躬身靠近车窗望了望说:
“丫头!没错,是泰山。那最高的山峰,便是泰山的主峰玉皇顶,也叫太平顶,是古代皇帝封禅之处。
王丽艳顺着梁岘君手指的方向举望远镜望去,她清晰地看到山峦叠嶂,山峰巍峨,岫石巉岩,崖壁上苍翠青松迎风舞,山涧中碧绿溪水映日红。见此山此景,促使她心里更加激动,俊俏漂亮的脸上布满红晕,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越发明亮。她抬手掠去一绺被风吹乱的秀发,欠下身更贴近车窗,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眼前的山峰峻拔,雄伟壮丽,她不由得赞道:“泰山美,泰山阳刚,真不愧五岳之首啊!”
此刻,列车的驶速很快,它把泰山与王丽艳间的距离渐渐拉长,泰山主峰变得模糊起来。王丽艳兴奋高潮之后顿觉举望远镜的胳膊发麻酸痛。王丽艳如愿了,在她的记忆里第一次牢牢地印上泰山的烙印。
有首绝句赞泰山曰:
华夏精神喻泰山,心装信念渡难关。
山清水秀钟灵美,高大巍峨立世间。、
王丽艳重新拉好窗纱,坐回沙发里,不经意地说道:“好个五岳归来不看山,泰山归来不看岳啊!泰山之雄,雄在阳刚;泰山之神,神在壮观;泰山之奇,奇在异景,巧夺天工;泰山之险,险在悬崖峭壁,鬼斧神工;泰山之秀,秀在山清水秀,泉水叮咚,苍松常青。泰山,代表着中华民族之魂,代表着伟大、高尚,不屈的精神,是光明,正气的象征!”
“小王,你这么多愁善感的,干脆改行当个诗人或小说家吧。”梁岘君见王丽艳天真可爱,故意打趣她。
王丽艳见局长逗她,晓得刚才是她忘形失态了,不觉绯红了脸颊。
“局长,俺不是舍不得离开您嘛,要不俺早成大文豪或啥家了,光诺贝尔奖杯也给局长您捧来百八十个了。”
“你就自美吧,你当诺贝尔杯是萝卜做的,那么容易得呀!”
“局长,俺选这项工作,注定一辈子出不了名。俺不是舍不得您,俺早就改行了。”
“小王啊,有这想法可不好,我们这行功劳再卓越,也不公开表杨,甘当无名英雄。比如我们的老局长曾希圣同志功勋卓卓,获得过一级红星勋章哩,可他的名字世上鲜为人知。还有说是因离不开我,这更不对,为党工作,为事业而奋斗,不能为某个人,再说,我一个大老太婆,整天严肃有余,活泼不足,老气横秋的,有啥值得你眷恋啊!”梁岘君放下手里的文件,一双犀利的目光看着王丽艳说:“丫头,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刚才作甚了?”梁岘君早发现王丽艳违犯纪律,她怕扫了痴迷中丫头的兴,就没及时制止她。
王丽艳知道首长所指,绯红着脸哈哈笑了。她那笑容里含着羞愧与自责。
“报告首长,我错了!我向首长保证,以后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丫头,别不以为然的,千里大堤毁于蚁穴,小错不改会酿成大错,战时小错会导致整个战役失败,造成许多人流血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