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金字
她震惊的,不是方才误以为自己在这里见到了李谊,而是……
她扮演热情开朗、纯真善良的卖茶女孩已经十二年,江荼自问已经驾轻就熟,甚至运用得比作为国公嫡女的身份更加自如。
江荼于赵缭而言,就是她手中的提线木偶。
赵缭牵动着江荼,自己都是脑海空空,熟练又麻木。
而江荼更是,表面看起来有多生动,内心就有多空洞。
她本不该有任何自己的想法。
可今日,面对一个清癯温润的教书先生,赵缭手中的木偶,那个从来不存在的卖茶女孩,居然有了自己的意识。
她也辨别不出这意识是喜是忧,甚至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
她就是明明心里发怯,明明都不敢抬眼,可就是忍不住用自己纸糊的身体去拽丝线,徒劳地想向他的方向走。
想再离他近一点,再看清一点。
“呼……”江荼长长叹了口气,可再抬头时,她这只木偶还是乖乖回到了江家的门口。
在推开院门的时候,外面已经看不到江荼的表情,只能听见她快活地向屋内朗声道:“阿耶!阿蘼!我回来啦!”
屋中也应了两声,江荼蹦蹦跳跳地穿过院子进了屋。
在进屋的那一刹那,江荼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就像是灭日暴雪,瞬间湮灭春日。
小石和江蘼都等在门边,脸色都相当不好看。
“他来了?”江荼把手中的木盒递给江蘼。
“嗯……来了……”小石和江蘼的声音都是万分艰难。
江荼的叹气没有声音,只是肩膀微微一沉。她看了看小石和江蘼都惨无血色的脸,努力拼凑出一分的轻快来。
“该来的总会来,好赖我还躲了几天呢。我这就去了,你们用完晚膳就先睡吧,不用等我。”
“阿荼!”“阿姐!”
小石和江蘼几乎同时抓住江荼的一边衣角,湿红着眼眶就是不放她走。
“你俩听话,总归是逃不掉的,我早死早超生了。”
“那我去替阿姐!”江蘼说完就松开江荼的衣角,转身就要往里冲,却被江荼又抓了回来。
“阿蘼!”江荼提声,可声音旋即又弱了下去。
“这么多年你还没明白吗?他制定的规则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如果我们妄图蚍蜉撼树,那就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说完江荼勉强笑笑,抬手揉了揉江蘼柔软的头发,又转身拭去小石颊上的泪珠,走之前还不忘再三嘱咐道:“小石你看好阿蘼,你们谁都不准跟过来。”
说完江荼转身就要走,可江蘼和小石还是不管不顾地喊出声来,就是要跟着江荼走。
“阿姐!”“阿荼!”
“就站在这里不许动!”江荼猛地转过声来厉声喝道。
那一刻她凤眸凌厉,只一眼就让江蘼和小石动弹不得。
“听话。”
她的声音到底还是软了。
江荼转身就走,脊背嶙峋得就似一杆瘦竹。
“咚咚咚”
在几声敲门声后,门内响起清脆的一声“进来”
推开木门,是一间朴素的卧房,就只有一张床、一个木柜和一套桌椅,简单得近乎简陋。
在一面墙边,江荼蹲下身子轻敲一块木砖的一端,就听“咔嚓”一声,木砖调转了个,露出两个旋钮来。
江荼熟练地转动旋钮,就听一阵齿轮的磨合声后,墙壁在沉闷的振动声中,居然整面缓缓旋转起来,直到露出一扇门。
江荼自门内入,在走过一段狭窄而漆黑的甬道后,就看到一扇黑黢黢的石门。
打开石门便露出一个不大的石屋,久不见天日的阴腐之气扑面而来,哪怕四面都点着蜡烛,可火光却无法将屋内的潮湿阴冷挤出去分毫。
在屋内的正中间,是两座约莫腰高、人长的石台。而四周,则布满大大小小的木架子,上面罗列的,是百余种各式各样的刑具。
它们虽然样式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被血污染的污脏。
除此之外,屋中还有两个人。
其中年纪大的人面容黝黑而粗糙,身型矮小却强壮,面目看起来就是寻常的农夫,毫无显眼之处。
可在他的粗布衣服之下,全身的肌肉隆得似是要爆起。而他周身萦绕的残忍阴冷的气场,与这石屋浑然一体,让人不寒而栗。
而最为他寻常的面容平添恐怖之气的,是他浑浊的双目,空洞得就像是死鱼的眼睛,眼珠一动不动。
屋中的另一人要年轻一些、身高也高些,整个人匀称又挺拔,肤色白皙而细腻,特别是与旁边之人的对比下,显得与这石屋、以及小镇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像是来自虚伪繁华之地。
只是这个人明明长着五官,却像是被厚厚的墙灰糊平了一般,喜怒哀乐统统没有,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一分一毫的表情。
看到江荼进来,他俯身行礼,声音就像是周围的石壁,冷冰冰中带着毫无感情的恭敬。
“罚者周某参见台使。”
江荼没有丝毫要寒暄的意思,往屋中一站,没了笑容的面容似是骄阳坠入冰窟,方才有多温暖,现在就有多寒。
“废话少说,掌罚吧。”
“遵命,多谢台使配合。”周某应,说完打开怀中一卷卷轴,朗声念了出来:
“赵缭,刺杀李让失败,赐金字。”
这简简单单五个字一出,便是那矮小强壮的男人都吃了一惊,怔了一瞬后,浑浊的双眼转向江荼的方向。
赐金字的背后,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欺骗。
居然有人,敢欺骗那个人。
江荼亦是一怔,整个人瞬间绷紧,过了片刻后才忽而苦笑一声,绷紧的身子缓缓松开,带着坦然的苍凉。
“好。”
周某仍旧面无表情,转向矮小的男人道:“屠央客使,令尔以主上之名,赐台使金字之刑,周某将于此监刑。”
被称为屠央的男人已经回过神来,粗糙黝黑的脸上毫无表情。
“谨遵主命。”
说完他僵硬地转向江荼的方向,声音比石壁缝中渗出的水还阴冷。
“台使,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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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紧我的小缭缭呜呜我女又要挨刀子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