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我老了……
耄耋之年,老卒盼归队……
午夜梦回,炮火连天,弹痕遍地,硝烟中无数的士兵如麦浪一排排被割倒,后面士兵踏着残肢断骸向前冲锋涌动,空中炸起血肉横飞,一阵阵瓢泼而下……
午夜梦回,殚精竭虑指挥作战的将军们,弹尽粮绝之时,提枪带余部冲锋,死战报国……
午夜梦回,我的将军静卧沙场,挣扎寻主人的战马,漠然自裁的卫士,以死明志的将军,举国同悲……
午夜梦回,盼吾凋零,老卒可归将军麾下……
天微蒙,该起床作田,今天我应该会走了。
人有始终,老兵看淡生死,人死如灯灭,云淡风轻,非常简单一事而已。
这几天总有凉意,呼吸也越发吃力,小腿的水肿上气让我穿衣很是麻烦。
身旁那小地主家的小姐已是小脚老太婆,有点心疼这吃了一辈子苦的老婆子,不告诉她我要走了,省的她早早的哭丧,太烦!
给老婆子被子角压上,去厅堂喝碗儿媳泡的茶,就该去田里看看辣椒苗、茄子苗,已三、四天,也该反青了吧。
今天茶碗里白糖放的齁甜,这样当家日子还过不过,也了然,儿媳妇应该是感觉到点什么。
两条看门狗没见,肯定跟不务正业的儿子又去山野打铳狩猎。儿子儿媳退休,还不好好跟老子作田,老百姓不好好作田吃国家的,也好意思,不务正业。
其实儿子儿媳还是听话的,退休后让他们从县城回来接班作田,还敢躺床上作死抗挣半个月,不是老子大度,腿都打折掉去,一个大男人,田都不会作尽糊弄事,不理他,省的立马气死!
锄头还是要带上一把的,选那小巧点,扛不动喽。走过村中点头回应那早起的三两人,穿入那四通八达田间小道。
我是傲娇的,几个算命的都说我活的过甲子,绝对闯不过柒拾叁,我都闯过捌拾肆了,那群算命的本事可真不咋的,活该是一群瞎子,嘿嘿嘞。我才不会告诉那些瞎子我为什么有这样的福报,干掉那些日本鬼子多活了好多年,呵呵!等我下去,看这福报能和阎王爷商量下能别下地狱不,当年很多不得己,想想有可能去地狱逛一圈就闹心。
十里八村的庄稼汉,种田我是数一数二的好把式,谁家有我田垄整齐,横平竖直如兵列队,田垄走道一个土坷垃也没有,看着就养眼。
田垄上又有些杂草,这个可不敢有,会抢茄子、辣椒的田肥,也不知等我走后,儿子知不知道怎么伺候庄稼,享福的娃子。
锄草应该晌午才好,大日头可把草晒死,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伺候土地,也就不在意时辰。
一辈子从不凑合的我,从不认命的我,在生命最后时刻无所适从。哪怕小巧的锄头,用两下也不得劲,使不动,老子上手拔,这难不到我。
晕乎乎的感觉压的我透不过气,我的驼背更驼了,手跟不上我模糊晃动的视线,跪着的我趴下了,老子终于伺候不动我的土地了。翻过身把最后的力气耗光,不舍的再看看青绿的庄稼、整齐的田垄、广袤的田野、喧闹的村庄,不远处大树顶上那飘云的湛蓝天空,天空里怎么还不见那些死鬼弟兄们,怎么还不来接我,难道是……
我没死对时辰?
把手上的那颗杂草和一把肥沃的田土,放在了口袋里,提醒自己要记得告诉儿子帮自己放入棺材,这个很重要可不敢忘记。到时候可以告诉我的将军,我的弟兄们,土地还是我们的,一掐会出油的田土,可以养活我们的后辈!
乡亲们和儿子闻讯赶来,儿子把我背回家,不是那该死的十四年,老子就该有一堆的儿子,两个女儿也不知道赶的上来见老子一面不。交待好儿子把孙子、曾孙叫回来,衣服口袋里的土一定要用好布包好在棺材里放我手上。
老子高寿无疾而终是好事,全哭哭啼啼不够烦人钱的,老子还没死呢,想多陪下我就坐着别吵。我的力气也只够对着儿子耳朵说两字别吵。
余下一口气的时间真的不多了,让我再想想我的将军,我的弟兄们,希望印象中这些年越来越模糊的脸庞还能让我找到魂魄所归。
让我阴冥归队,跟上我的将军,我的兄弟们,跟上冲锋步伐,伴着冲锋号向着我们的死敌日军冲锋……
兄弟们,我来啦……
老兵不死……
世仇永世不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