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画皮
画皮
太原有位姓王的书生,有次出门归来,回家心切,便早早的赶路。
快到家的时候,路遇一位女子,孤身一人,背着一个大包袱,步履艰难,很是可怜的样子。王生上前一看,正是一位妙龄女郎,容貌秀丽,心生怜爱,便问道:“姑娘为何在这大清早的一个人赶路呢?”
女子说道:“你我同为行路之人,只有此一相遇之缘,我的愁苦你哪里有心为我分担,你还是不必再问了。”
王生说:“姑娘你有啥难处只管说来便是,我若能帮上忙,那自然鼎力相助。”
于是女子一副哭腔说道:“我的命苦啊,我的爹妈贪财,把我卖给了一个大户人家做妾。谁知那家正室嫉妒心非常重,对我是早上打晚上骂的,我实在是受不了了,这不趁机逃了出来,准备远走高飞,找个地方躲起来。”
王生便问:“那姑娘准备躲到哪里去呢?”
女子说:“我这只是一路着急往远了跑,也没想过具体能到哪里去。”
王生便说:“在下家宅离此不远,姑娘若是不嫌弃,可先到我家躲一阵再说。”
女子很高兴,说道:“多谢公子相助,小女子就打扰了。”说罢王生帮她背着包袱,两人便一同回了王生家。
王生偷偷的把女子带到了偏院,女子四下看了看,问道:“公子家中怎么没有人呢?”
王生说道:“这是书房,不过内室也有床铺,你在此居住便是。”
女子说:“这里真是太好了,比我当初那里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呢,公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是还请公子为我保密,若是万一让我原主人家听说了我在此处,只怕性命不保了。”
王生说:“那是自然,姑娘你放心便是。看你旅途劳顿,何不到先内室休息一下,我去备些酒菜,等我回来叫你起来吃喝一番。”
女子点头称是,便去内室休息了。王生来到厨房,吩咐佣人做了几个菜,烫了两壶酒,装入食盒,自己提着便回转书房。
酒菜摆上桌,便呼喊女子出来同饮。两人推杯换盏、吃喝闲谈。酒过三巡之后,脸红耳热,又是孤男寡女的,话语动作的便逐渐轻佻起来,酒足饭饱之后自然也就发生了一番不可描述的事情。
自此之后,这个王生没事就往书房跑,还时常的在此过夜。他家大娘子陈氏就起了疑心了,心想自己嫁过来这么多年了,还从没见自己相公这么用功过,这出门一趟是中了邪了?便问他是怎么回事。这王生还倒是一个实在人,就如实告知了,还嘱咐她不要泄密。这陈氏也倒是个开明之人,并没有怪罪他。也许是知道自己相公这德行,说他也没用。反而还劝他说:“说不定这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妾,你这样窝藏着,若是被人知道了也得摊官司,还是赶紧把她送走的好。”王生却说:“娘子莫虑,此事你知我知她知,我们都不说怎么会有人知道。再说,她一个柔弱女子,将她撵走让她如何生活?若是被寻了回去,还要遭受那非人的对待,让我于心何忍啊?”陈氏看他这样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这一天,王生出门逛街,路上遇到一位道士,瞪眼瞅了他老半天,一脸惊讶的过来问他:“无量天尊!这位施主,最近可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或者事情吗?”
王生觉得这老道脑子有病吧这是,没好气的回答:“没有。”
道士又说:“我看施主身有邪气附体,想必近来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你莫要怕,跟我细细讲来,也许我能够帮你。”
王生只觉得这道士讨厌,说道:“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这老道好生烦人,赶紧走开!”道士只好转身离去,留下一句话:“真是愚蠢的人类啊,这就要大难临头嗝屁着凉了,还浑然不知呢,可笑可笑啊。”
到家之后,王生有点寻思过来了,尤其是老道最后的那句话,让他越想越是脊背发凉。不会是那姑娘有什么古怪吧?可是如此一位俏丽佳人,怎么能是什么妖怪呢?搞不好是那道士妖言惑众,想吓唬吓唬我,捞几个钱花花而已。去他的吧!我还是找我的小娘子玩玩去吧。
便来到偏院,院门关着,一推没开,看来是从里面拴上了。这偏院久无人居住,有一段院墙已经倒塌了。王生便从此进到院内,一看书房的门也是紧紧闭着。心中便想偷偷看看小娘子在屋里干啥呢,蹑手蹑脚来到窗前,点破窗户纸,往里一看,只见一个面目狰狞的厉鬼正在屋内,绿脸红发,满口尖牙跟锯齿一样。床上则铺着一张人皮,那厉鬼正用跟鹰爪一样的手拿着彩笔在上面作画呢。一会儿画完了,就把人皮举起来,就跟穿那套头衫一样,扭扭捏捏的穿在了自己的身上,转眼又变成了那位标致的小娘子了。
这王生可是吓坏了,得亏早上拉干净了,所以这回只是尿在了裤子里。想喊又不敢喊,转身就跑。可是两腿发软,刚迈一步就扑通一下趴在了地上。只好手脚并用,如丧家之犬一般逃出了偏院。赶忙回来在大街上寻找那位道士,可是哪里还有人影。于是就一路找一路问,一直来在了村外。还真就让他找着了,赶忙跪倒在地就磕头:“仙长救命啊,我家真是闹鬼了……”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
道士听完说道:“原来如此。这家伙也不容易啊,不知修炼了多久才得到这张人皮,我也不忍心伤它的性命,你去把她赶跑也就是了。”回手拿出自己的拂尘交给了王生,又嘱咐他:“这个你拿回家,挂在房门口。那鬼物看见了便知你有高人相助,自会离去。完事你再来青帝庙还我便是。”
王生接过拂尘,千恩万谢之后告辞回家。他不敢再去书房,来到了正房内,跟妻子说了这一番事情,两人便将那拂尘挂在了房门外。
当晚一更时分,便听见屋外有悉悉索索的响动。他不敢看,便让妻子去看看。陈氏从窗户缝里往外瞄了一眼,说道:“是那姑娘来了。”
那女子看到了门口挂的拂尘,好像是被吓到了,没敢进屋。她看起来非常生气,咬牙切齿,在那站了好久才转身离开。过了一会儿,她又回来了,破口大骂:“臭道士胆敢吓唬我!这到了嘴边的肥肉我还能让他溜走了不成!”说罢一把扯下拂尘摔了个粉碎,然后一脚就把门踢开了。
两口子吓得一人一个床角蜷缩着打哆嗦,这女鬼也不客气,直奔王生就过来了。一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在床上,另一手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只听噗地一声就掏进了王生的肚皮里。然后就在里面搅起来,接着一抽手,把肚子里那一挂下水全掏了出来,扔在了床上。王生痛的要喊,可是被掐着脖子又喊不出声,只能是两眼瞪得溜圆,嘴巴长得大大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那女鬼又一次把手插进了他的胸腔,摸索一番再抽出手,只见她手里抓着红彤彤的一个大肉球,正是王生的心脏,噗噗的跳着,还有一股股的鲜血从断腔中往外冒。再看那王生脸上还是那一副狰狞模样,可是眼里早已没有了生气,就此一命呜呼了。
女鬼似乎很满意,松开了掐着王生脖子的手,拿着他的心脏,出门而去。他的妻子自始至终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尖叫声也是自始至终没有停下。家里佣人自然都听见了,但是因为住的房屋都在外院,等来到时女鬼早已消失不见。进屋掌上灯一看,我的妈呀!王生的尸体躺在床上,肚皮被撕开,一床的肠肝脾肺肾,满屋是血,扑鼻的血腥味熏得人直想吐。陈氏在床的另一边蜷缩着抽泣,嗓子已经喊到哑的几乎发不出声了。
丫鬟们赶紧把大娘子架到偏房,一家人一夜无眠静待天亮。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把王生的弟弟二郎叫了来,给他说了这事的前因后果,让他去约定的青帝庙找那道士。
二郎赶忙来到了青帝庙,找到了道士。道士听完此事,气的浑身哆嗦,说道:“我可怜那畜生得此修行不易,没想到它居然如此不识抬举!你且头前带路,看我不好好收拾它!”便跟随二郎来到了王生家中。
女鬼早已不见踪影,道士便站在庭院当中,举头四顾,说道:“还好,这孽畜并未走远。南边这户院落是谁人的家宅?”
二郎答道:“那正是小生的家宅。”
“那女鬼已经跑到你家里去了。”
二郎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说道:“这不能吧?”
道士问道:“你家中可曾有陌生人到来?”
“这不好说,我一大早就被嫂子叫了过来,然后又赶去青帝庙请您了。家中就是有人来我也不知道啊,我回去问一声看看。”说罢出门而去,很快就回来了,说道:“果然有生人。早上有一位老婆子来到我家,说是来问我们家可还需要打杂的么。因为我不在,所以内人也不便做主,便留她在家等我回去,现在还在家里等着呢。”
道士说道:“那就是了,这就是那孽畜!”说带领众人一同来到二郎家中。
进门之后,道士回手从身后将背着的那木剑抽出,站在庭院中央,大声喝道:“孽畜!胆敢将我的拂尘摔破,还不赶紧出来与我做赔!”那老婆子一听这喊声脸刷的一下就白了,从座椅上一下蹦起,满屋乱转,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一下子似乎又像拿定了主意,嗖的一声,便从门中冲了出来。似乎想趁人不备,迅速逃走。
那道士可不是一般人,虽然也是被这女鬼唬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转身便追了过去,随手举起木剑,照着那女鬼头上便劈。只听啪嗒一声,一张人皮掉落地上。那女鬼也变为了青面獠牙的厉鬼,嗷嗷的嚎叫,那声音就跟杀猪时候那猪叫声差不多。道士紧赶一步,举手又是一剑,正砍在那厉鬼的脑袋上。只听扑通一声,那厉鬼便倒地不起,全身化作了一股浓烟,也不飘散,就那样聚集在地上。
道士收起木剑,从腰间解下一葫芦,扒开塞子,放在了浓烟之中。原来这是个葫芦模样的吸油烟机,嗖嗖的一瞬间功夫就把那股浓烟给洗干净了。道士把塞子塞好,拿起葫芦重收入腰中。大家伙看到厉鬼被收服了,也就不再害怕,一同围拢过来观瞧掉在地上的那张人皮。你别说,这厉鬼手工活做的还真是不错。不仅眉目口鼻画的是栩栩如生,就连手指脚趾上的那些纹路细节也都一一具备。大家正在感叹之余,道士过来,拿起人皮便卷了起来,那声音就像是卷起一副画卷一样。完事往身后一背,转身就要离开。
陈氏赶忙跪倒在门前拦住了道士的去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求道士把他的郎君救活。道士说道:“这位娘子快快请起,这起死回生之术我实在是未曾修炼,爱莫能助啊。”陈氏哭的更伤心了,趴在地上不肯起来,依然是苦苦的哀求。道士没有办法,思忖了良久说道:“我才疏学浅,确实不会此术。不过我想起来一位高人,他应该有办法,你去求他,或许能够救回你的郎君。”
陈氏问道:“此人在何处?”
道士说道:“你们这里镇上有一个疯子。就是人家在场子里晒粪肥的时候,喜欢躺在上面睡觉的那位。你去求求他试试。不过这人性格古怪,必然会对你出言不逊,甚至可能会打骂。到时你可一定要忍耐,别跟他斗气才好。”
这道士众目睽睽之下收服了那厉鬼,一家人自然对他非常信任,而且二郎也听说过有这么一个疯子。于是便拜谢了道士,和自己的嫂嫂来到镇上寻找此人。
你别说,这人还真好找,就在镇中央的大马路上碰见了。一看那模样就非同凡响,一头乱发跟鸡窝一样,里面好像还有些奇怪的小虫子进进出出的。满脸的缁泥,一笑都哗啦哗啦的往下掉。两条“青龙”从鼻孔里游出来,越过了嘴巴挂在下巴上晃晃悠悠的。嘴里还呜哩哇啦的吼着些什么,似乎是在唱歌,但是曲调可能是来自纳美克星的,没人听得出来。身上那味儿就更别提了,若是出兵打仗带上他,用个投石车把他给投进敌城,那必然能不战而胜,生化武器啊这就是。
但是陈氏不能嫌弃他,毕竟是来求他救人的。赶忙跪倒在地,爬到了他的跟前。这怪人嘿嘿一笑,说道:“美女你是爱上了我了吗?”陈氏便把来龙去脉讲述了一番,请求他救自己的相公。这怪人哈哈大笑一番,说道:“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不有的是。哪个不能做你的相公,你非要把这个救活了有啥意思?”陈氏不理,依旧是苦苦哀求。怪人似乎是生气了,吼道:“你是脑子有病吗?人都死了才来找我,还让我给救活了,你以为我是阎王老子不成!?”说罢抡起手中的拐棍就打陈氏,陈氏不躲也不反抗,只是默默地承受着。这时周围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把这围了个水泄不通。这怪人看打她不走,就把棍子一扔,手举到嘴边,呸的一声吐了口痰在自己的掌心,伸到陈氏面前说:“来,吃了它。”陈氏只觉得一阵阵的恶心,强忍着没吐,脸都憋红了。但是想起来道士嘱咐他的话,心一横张嘴便把那痰吞入口中,感觉像是一团棉絮一样顺着喉咙慢慢往下走,到了胸口那位置就不动了,就这样硌在那里感觉很难受。怪人又哈哈大笑一番,说道:“美女你果然是爱上我了!”说罢转身就走。陈氏便跟在后面,见他进了一座庙宇,追进去一看却不见了人影,四处寻找了半天也不见人。陈氏只觉得天旋地转,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又悔又恨,只得回家而来。
想到自己的亡夫,只觉得凄惨无比。又想起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了那一口痰,又觉得羞愧难当。没有办法,只能是一个劲儿的哭。心中也产生了寻死的念头。不过还得给相公收尸入殓先啊,可是吩咐家人去做,却没有敢的,毕竟那场面太吓人了。陈氏只好自己动手,边哭边把那挂下水往相公肚子里塞。就在刚塞完的时候,陈氏突然感觉一阵恶心,还没来得及扭头,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正是胸口硌着的那团物件,不偏不倚正吐在相公的胸口之中。定睛一看,原来是一颗心脏,突突突的在那跳,还跟刚出锅的大馒头一样冒着热气呢。
陈氏心中一阵惊异,下意识间的就把相公的胸腹裂口用手拢上了。结果不是那么严丝合缝,那热气就从缝里往外冒。她赶忙把床褥被套的撕成条,把相公的伤口缠了起来。然后她就轻轻地抚摸着丈夫的尸体,竟慢慢的感觉到有一些热气了,赶忙拿来被子盖上,在旁守候。夜半时分,尸体渐渐的有了鼻息,到了天亮,竟然就活过来了,迷迷糊糊的还说话呢:“我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超真实超真实的梦一样,真实到我现在还觉得胸口这里有些隐隐作痛呢。”掀开被子再看那伤口,已经结了一层痂,厚度如铜钱一般,过了几天就脱落痊愈了。
蒲老先生文末点评道:愚蠢的人类啊!明明是妖怪,却看做是美女。无知的人类啊!明明是忠告,却当做是疯话。贪恋美色如王生一般,最后竟要靠自己的妻子吞噬别人的痰来救他。世间一切都是有因有果的,只可惜愚昧无知的人类却总是悟不透这个道理,实在是可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