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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酒狂

六十六、酒狂

缪永定,是江西的一位拔贡生。这是由各省学政选拔的品行兼优的生员,送去京师。同时,经朝考合格,入选者一等任七品京官,二等任知县,三等任教职。其它的就不要了,称为废贡。

这位酗酒成性,见谁都得喝个昏天黑地,亲朋好友的都躲着他。

一次,他去叔叔家中做客。因为他性格幽默,讲话诙谐,来拜访的客人跟他聊得很开心,于是一家人就喝了起来。喝着喝着这位就喝高了,人喝醉了是形态各一,有的人睡觉,有的人笑,还有的人哭。缪永定就是耍酒疯,骂人。大有天王老子第一他第二那种气势。结果就把同桌的客人得罪了。客人也不是好惹的,就在席间跟他对骂起来。他叔叔也不能坐视不管,毕竟这还是在他家。左挡又劝,好不容易把事情平息了下来,送客人离开了。

结果这缪永定又认为他叔叔胳膊肘往外拐,偏袒客人,有跟他叔叔骂起来。叔叔也没招了,赶忙命人去到他家叫了一帮家奴院工的,好不容易连拉带拽的弄回家去了。到家往床上一放,家人感觉他形态有点奇怪,这人怎么浑身软绵绵的?一探鼻息,才发现没了气息,死了。

缪永定死了之后,见到一位戴着黑帽子的人来到,将他绑起来就拖着走了。走了一会儿,来到一个衙门里。这房子修得漂亮,屋顶都是碧绿色的琉璃瓦,看着就像是翡翠做的一样,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如此壮丽的房屋。

黑帽人将他带到正厅门外的石阶下,给他松了绑绳,立着等候。这里还站着许多别的人,似乎是在等着官老爷的召见。他心里琢磨:我这是犯了什么罪了?谁把我告了?难道是那几位客人告我酒后斗殴?扭头看看那黑帽人,面相凶恶,怒目圆睁,也不敢问。心想我孬好也是个贡生,跟别人对骂而已,也不是什么大罪。

正想着,忽然堂上有一位官吏大声说道:“今日大王不回来了,你们的官司到明日早来报审吧,都散了吧!”

于是堂下这些人呼啦一下都散了,缪永定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只好跟着黑帽人走。走到一处店铺门口,黑帽人停下了脚步,他也跟着停下了,两人站在门檐下对望着。

黑帽人先开了口:“你这个嗜酒的无赖东西,跟着我做什么!?你没见天要黑了,人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你还不赶紧滚!”

缪永定吓得哆哆嗦嗦的说道:“我这被你带到这里,也不知道是为啥,更没来得及跟家里人说一声,身上也没带钱,我能到哪里去?”

“你这混账酒鬼,也就买酒的时候才有钱吧!别他妈再在这里支支吾吾的,小心我一拳打碎你的骨头!”

缪永定吓得低头不敢在说话,这是从店中出来一位妇女,打量了他一番,很惊讶的问道:“你怎么跑这来了?”

缪永定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舅舅。他舅舅姓贾,已经死了好多年了。这会儿缪永定才明白原来自己已经死了,心中不禁一阵悲痛,更夹杂着恐惧。当时眼泪就下来了,哭喊起来:“舅舅救我啊!”

贾某扭头对着黑帽人说道:“这位东灵大人也不是外人,屈尊到寒舍一坐可好?”于是一行人来在贾家。

进门之后,贾某对黑帽人十分客气,行了大礼,还一个劲儿的请求他多多关照。一会儿功夫,家人备好了酒菜,三人落座。贾某问道:“不知我这蠢外甥犯了什么罪,要劳烦大人您去将他的魂魄抓来呢?”

“我家大王去找太上老君谈事情,路上正遇到你外甥在那里醉酒狂骂,大王很生气,于是命我将他捉来。”

“那见到大王了吗?”

“太上老君正遇上花子案,大王留下帮忙,还没回来呢。”

“那我这外甥会被定个什么罪呢?”

“这个我也说不上来啊。不过大王一向对这种人非常厌烦。”

缪永定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吓得体似筛糠、汗如雨下,筷子都要拿不住了。又吃喝一会儿,聊了些有的没的,黑帽人起身略施一礼,说道:“感谢您这好酒好菜的招待,我已经是酒足饭饱了,再喝就醉了。你这外甥就暂且托付于你吧,等到大王回来,我再来拜访。”说罢告辞而去。

贾某开始教训缪永定:“你这孩子,你是没兄没弟,你家就你这么一棵独苗,你爹妈对你那是掌上明珠一般,从来都没舍得骂过你一次。你十六七岁的时候,只要三杯酒下肚,就开始找人家的麻烦,若是遇到点不合心意的事,砸门骂街那就开始了。那时候还可以说你是年纪小,不懂事。谁知道这十来年过去了,你竟然毫不长进!事到如今,该怎么办才好啊!”

缪永定跪趴在地上痛哭起来:“舅舅救我啊,我也知道如今后悔也晚了,但是孩儿也知错了,舅舅救我啊!”

贾某将他拉起来,说道:“你舅舅我在这经营酒馆许多年,也算是小有声望,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救你的。刚才的那位东灵使者,我时常请他喝酒,我俩交情还算不错。大王日理万机,你这事他未必会记在心上,我找机会再去求求那使者,希望他能给我个面子,偷偷的把你放回去吧。”贾某叹了口气,又说道:“这事也不是很好办,估计得不少的花费,没有个十万八万的,怕是办不了啊。”

缪永定又跪了下来,边磕头便说道:“舅舅只管尽力使用您的关系,花费方面就由孩儿我来承担便是。”

贾某又叹了口气:“你放心,我定当尽力,你就暂且在这住着吧。”

第二天一早,黑帽人就来查看情况了。贾某将他拉到一边,两人说了一番悄悄话。转身又来跟缪永定说道:“事情我已经跟他谈妥了,他一会儿还会回来,我先把我的钱都给他,算作是定金,等你回去之后,再把剩下的钱凑足给他就行了。”

缪永定很开心:“那需要多少钱?”

“十万就够了。”

缪永定很吃惊,又变得担心起来:“这么多钱我该怎么凑啊!?”

“你回去之后,买上一百挂金币纸钱的烧来就够了。”

缪永定又开心起来:“这个好办,舅舅你放心就是。”

两人一直等到快中午,黑帽人还没有回来。缪永定有些坐不住了,心想:我这也是难得来一次阴间,这马上就要回去了,何不四处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事物,回去也好吹吹牛。于是便跟舅舅提出要出去走走。贾某把这事办妥了,心中也是很高兴,也不必让这外甥在这严格看管了,于是就答应了,但是嘱咐他不要走远。缪永定答应一声,就出门去了。

来在街上,看到各处商铺小贩还真不少,跟人间的样子也差不多。走到一面高墙之外,看墙头上安放着许多的荆棘铁刺,似乎是一座监狱。墙对面是一座小酒馆,进进出出的人很多,生意看来不错。酒馆旁边有一条长长的小溪,溪水是黑色的,深不见底。正在这看的功夫,忽然听到酒馆中有人高呼:“缪君怎么到这里来了!?”缪永定急忙想那边看去,原来是邻村的翁生,两人在十年前以文会友,关系甚是不错,只是那翁生命不好,年纪轻轻的就死掉了。

这地方也能遇到好朋友,缪永定自然开心至极,赶忙上前握住翁生的双手,高兴的跟当年一个样子。两人进了酒馆找了个座就喝了起来,各自畅谈分别之后的种种。

缪永定这马上就要回转阳间了,心中自然高兴,又遇到了旧友,高兴又涨了一倍,酒喝起来就没有数了,很快就喝的酩酊大醉,顿时就忘了自己是如今还身在阴间,旧态复发,又开始挑起翁生的毛病来。翁生自然了解他这个毛病,心想这人死了都还这德行,埋怨一句:“这么多年不见了,你怎么还是这副德性!?”缪永定向来厌烦别人说他的酒德,一听这话,气性更大了,拍着桌子就骂起来了。翁生斜了他一眼,也没还口,站起身一甩手就走了。缪永定却不肯放过他,起身追了出来,一直追到溪水边,动起手来。缪永定伸手去抓翁生的帽子,翁生头一歪躲开了,口中说了一声:“你这人真是太不讲理!”顺势两手一推,缪永定喝醉了,本就站立不稳,被人一推,更加晃荡,一下子就掉进了溪水当中。

溪水不是很深,他要是站着的话,也就到腰位置。但是他是跌下来的,就坐在了水中,勉强露着脑袋在外面。挣扎着却站不起来,原来是溪水中有许多的利刃,扎穿了他的腿和胸肋,痛彻骨髓,疼得他哇哇大叫,那里还有站起来的力气。水中还有夹杂着许多的污秽之物,人们扔的剩汤剩饭,甚至还有小便大便,随着他的呼喊还吞下了不少。岸上这是已经凑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了,都在对着他嘻嘻哈哈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下来救他。眼看他就要不行了,他的舅舅贾某听到了动静赶来查看,看到是他,吃惊不小,赶忙下来把他拖出来揪回了家。

贾某到家把他往地上一扔,破口大骂:“你这个无可救药的东西!都死了还不知道悔悟!还让你还阳做什么!去让那东灵使者拿斧子劈了你得了!”

这一番折腾,缪永定的酒也醒的差不多了,舅舅这一骂,可把他吓坏了,赶忙哭着求饶:“舅舅我错了!你再饶我一次吧!”

贾某叹了口气,说道:“刚才东灵使者已经来过了,要跟你立个字据,等你半天你也不回来,谁知道你是又去狂饮烂喝。他还有别的事要忙,实在等不及,只好我帮你立下了字据,给了他一千作为定金打发他走了。剩下的要求在旬末付清,你回去之后,首先要办的就是这件事。赶紧去买好东西,晚上去村外找个地方,叫着我的名字把东西烧掉,这事就算是彻底完结了。”

缪永定赶忙跪地给贾某磕了几个头:“是是,多谢舅舅,孩儿我一定办好!”

贾某把他扶起来,拉着他出来门,一路送到村郊,又叮嘱一番:“你可别光说不干连累了我!”

“舅舅放心,孩儿一定谨记!”

“好吧,你就顺着这条路走,第三个岔路往东拐,然后一直走就能回家了。去吧!”

缪永定再次跪拜,转身走了。

这时缪永定已经在床上躺了三天了,家人都认为他是醉死了,探探鼻息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气息,也就没把他埋了。这天他忽然就醒了过来,从床上坐起来就一阵猛吐,吐出来许多的黑水,跟墨汁一样,臭气熏天,令人无法呼吸。吐完了之后,浑身出了一场大汗,被子都湿透了,身上觉得清爽了许多。跟家人讲述了这几天的经历,都觉得非常惊奇。随后觉得身上被刺伤的地方疼痛难忍,看看是又红又肿,一天过后长成了疮疤,幸好没有溃烂。修养了十来天才能拄着拐棍下床行动。家人都劝他赶紧把阴间那债先还上,毕竟期限快到了。他算了算账,差不多要花费好几两银子,心中有点舍不得。寻思了一会儿说道:“说不定那也只是我醉后的一场大梦罢了。即便是真的,那东灵使者私自将我放回来,这事他也不敢禀报冥王吧。”家人还是劝他:“不管是真是假,毕竟也是答应了的事,怎么能不去办?何况给你的舅舅烧些纸钱也是应该的。”缪永定却拿定了主意,没有办这件事。

不过他却仍然心有余悸,一直控制着自己没有再喝大酒。亲戚邻里的都以为他改邪归正了,偶尔也会跟他喝两杯。

一年过去了,他慢慢的就忘了这番经历,思想上也开始放松警惕了,旧态复发,又开始放肆狂饮。

这天,他在一位同姓的晚辈家中喝酒,没控制住自己,喝多了又开始骂主人。主人也没跟他置气,叫了几位家丁将他撵出门外,关上门不再理他。他还站在门外继续骂,骂了好久,他的儿子听到消息才来将他带回家。

到家之后,缪永定忽然对着一堵墙就跪下了,不住的磕头,口中还念念有词:“我这就还您的钱,我这就还您的钱……”说着说着一下子躺倒在地不动了。家人上前查看,他已经气绝身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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