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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邵女

一百、邵女

柴廷宾,是太平人士。

他妻子金氏,不能生育,又非常的妒忌。柴廷宾花了上百两纹银买了一个小妾,金氏对她是残忍虐待,没到一年就给折磨死了。柴廷宾气的搬到别的屋子自己住了,一连好几个月都没有进过金氏的房门。

这天,柴廷宾过生日。金氏趁这个机会,低声下气的跟他说了许多好话,为丈夫祝寿。柴廷宾心一软,夫妻两个这才和好。

金氏在内宅摆下酒宴,招待柴廷宾,他不想去,便借口说已经喝醉了。金氏便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亲自来到他独居的屋中,说道:“我已经诚心实意的等了你一整天了,郎君虽然已经醉了,也请到房中再喝一杯便走也好,就喝一杯就好。”柴廷宾这才跟随妻子来在她房中,落座吃喝闲聊。金氏和颜悦色的说道:“前些日子我失手打死了您的小妾,如今是追悔莫及。看在你我夫妻一场的份上,还请您原谅我吧。今后您就算是将金陵十二钗都纳为妾,我也保证不再管了。”柴廷宾听妻子这样说,心中很高兴,直喝到蜡烛燃尽,便留宿在了金氏屋中。

从此两人相爱如初,第二天金氏便请了媒婆来,帮柴廷宾物色小妾,但是暗地里却嘱咐媒婆只是做做样子就行了,而她却还要隔三差五的假装催促一番。

就这样一年过去了,当然是一个姑娘都没找到。柴廷宾不耐烦了,干脆嘱咐自己的亲朋好友帮忙物色,很快就找到一位,是林家的一个养女。

领回家金氏一看,便装作十分喜欢的样子,形影不离,自己的那些脂粉首饰的也随便给她用。但这位小妾是燕地人士,没学过针线活,除了绣鞋之外,其他的都得靠别人。金氏便跟她说道:“我们家一向勤俭,不像那些王侯贵族之家,买个女人回来养着当花儿看。我看就让我来教你女红吧。”

于是拿来绫罗绸缎,开始亲自教授林女做衣服什么的。教的非常认真,而且十分严厉。林女手有点笨,学的并不是太快。金氏的本性就开始暴露了,一开始还只是训斥,吓骂,后来直接就上鞭子抽了。柴廷宾知道之后,心痛不已,前来劝解,金氏却说道:“我这是恨铁不成钢啊,这么简单的活她总学不会,你说让我怎么办?不打不成器啊!”柴廷宾无言以对,无力解救,只能是劝她少些打骂,耐心一些。

金氏还真就对林女很上心,至少表面上看着异常的呵护,甚至亲自给她涂脂抹粉,梳妆打扮。但是若是看到林女的鞋上稍有折痕,便会用铁棍打她的双脚;看到头发稍有杂乱,便会扇她的耳光。没过多久,林女便受不了折磨,上吊自杀了。

柴廷宾心痛泪流,又开始怨恨金氏。金氏却还一肚子气,冲他嚷道:“我这是帮你调教小妾,你不感谢也就罢了,还要给我定罪不成!?”

柴廷宾这才明白过来金氏是口是心非,故意这样干的。于是夫妻又一次反目成仇,他再也不搭理金氏了。这次干脆就搬出了家中,偷偷找人将自己的另一处房子装修一新,准备再买个小媳妇在此居住。

一晃半年过去了,也没找到个如意娘子。这天,他偶然去参加一位朋友的丧事,遇到了一位十六七岁左右的女子,长的那个漂亮啊。怎么形容呢?可以说有臆想之美。就是你想象中的女人应该怎样才算漂亮,这位就长那个样子。柴廷宾都看傻了,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姑娘不放。姑娘发觉了,心想这是哪里来的浪荡子弟,如此无礼,便斜了他一眼。

柴廷宾挨个打听,打听到了这是邵家的姑娘。邵秀才是个读书人,家里很穷,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邵女从小聪明伶俐,邵秀才便教她读书,有过目成诵的本领。尤其喜欢读《內经》一类的医书,还有就是有关相术的书籍。邵秀才对她非常的溺爱,有来提亲的,都让她自己做选择。可是不论是有钱没钱的人家,她都看不上,所以一直到了十七岁也没有许配人家。

柴廷宾打听明白之后,知道自己也白搭,但是心中却念念不忘;又想到他家那么穷,或许多给些钱财能够打动也说不定。于是找了许多媒人,却没有敢接这个活的,他也就心灰意冷了,不再存有奢望。

后来有个贾老太太,来在柴家卖珠子。柴廷宾便跟他提起想娶邵女的事情,并且给了她很多钱,说道:“我只求你帮我将我的心意转达给她,不论成功与否,我都不怪你。倘若万一有希望,就算是花费千金我也不在乎。”贾老太贪图他的钱财,便答应下来。

之后她来在邵家,故意跟邵妻拉家常,看到邵女,故作惊讶的赞叹道:“真是个大美人啊!这要是到了昭阳院中,那赵飞燕姐妹哪里还排的上号啊!”接着她又问道:“敢问女婿是何人呢?”

邵妻答道:“还未许配人家呢。”

“哎呀,这样的美人,就算是找个王侯将相的做女婿也不是难事啊!”

邵妻叹了一口气说道:“王侯将相的咱不敢奢望,只要是个读书人家,那就很好了。只是我家这小冤家,选来选去,十个人也看不上一个,也不知道她想要个啥样的。”

“夫人不必烦怨,这样的美丽佳人,不知得上辈子修了多少的福分,才能娶进门呢。昨天我遇到一件可笑的事。那位柴官人您可知道?就是老婆一直没生孩子的那位。他竟然跟我说:在谁家的坟冢边,曾见到你家姑娘一次,愿意出千金聘她为妾。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让我将他训斥一顿撵走了。”

邵妻笑了笑,没有搭话。

“只是咱们家是读书人家,这样的事情当然不会答应。但若是换做别的家庭,这可就是捡芝麻丢西瓜的事儿了,倒不失为一件好事呢。”

邵妻还只是笑了笑,没有搭话。

贾老太搓了搓手,继续说道:“即便是这事能成,那对我老婆子来说也不算是一件好事。夫人对我礼遇有加,老身来找您聊天您都会好茶好酒的招待着。若是您一下子有钱了,出门坐车马,家居楼阁间,我再来找您拉呱,怕是看门的要将我呵斥出去了。”

邵妻听完这话,笑容也没了,似乎是在思考,过了好一会儿,起身去了里屋,听着似乎是在跟自己相公说什么。又过一会儿,听到他们又将女儿叫了进去。再一会儿,三人一起出来了。邵妻笑着说:“我这丫头真是没法说了,多少好人家她都不愿意去,这反而愿意去给人做妾,只怕要被那些读书人笑话了!”

“倘若姑娘过门之后能给他生一个胖小子,那他家大夫人也没啥好说的了。再说,听说他已经在另修别院,要跟他家大夫人分院而居,您家姑娘应该不会吃亏的。”

邵妻听到这话似乎更加高兴了一些,扭头跟女儿说道:“你自己跟贾姥姥说。这是你自己做的决定,以后可不要后悔,也别埋怨我们。”

邵女一脸的害羞,点点头说道:“爹娘养我这么大,我如今能为二老挣些钱财,也算没白养我一场,今后养老也不用愁了。何况我自认命薄,若是嫁去富贵人家,必定会折我阳寿。稍稍受点罪也未必不是好事。之前我也见过那位柴官人,看他面带福相,其后代必然有兴旺发达之人。”

贾老太高兴坏了,连跑带跳的就去给柴廷宾报告好消息了。

柴廷宾喜出望外,真就拿出千两白银,备好车马,去将邵女迎娶到了别院,嘱咐好家中奴仆,此事万不可让大夫人知道,家仆无一敢言。邵女却对他说道:“郎君之计,就好比燕子将巢筑在布帘之上,不考虑将来该如何。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啊,这样的秘密怎么可能守得住?还请郎君不如早日带我回归本宅,早日将事情挑明,或许祸事还可以小一些。”

“娘子,你是不了解那位悍妇啊,我若带你回本寨,只怕你会性命不保啊。”

“天下没有不能感化之人。我若是不犯错,她又有什么理由迁怒于我呢?”

“娘子此言差矣,那个女人异常的凶残,不能以常理而论啊。”

“我既然为小妾,受折磨也在情理之中。这样的日子,是没法过得长久的。”

柴廷宾自然也知道这些道理,如今邵女说了出来,他也是无言以对,但是心中始终还是想拖一拖,所以就先打了个哈哈,也没做最终的决定。

后来有一天,柴廷宾出门办事,邵女便换上丫鬟的衣服,让老仆人牵马,还叫了一个老妈子拿着行李,来在了本宅,跪在金氏面前将事情和盘托出了。

金氏期初有些愤怒,但念在邵女敢于主动上门认错,又见她穿着朴素,态度谦卑,也就消了气了。回头就让丫鬟拿来一些好衣服让邵女换上,说道:“那个没良心的东西到处说我的坏话,让人们都以为我是个凶悍之人。其实这都是那个臭男人无情无义,那两个小妾没有德行,才让我发怒的。你想想,背着自己的妻子在外面另立家室,这能算是人干的事吗?”

邵女说道:“其实我看郎君已经有些后悔了,只是碍于情面,不肯低头认错而已。俗话说:‘大者不伏小’嘛。从礼法上来说,妻子相对于丈夫,就好比儿子相对于父亲,又好比小妾相对于正妻一样。夫人若是能够对他再温和一些,想必你们之间的仇怨也就可以烟消云散了。”

“是他不搭理我,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说完就让丫鬟去给邵女收拾房间。金氏心中虽然很不痛快,但也只好暂时先让邵女住了下来。

柴廷宾回来之后,听说邵女去了本宅见大夫人,吓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心想这下可是完蛋了,这无异于羊入虎口啊,想必这会儿已经被摧残的没有人样了吧。慌忙策马奔回本宅,进院一看,没什么异样,也没听到什么动静,才稍稍放下点心。这时邵女从屋中迎了出来,柴廷宾一看她什么事也没有,非常高兴。没想到邵女一开口就让他去大夫人屋中坐坐,他面露难色,心中一百个不愿意。邵女哭着相求,他这才稍稍动心。邵女于是又来在大夫人屋中,说道:“刚刚郎君回来了,但是他自认没脸来见夫人,还请夫人去给他个笑脸吧。”

“他要来就来,我干嘛要去给他赔笑?不去!”

“妾身刚刚说过了,丈夫相对与妻子,就好比正妻相对于小妾。孟光举案(这里便是‘举案齐眉’这个典故。孟光是梁鸿的妻子。两人共同劳动,互助互爱,彼此又极有礼貌,真所谓相敬如宾。据说,梁鸿每天劳动完毕,回到家里,孟光总是把饭和菜都准备好了,摆在托盘里,双手捧着,举得跟自己的眉毛那样高,恭恭敬敬地送到梁鸿面前去,梁鸿也就高高兴兴地接过来,之后两人就愉快地吃起来。),后人却并不认为这是她对自己丈夫谄媚的表现,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以名分而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

金氏这才跟着邵女来在了丈夫的面前,强颜欢笑的说道:“你不是狡兔三窟吗,还回来干什么?”

柴廷宾低头没搭理她。邵女赶忙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他这才抬头挤出一个笑容来,金氏脸上的神色也看着和缓了一些。

金氏转身要回屋了,邵女推了一把柴廷宾,让他跟在后面,还吩咐仆人准备酒菜。从此夫妻又和好了。

之后邵女每天都早早起来,穿着婢女的衣服去给柴廷宾和大夫人请安,还伺候他们洗漱,穿衣,恭敬非常,就跟丫鬟一个样。柴廷宾每次到邵女屋中,邵女总是苦劝他离开,没过十几天才肯让他住一晚。金氏也觉得这邵女十分的贤惠,自愧不如,结果慢慢的这惭愧就变成了忌恨。好在邵女一直谦卑谨慎,没让她抓到什么把柄。偶尔被训斥几句,邵女也都是恭敬的受着。

有一天晚上,夫妻二人吵了一架,直到第二天依然怒气未消。邵女捧着镜子侍奉梳妆,结果没拿好,掉在地上摔破了。金氏当场暴怒,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邵女吓得赶忙跪在地上求饶。可惜没用,金氏拿来鞭子就抽打起来,一连打了十几下,打的邵女嚎哭不止。柴廷宾在外屋听到动静,赶忙冲进屋中拉着邵女跑了出来。金氏还不罢休,在后面追着打。柴廷宾也怒了,夺过鞭子把金氏狂抽一顿,打的她遍体鳞伤。至此夫妻二人再次反目成仇。

柴廷宾嘱咐邵女再不要到金氏屋中去,邵女却不听,还是早早的起来,跪在地上以膝盖走到金氏的床帐前等候差遣。金氏浑身是伤躺在床上起不来,气的捶着床骂她,不让她靠近。日夜都在心里暗恨邵女,准备等柴廷宾出门的时候好好报复一场。柴廷宾看透了她的心思,从此谢绝一切交往,不再出门。金氏没有办法,只好每日鞭打婢女泄愤,奴婢们都难以忍受。

自从这事之后,邵女也不敢让柴廷宾在自己屋中过夜了,他只好自己一个人睡。金氏知道之后,心中才稍稍安慰一点。

柴家有一位年纪稍大点的婢女,性格狡黠。偶尔几次跟柴廷宾说过几句话,金氏就怀疑他两个有私情,打她打得格外狠,那婢女就时常在没人的地方恶狠狠的咒骂金氏。这晚,轮到这位婢女伺候金氏了,邵女便嘱咐柴廷宾不要让她去,说道:“我看那婢女面露杀机,居心叵测啊。”

柴廷宾听了她的话,将那婢女叫到近前,训斥道:“你想干什么!?”

婢女神色慌张,吓得不敢说话。柴廷宾更觉得疑心了,命人搜了搜她的身上,果然搜出一把利刃。婢女一看事情败漏,吓得跪趴在地上一个劲儿的求饶。

柴廷宾刚要打她,邵女却拦住他说道:“这事要是被夫人知道,那她肯定就没命了。她虽然犯下了不赦之罪,但好在我们也及时制止了。我认为还是将她卖掉的好,这样既能保住她的性命,咱家也能进些钱财。”

柴廷宾点头同意。正好有一个人着急想买个小妾,就把她卖掉了。金氏突然少了一个婢女,得知是被卖掉之后,认为他们没跟自己商量,实在目中无人,便跑来怪罪柴廷宾。看到邵女也在,对她更加的怨恨,当场痛骂。柴廷宾扭头看了邵女一眼,忿忿的说道:“这不都是你自找的。之前若是让她被杀,也就不会有今天了。”说完扭身就走了。

金氏听见了他的话,心中非常奇怪,问了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最后没办法就问邵女,邵女也不说。搞得她又闷又怒,又是大骂一场。柴廷宾这时却又回来了,跟金氏说了实情。金氏大惊失色,愣了一会儿之后,说话语气也平静了下来,对邵女也变得非常的温柔了。但她心中却暗恨邵女没有早将这事告诉自己。

柴廷宾却误以为两人已经和好,也不再刻意防备了。正好有点事,便出远门去了。金氏便把邵女叫到自己屋中,数落她道:“婢女谋杀主人,这是不赦之罪,你竟然将她放走,你安的是什么心!?”

邵女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问,心中一急,竟无言以对,急忙跪地求饶。金氏从炉火中抽出早已准备好的铁条,照着邵女的脸就按了下去,要给她毁容。仆人们都吓坏了,赶忙一同跪地给邵女求饶。邵女痛的大叫,仆人们都哭了,都叫嚷愿代邵女受死。金氏这才扔掉了铁条。但是心中怒气依然未消,又用针在她的肋下扎了二十多下,才放她回去。

柴廷宾回来之后,看到邵女脸上的伤,登时就怒火冲天,要去找金氏算账。邵女一把将他拉住,说道:“这都是我自找的,是我自己往火坑里跳啊。当年我嫁给你的时候,还能真就把你家当做是天堂了?我只是深知自己命薄,以此来让上苍发泄一下怒气罢了。安心忍受,总会有结束的一天;若再去触怒她,岂不是将已填平的坎儿又挖开了吗?”

柴廷宾说不过她,只得作罢。细心帮她敷药,几天之后才好。邵女用镜子照了照,忽然很开心的说道:“郎君今天应该为我庆贺一下,大夫人竟把我脸上那道晦气的纹路给烙断了。”

两人同坐吃喝一场,小小的庆贺了一番。而邵女依然还是早晚的侍奉金氏,一如往昔。

金氏之前见到家中奴仆都为邵女求情,明白如今自己已经是孤立无援了,心中也慢慢地产生了羞愧与后悔的想法。没事她就会叫着邵女一起做点什么事情,语气和态度也平和了许多。

一个月之后,金氏忽然生病了,吃点东西就会吐。柴廷宾恨不得她早死,根本不管她。几天之后,金氏的肚子就胀的像大鼓一样了,疼得她没法睡觉。邵女则一直在旁伺候,也顾不上吃饭睡觉,金氏更是十分感动。邵女说起自己学过一些医术,想为金氏开些药。但金氏想起曾经自己那样的对待她,怕她趁机报复,便婉言谢绝了。金氏一向持家严厉有方,家中的仆人都被她管理的服服帖帖。但她一病,仆人们就都开始懒懒散散的不愿干活了。柴廷宾只好亲自管理,累的够呛不说,他也不懂治家,柴米油盐的,总感觉没用几次就没有了。这才想到原来金氏治家也并不容易,心中感慨,便请来医生给她治病。

金氏时常对别人说自己患的是“气蛊”,请来的那些医生也都是些半吊子,随便号号脉,便定为气郁之症。医生换了好几位,药却都开的差不多,而且都不管用。眼看着金氏一天差的一天,就快咽气了。这天煮药的时候,邵女便说道:“这样的药,你就是吃上一百副也没有用,只会让你的病越来越重。”

金氏已经起不来床了,小声的说道:“这么多医生都看过了,病症已经很确定了,药怎么会不管用?我估计是还需时日吧,再吃几副就会好了。”

邵女看着说不动她,便偷偷地来在厨房,让婢女按着她的药方熬药。端给金氏喝下之后,一连拉了三次肚子,顿时就感觉精神好了许多。金氏便故意装着还没好的样子,躺在床上小声的跟邵女说:“女华佗,怎么样啊?你看我还该吃点什么药呢?”

邵女跟旁边侍奉的婢女都笑了。金氏感觉很奇怪,问她们笑什么。婢女这才把邵女偷偷的换了药方的事说了出来。

金氏竟然被感动哭了,拉着邵女的手说道:“你这真是对我有救命之恩啊,我竟然还傻乎乎的一无所知!从今往后,家中的事务就由你来做主吧。”邵女自然没有答应。

很快金氏就完全康复了,柴廷宾便摆下家宴庆祝。邵女拿着酒壶在一旁站着伺候,金氏起身从她手里硬拿过酒壶,拉着她坐在了一起,异常的友好。待到夜深,邵女借口离席,金氏便派了两个婢女将她又硬拉了回来,非要跟她同塌而眠。

从此之后,有事必然是两人商量着办,吃饭也一定要一起吃,简直就跟亲姐妹一个样子。没有多久,邵女生下一个男孩。产后她身体很虚弱,经常生病,金氏便亲自在旁伺候,简直比伺候自己老妈还要上心。

后来,金氏患了心疼病,疼得厉害,脸都变青了,恨不得一头撞死以求解脱。邵女赶忙去找来一些银针,此时金氏已经奄奄一息了。邵女赶忙照着穴位扎下针去,疼痛立马就止住了。之后过了十来天,疼痛复发,邵女又给她扎针,好了。再过六七天,又复发,又扎针。虽然每次都是针到痛除,倒也没受很多罪。但是心中却惴惴不安,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复发。

有一夜,金氏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来在一个地方,似乎像是一座庙宇,大殿上坐满了鬼神。其中一位神人说道:“你就是金氏吧?你作恶多端,本应该收了你的命来。但看在你已然悔改的份上,暂且只降些灾祸与你,以示惩罚。你之前打死的那两个小妾,那是她们该当此报。但是邵女又有何罪过惨遭你的毒手?你鞭打她的罪行,已有柴廷宾代她报过,就算做抵消了。但你还欠她火烙一次以及针扎二十三次,如今只回报了三次而已,刚刚够个零头。你还期望你的病就这样好了?明天就再让你发作!”

金氏梦醒之后非常害怕,但心中还是希望只是一场噩梦罢了。结果刚刚吃完早饭,心疼病就又发作了,而且这次比以往都要疼的厉害。邵女赶忙拿来银针,扎上果然又好了。邵女疑惑不解,说道:“我这技术按说也可以了,为啥这病根就是去不了呢?”

“我觉得还得用艾火灸才行。烧的烂掉就能去根了。”

邵女略一思考,说道:“这倒也值得一试,但就怕夫人承受不住啊。”

“我不怕,来吧,治病不去根怎么行?”

邵女点点头,去取来艾草柱,点上火灸治起来。

金氏也够强悍的,想起梦中的事情,硬是咬着牙,没哼一声。但是在忍受着火烤的同时,心中也在暗想,还剩下十几针呢,之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变化,别再针没扎完,我就让病给疼死了。不如就让她一气给我扎完得了,免得以后再受苦。

艾柱烧完了,她便要求邵女再给她扎几针。邵女笑了:“夫人玩笑了,这个针灸可不能随便扎着玩啊。”

“你不必按照穴位扎针,随便扎我十九针就行。”

“那更不行了,你这没病没灾的,万一再扎出个别的毛病来,可不好了。”

“好妹妹,我求你了还不行吗?你就给我扎一下吧,就十九针,多了也不用了。”说完从床上爬起来给邵女就跪下了。

邵女赶紧搀她起来:“夫人你这是做什么!?这针真的不能乱扎呀。”

金氏长叹一声,只好将梦中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述了一遍。邵女恍然大悟,点了点头,找了一些并不重要的穴位,扎完了十九针。

从此之后,金氏的病果然没有再复发。她自己也更加的悔恨当初做的那些坏事,对仆人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邵女生的孩子起名叫做柴俊,不仅长得漂亮,而且聪慧异常。邵女时常说:“这孩子有一副能进翰林院的模样呢。”果然,柴俊八岁的时候就时常被人称作神童,十五岁就中了进士被授翰林官职。当时柴廷宾夫妻已经年过四十了,而邵女只有三十二三岁。柴俊衣锦还乡,全村都引以为荣。邵父当年卖了姑娘之后,虽然一夜暴富,但读书人却都看不起他,羞与为伍。如今家中出了个翰林,才开始逐渐的跟他有些来往了。

蒲老先生点评道:女人多狡黠嫉妒,这是天性使然。但往往有些做妾的,却偏偏又要炫耀自己的美貌和机智,结果只能令正妻更加愤怒。唉,祸事也就是这样惹出来的。若是能够自安天命,遵守本分,再大的挫折也不能改变意志,那还会招来棒打刀割的刑法不成?至于向这位文中的金氏,直到邵女不止一次的救了她的命,她才有所悔悟,这怎么能算得上是个人啊!而她所遭受的报应,也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并没有遭受额外的惩罚,这也算是上天给她的一种宽恕吧。在看那些对自己的恩人加以恶报之徒,这不完全就是本末倒置了!也常见一些愚蠢的夫妇整天生了病之后,就去请那些无知的巫医来医治,放任他们对自己又是针扎又是火烤的却哼都不敢哼一声。那时我还觉得很奇怪,现在我才算是明白了。

再讲一个小故事。话说有个福建人买了一个小妾,晚上他在妻子屋中说完话该睡觉了,心里想去小妾那里,却不敢直接出门而去,于是装模作样的要脱鞋上床。妻子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你去就是了,在这装模作样的干什么!”这位嘿嘿一笑,还是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妻子一脸认真的说道:“我不跟那些爱嫉妒的人一样,你去就是,不必在此扭扭捏捏。”这位这才去了小妾屋中。

这下妻子孤枕难眠了,翻来覆去心里有些不痛快,干脆也不睡了,从床上爬起来,来在小妾房门外偷听。隐隐约约的能听见小妾的声音,却听不清具体的话语,唯独有“郎罢”两个字,却听得清楚。郎罢,是福建人对父亲的称呼。通俗点说呢,就是小妾在屋里叫爸爸。妻子听了一会儿,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脑袋碰在屋门上,发出很大一声响。

屋里两人听到声音,吓了一跳。丈夫大着胆子下床来开门查看,发现有个人晕倒在门前,呼喊小妾拿来蜡烛一照,竟是自己的妻子,赶忙扶坐起来,摩挲前胸捶打后背,还灌了些茶水,终于苏醒过来。妻子刚一睁开眼,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那是管谁叫郎罢呢?”

如此嫉妒,也是令人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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