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山水图

程玉婉放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对着景臻伸出了双手，轻轻的抱起他把他放在自己的腿上，这才低声道：“是的，我是你的娘亲。”

也许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知道，可是她心里知道，她就是景臻的母亲。

哄着景臻说话，哄着他吃饭，甚至晚上睡觉的时候，程玉婉都是让奶娘在外面守着，她亲自抱着景臻睡下。

如果说作为程玉婉的时候，她最亏欠谁？那么，就只有这个孩子了。景臻是所有一切的事情中，最无辜的受害者，而搂着那个瘦弱的小家伙睡觉，简直让程玉婉整个心都要柔软起来。

那一刻，她心中所有的一切怨念都消散无踪了。

本以为搂着自己的孩子睡觉，可以睡的安稳一些。然而，半夜的时候，程玉婉却被怀中的人给惊醒了。

借着屋子里面调暗了的烛光看着在怀中梦魇一样喃喃着无意义话的景臻，她皱起了眉头。思索了片刻，程玉婉才重新把这孩子搂在了怀中，用手抚摸着他的后背安抚这个孩子，等到孩子重新安睡，她才给他盖上了被子，然后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

守夜的绿翠早就被惊醒了，见着程玉婉起身这才轻手轻脚的过去，递过去了一杯茶，低声道：“时辰还早，姑……娘娘还是再睡会儿吧？”

“不了，下午的时候我睡的多了，现如今反而没有那么瞌睡了。”程玉婉摇头，示意绿翠帮自己穿上鞋子，这才披着一个绣着缠枝石榴的披肩站了起来。

“我去外面坐坐，叫醒皇长子的奶娘，我有些话要问她。”

“现在？”绿翠迟疑了一下，“娘娘，什么事情不能到天亮了再说吗？张奶娘带着皇长子才到椒房宫不过两三日，若是你现在就……恐怕威后面子上会有些不好看……”

绿翠说的对，程玉婉迟疑了一下，就顿住了脚步。

她站在原地想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在床上熟睡的那个小小身影，低声叹息了一下。是的，绿翠说的对，她太着急了。

“还是陪我去一旁坐坐吧。”她低声说，走到了寝宫小隔间的窗户前坐下，示意绿翠支起窗户，然后就感觉到一阵微微的清风吹了进来，吹散了她满心的焦躁。

程玉婉终于冷静了下来，绿翠端上了温水，然后搬了个布墩子坐在了程玉婉的身边，抬头看着程玉婉。

“小主，绿翠自幼跟着小主、伺候小主……”绿翠说的吞吞吐吐，程玉婉回头看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绿翠摇头，“可是现在，绿翠不知道小主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入宫已经是……奴家是个笨的，可是事到如今也知道，就算小主您已经是皇后娘娘了，也是需要陛下的宠爱的。一个没有陛下支持的皇后……”

“是碧玉私底下跟你念叨了这些吧？”程玉婉笑着打断了绿翠说的艰难的话语，“你不是这样的人，绿翠。如果只是你，你不会想那么多，你过的简单，自在，没有那么多的野心，这也是我带着你入宫的原因之一。”

绿翠脸马上就红了起来，双唇微微动了几下，却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程玉婉看着她这样忍不住无奈的摇了下头，“也许我真的不应该把你带入皇宫之中。”可是，按照陆氏夫妇的性子，只怕她一入宫，绿翠就会他们给“处理”了。皇宫之中虽然是步步惊心，可是她贵为皇后，绿翠在她身边，最起码她还是能够护着她一二的。

“碧玉有碧玉的考量，可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句话绿翠你应该还是懂的吧？”

绿翠点了下头，“就是说，我不是碧玉，不应该听从她的，从她的立场考虑一些事情。而碧玉，更不是小主你……”

“碧玉对我，不像你对我一样心思纯正，她纵然不是全心全意为了‘父亲、母亲’考虑，可是也可能为了我全心全意的考虑。我相信这宫中的形势，我看得比她更清楚。”程玉婉意味深长的看着绿翠，“日后，你只要全心全意听我的就是，碧玉若是找你说了什么，不计重要不重要，都私下说与我听听就是。”

碧玉考虑的是她自己的未来，对于她来说，程玉婉这个似真似假的主子只有坐稳了皇后这个位子，她才能够安稳的过下半辈子。因此，她才会诱使绿翠来对程玉婉说这样争宠的话。

只是，有时候，宠爱不是争来的。

凌尘一门心思都是俪妃，都是他们之间难能可贵的爱情，那么，就让他安安心心的享受那爱情就是了。皇后这个位置，俪妃这辈子都没有可能坐上，她只要不出错，就不可能会被废。

实在不行……

程玉婉想起屋子中安睡的景臻，抿唇露出了一个让绿翠惊心动魄的笑容。

等到景臻长大之后，让凌尘“驾崩”扶植景臻当皇帝，她自己做威后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玉家肯定是千万个愿意景臻即位的。

不过，现在想这些都太早了。不管是前世的程玉婉，还是今生的程玉婉，手中都是干干净净的。她心中从来都明白那些阴私、龌龊的事情，只是，一旦到了那个时候，不见得就能够做出来。

转眼又是三四天过去，程玉婉这些天过的极为平静。凌尘大部分时间都陪着“心绞痛”的俪妃，她除了每日里面给威后请安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是用来陪着景臻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意识到了为何当初玉夫人会说景臻不会成为她的威胁。

虽然不是很清楚将近两岁的孩子有多么的聪颖，可是，景臻的反应却真的是迟钝到了让人担忧的程度。程玉婉曾经一次试探性的问了威后，才知道这孩子半年多前一次高热差点送了性命，自好了之后，就一直反应迟钝了。

程玉婉听了这话之后心中酸涩的几乎要哭出来。

若不是她前世太过于执着，又怎么会让景臻受这些苦楚呢？

也是出于这样的心思，她就加倍耐心的陪着景臻说话，教他一些简单的东西。而这日午后，她才哄着景臻睡下，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

“娘娘，”椒房宫中的一个宫女对着程玉婉行了个礼，低声道：“十六王爷今日进宫给威后请安，刚刚让人通传了一下，说是过会儿要过来椒房宫中给娘娘请安，跟娘娘请教一些学问。”

程玉婉一愣，没有想到景炎那日的话竟然是当真的。略微顿了一下，她才点头，“让张奶娘进来好好看护着臻儿，备上十六弟喜欢的茶水和点心……”

那宫女就要退下，程玉婉才又叫住了她，“把偏殿的书房收拾一下，过会儿十六弟过来，就直接让他去书房好了。”

景炎向来古灵精怪，程玉婉可不想他在隔壁的房间中吵醒了好不容易睡着的景臻。

“皇嫂，我这个时候来，可有打扰了皇嫂休息。”景炎一进来就行了礼，不等程玉婉说话就自动的站起来，凑到了书桌前，看着程玉婉翻看的书露出了看似纯真的笑容。

如果他能够掩饰他眼睛中准备恶作剧的兴奋的话，程玉婉会跟愿意相信眼前这位十六王爷是一个可爱的男孩。

她放下了手中的书，看了一眼凑过来的景炎，略微后在椅子上后退了一点才开口：“十六弟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能过来看看威后，当然是好事。”他笑了一下，跟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皇嫂，威后留我用晚膳，下午我没事就过来看看皇嫂你……对了，威后说，臻儿被送到皇嫂这里了，我可以去看看吗？”

“皇长子刚刚才睡下，奶娘说他每日中午都会睡上一段时间。现在是他午睡的时辰，若是十六弟无事，倒是可以去御钱园里面转转，或者是在这里看看书都是很好的。”程玉婉笑着站了起来，把之前看的书放在了书架上，等她回身，就看到桌子上一只蛇盘了起来正对着她蛇信。

“啊……”她吓得猛然发出了一声惊叫，只感觉到心脏在猛烈的跳动，几乎要从她嘴巴里面跳出去一样。

那条蛇也似乎被吓了一跳，顺着就从书桌上滑了下去。景炎连忙过去抓住了蛇，然后回头看向程玉婉，“皇嫂，你看小黄多漂亮。我喜欢它的颜色，你喜欢吗？”

他说着，就又把缠在胳膊上的蛇往程玉婉跟前送了一点。

林玉压抑住浑身发麻的感觉，往前走了一步，低头看着那条蛇，一会儿才勉强笑着说：“颜色很漂亮，难得你会喜欢。只是，这里毕竟是皇宫，这样拿着一条蛇，未免太过于……放纵。”

她说着顿了一下，然后提高声音。

“郑铨。”

守在外面的内侍应了一声，推门进来躬身等着吩咐。

“去取一个竹篾编的笼子，把十六王爷手中的蛇装起来，不要吓坏了皇长子才好。”程玉婉神色已经恢复了自若，而郑铨听了她的话，一眼看去却是吓了一跳，连忙应着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就领着一个笼子和另外一个内侍进去把景炎的那条蛇给装了起来，并且拎出去。

“你不能这么做。”景炎恼火的看着程玉婉脸上恬淡的笑容，“皇嫂，那是我的宠物。”

“放心，我没有让人杀死它。如果你晚上出宫，就可以带着它一起离开。不过现在，为了皇长子的安全，我想我不能够让那条颜色漂亮的蛇，在这皇宫之中乱跑。”程玉婉看着景炎，眼神坚持而冷静，“十六弟，我想这点道理你应该是懂的，不是吗？”

景炎在程玉婉的注视下，不情愿的点了下头。

“是的，皇嫂。那么，我可以在这里看书，等到臻儿醒过来跟他一起玩吗？”

“你喜欢跟皇长子一起玩？”程玉婉挑眉，看着景炎。

“整个京城，只有他比我小。”景炎笑着说，站到了一排书架前面看着上面的书，没有继续说下去。依照程玉婉对他的了解，心中自然明白只怕看起来天真开朗的景炎有些话，没有对她这个“新”皇嫂说。

这么想起来，当初在这皇宫中孤寂之中对景炎的照看，也算是在今日以程玉婉的身份看到了结果。

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景臻睡醒了。景炎得到消息就马上放下了手中的书看向一旁正在提着毛笔画画的程玉婉，“皇嫂，我能过去看看臻儿吗？”

“只要你不拿一些奇怪的东西吓唬他，我想臻儿还是乐意见到你这个皇叔的。”程玉婉抬头看了他一眼，对着守在一旁的郑铨吩咐了一句，“带十六王爷去看皇长子吧。”

等到景炎离开，程玉婉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着桌子上画了一大半的山水图，她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把毛笔落上去涂掉了自己的画作，然后点燃了之后丢在了炭盆之中。

等到整幅画作都化成了灰烬，她这才出去叫了人进去收拾残局。

那是“程玉婉”的画作，不是她的。

她的身上有着太多程玉婉的痕迹，然而这后宫之中，若是露出一点点的破绽，也许就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