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礼法

见她神色之间似乎并没有苦恼、不安之意，碧玉安静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娘娘，您才刚刚入住椒房宫数日，宫里就有妃嫔有孕，这对于你来说，只怕不算好消息……有先皇后留下的嫡长子，若再加上一个庶子……”

“皇室血统，虽然跟高门大户一样，分嫡庶之别，不过却比那些公侯之家更多了一些不确定。谁也不知道，多年之后，究竟是谁再次登上那个……位置。”程玉婉说着，扭头对着碧玉露出了一个笑容，“所以日后，不要再提甚么嫡子或者是庶子。明白了吗？”

碧玉错愕的看着程玉婉，一会儿才低声道：“奴家，明白了。”

程玉婉略微点头，然后重新眯上了双眼趴在美人榻上，整个人都懒得动一下。碧玉给她倒了一杯酸梅汤，“娘娘不如想想午膳想要吃些什么，奴家吩咐了厨房去做。”

“随意就成，我对吃食没有什么挑剔的。”程玉婉慢慢地说，声音中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慵懒和柔媚，“徐答应如今有孕，对于我这个皇后来说虽然不是什么好消息，可是对于俪妃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坏消息，你懂吗？”

碧玉迟疑，“徐答应似乎是俪妃的人……奴家记得，她原是俪妃身边的宫女……”

“这些日子来，你觉得俪妃为人如何？”程玉婉轻声笑了出来，“是那种会容忍他人分宠的人吗？就算兰橙——我是说徐答应，曾经是伺候她的宫女，只怕她也不会在自己不适的时候，找身边的婢女来侍寝的。”

碧玉迟疑了一下，然后才慢慢点头。

“俪妃确实不像是会主动让身边的人伺候陛下的人。”她低声说，微微皱着眉头思索。然后，她的双眼慢慢亮了起来，“娘娘的意思是……徐答应之所以会有了如今的地位，是因为她背弃了俪妃偷爬上了陛下的床？”

程玉婉略微扬了扬眉毛，唇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容。

“我提议，由威后开口给徐答应提一提位份。”她说的轻若无物，“答应，若是她运气好，就会提为婕妤，若是差一点，最起码也是一个美人。自然了，就算她诞下了皇子，也是不可能越过俪妃去的……不过，给俪妃添添堵也是不错的。”

“奴家有些明白了。这种时候，俪妃比娘娘心中更急。”碧玉笑着打扇，“只怕娘娘什么都不用做，俪妃自然就会替娘娘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听到她这话，程玉婉却微微摇头，“不，我要做点什么。”

碧玉惊讶的看着程玉婉，“娘娘，这个时候什么都不粘手才是最重要的。等到尘埃落定，咱们直接拿出俪妃谋害皇嗣的证据，不久轻而易举的扳倒了俪妃和徐答应吗？”

“俪妃不会那么容易扳倒的。”程玉婉摇头，这才慢慢直起了身子。她端起了杯子喝了一口酸梅汤，被酸的抖了两下，然后才低声说：“为母则强，不管当初徐答应是如何爬上了陛下的龙床的，唯一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她现在还是忌讳着俪妃的。你猜，若是她有了自己的儿子，为了孩子，会不会跟俪妃作对呢？”

碧玉痴痴地看着程玉婉，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初那位看着不起眼的盛小主，如今竟然能够谋算到这个地步。

她不确定到底原来的程玉婉是如何的，若是说短短的日子她就成长到这个样子，那么以后她的前途几乎可以说是不可限量的。而如果一开始程玉婉就是这样的，那么，陆氏夫妇之前的所作所为是不是会把陆家引入绝路？

隐忍而狠辣，看似柔弱无力，实际上却又心思深沉……

程玉婉有不少的话都没有说出来，而碧玉也能够想到。就算是护着徐答应把这孩子生下来，只怕因为之前与俪妃种种的谋害和费尽心机的筹谋之后，这孩子也定然是虚弱无力的。

只怕就算是生下来，那孩子也是养不大的。这样既能够让徐答应跟俪妃之间生隙，又不会留下真正的大患。

“这后宫之中，我唯一要对付的人，就是俪妃。”程玉婉慢吞吞的说，一口喝完了杯子中的酸梅汤。她不在乎凌尘宠爱谁，也不在乎未来的皇位是谁的，她只是想要报复。

俪妃自然对于徐答应的有孕心怀不满，凌尘去了之后，她狠狠的闹腾了一番，又是质问又是哭诉，一片真情似乎就是被凌尘踩在了脚下一样，最后哭的几乎要晕死过去。

凌尘看着心爱的人梨钱带泪的样子，早就没有了即将成为人父的欢喜，满心的都是对俪妃的愧疚。

“都怪朕一时没有把持住，若不是当日喝醉了……”

“陛下别说了。嫔妾听着，心里就跟熬油似的折磨……想着嫔妾爱慕陛下，陛下也没有辜负了臣妾一片情意，然而两三年过去，都没有为陛下产下一儿半女的。如今竟然叫徐答应给抢先了一步……也是嫔妾命不好，没有这个福分为陛下繁衍后代……”

俪妃说着，就又哭倒在了凌尘的怀中。

凌尘搂住了她，这才低声道：“俪妃放心，只有你为朕生的儿女，才是朕心中的儿女……其余的，都不过是为了应付母后和朝臣罢了。”

听的凌尘这般说，俪妃马上抬起了头，哭的红肿的双眼如今水汪汪的看着凌尘。

“威后又跟陛下埋怨嫔妾了吗？”她诚惶诚恐地看着凌尘，“威后向来不喜欢嫔妾，嫔妾心中也是知道的……当初陛下登基，又要立后，嫔妾就想着不如趁着恩典，就此离了这皇宫，外面天大地大任我走……只是，嫔妾心中舍不下多年来与陛下的情分，这才厚着脸皮留下来，惹得威后厌烦……”

说着，俪妃的脸上就又是流下两行清泪。凌尘连忙心疼的拉着袖子帮着她擦泪，安抚道：“母后向来嘴硬心软，她早就不再计较当年的事情，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只一点，你赶紧养好身子，与朕剩下四五个皇子，只怕母后就要欢喜的看到你就笑得合不拢嘴了。”

“陛下又取笑嫔妾，嫔妾又不是那神秘，怎么能……”

无论如何，凌尘总算是费劲了心机重新哄的俪妃笑了出来。他凑过去轻轻的亲了下俪妃的脸颊，低声道：“难道柳儿你还不清楚，朕的心中只有你一个。”

俪妃脸就微微泛红起来，起身重新倚在了凌尘的怀中，低声道：“那陛下留下来用午膳，晚上也留下来，嫔妾亲自下厨给陛下做菜，如何？”

凌尘笑着抚摸着俪妃柔顺的长发，低声道：“柳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然而，那天晚上的晚膳，凌尘却没有留在俪妃处。威后招了他过去，接着晚膳的机会好好的商量了一下有关给徐答应提位份的问题。

凌尘原先不愿意，然而威后拿出了祖宗礼法，又说凌尘如今为了俪妃而子嗣艰难，如今徐答应有孕，提一提位份也是应该的。

听到威后提起俪妃，凌尘沉思了片刻，然后才点头同意了给徐答应提位份。不过，威后和程玉婉之前预计的婕妤是没有希望的，只是由徐答应提升为了晟美人。

圣旨第二天就公布了，请安的时候程玉婉亲自让管事的太监当着俪妃的面宣了旨意，然后又把美人的宫装都准备了好送到了徐答应住的宫中。

俪妃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几乎要咬出血了。

徐答应脸上带着一丝笑容恭谨的谢恩，然后才又坐了下来。

程玉婉这才转头看向了俪妃，道：“本宫记得，晟美人原来是在俪妃你身边伺候的。如今她走到了如今的位置，想来俪妃也是为她高兴的吧？”

“嫔妾确实为着兰橙高兴，这是毋庸置疑的。”俪妃笑着抬头，却没有提起晟美人的新品级，而是叫了她当初在身边伺候的时候的名字。

晟美人脸色微微一变，才又恢复了之前微笑的神色。程玉婉心中冷笑，再进一步的刺激她。

“说起来，这后宫之中，你算的上是伺候陛下时间最长的了，怎么到如今也……”她顿了一下，似笑非笑的看着俪妃。如今凌尘不在，她自然不用伪装得有多么的关心俪妃，跟她情同姐妹了。“本宫记得，你似乎有心绞痛的毛病，不然，等今日你回去之后，本宫让人请了御医过去给你把把脉，好好调养调养身子？”

俪妃几乎是气恼的站了起来，略微定了定神，这才抿唇笑着行礼。

“嫔妾多谢皇后娘娘好意，只是如今嫔妾正吃着张御医开的补药，不好马上就换了其他的汤药。因此，皇后娘娘的心意，臣妾也只能够心领了。”

“你自己心中有数就好。”程玉婉似笑非笑，“昨日母后已经吩咐了，今日不用过去给她请安。为着晟美人腹中的胎儿，威后决定吃素三日，这三日都不用去请安。”

俪妃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不过她还是强笑着谢了恩，又略微说了两句话，就起身离开了。走之前，俪妃轻飘飘的瞥了晟美人一眼。

等着她出去，晟美人就有些坐立不安。

程玉婉几乎能够看的出来她心中所想的事情，不过是按照俪妃的示意跟随她离开，又或者趁着这个时候跟自己示好，获得来自于她这个皇后的保护。

最终，晟美人还是换换站了起来，行礼告退了。

程玉婉心中有些失望，不过这影响并不大。毕竟，她不过才入主后宫不到一个月，晟美人不信任她也是理所当然的。

等到晟美人出了椒房宫，绿翠这才愤愤回来。“娘娘，奴家偷偷跟着看了，那晟美人一出去就拐向了俪妃娘娘那边，不一会儿就赶上了。如今在一个亭子里面说话呢！娘娘何必跟那种人脸面呢！”

“都入宫一段时间了，你的性子怎么还跟之前一样，像个爆竹一样。这样的话，也是该这么说出来的吗？”碧玉上前扶着碧玉坐在了布墩子上，又塞了一杯凉茶给她，“快下下火吧，这样的事情，主子自然是心里有计较的。”

绿翠一口气喝了半杯茶，这才看了一眼程玉婉，见她似乎没有怎么生气，这才凑过去低声道：“小主，要让绿翠说，何必那么抬举那徐答应呢？小主好说歹说才让威后同意了提她当了美人，可也没有见她怎么感恩戴德的。”

程玉婉瞥了绿翠一眼，几乎有些无奈了。

“不过是让你去看看，一回来就这么一大堆的话。”她摇头，“什么时候你要是学会了碧玉的沉稳，我就放心让你做事情了。”

绿翠脸上一僵，然后才笑了起来。

“小主你就笑话我吧，我就这样的脾气，只怕是比不过碧玉沉稳了。”她说着瞥了碧玉一眼。碧玉无奈的苦笑，低声道：“绿翠你是真的不懂吗？娘娘这是在心疼你，这后宫之中，谁不是长了一副水晶般的心肝，若是你还是这样大大咧咧，只怕不光别人会针对你，更是会通过你下手为难了娘娘。”

绿翠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她看了看碧玉，然后又看向了程玉婉。

“奴家明白了。”她闷声说，而程玉婉则示意她跟碧玉一起搬个布墩子一起坐下，然后才低声说：“你是聪明的，我也知道你之所以气冲冲是为了我鸣不平。然而，这后宫之中，谁敢如同你这样一眼就让人给看透了的？若是他人知道你在想什么，就会故意针对你……”

“奴家明白了。”绿翠低声重复了之前说的话，转头看了一眼碧玉，才又低声道：“奴家只是气愤过头了，那晟美人……”她闭嘴，沉默了一会儿，才又低声道：“奴家以后会注意的。”

这些日子来，程玉婉重视碧玉更胜于她，这让绿翠心中更加不安。然而，若是冷静下来仔细去想，她就明白，不管是碧玉说的，还是程玉婉说的都是为了她好。

程玉婉有些疲惫的让她们退了出去，一个人斜靠在美人榻上翻着书看。

晟美人那边，威后还是很重视她这一胎的，亲自找了御医负责她的胎，每隔两日就去给她把平安脉，又赏赐了不少的补品。

程玉婉这边也送过去了不少的东西，俪妃也有。一切似乎都进入了常态，等到程玉婉入宫满一个月的那天，夏日的炎热终于慢慢过去了。这日里面，她去给威后请安之后，被留了下来说话。

程玉婉有些意外，脸上却没有显，反而柔顺的扶着威后坐在了美人榻上，又和青湖合力在上面架起来一个小矮桌，然后才坐在了矮桌的另外一边，倒了茶递给威后。

威后接过茶润了润唇，这才低声道：“如今这后宫之中，俪妃身子不好，伺候陛下两三年了，却还没有消息，只怕会是子嗣艰难。晟美人有孕，以后几个月也是不能侍寝的……后宫主子，未免有些少……”

程玉婉微微扬眉，在一瞬间明白了威后话中隐含的意思。

只是，她却不愿意接口说下去。

她一直以为，威后是疼爱程玉婉的，心中对于威后总是有种对长辈的那种儒慕之情。然而，现在她才明白过来，才能够看得清楚。天家没有所谓的亲情。

威后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繁衍皇家的子嗣而已。

想到这里，程玉婉脸色就有些黯然。然而威后似乎误会了她的表情，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哀家也知道，这样让你为难，可是，这些天来你也看得出来，陛下对于俪妃的种种心思，若是不找个机会……只怕，用不了多久，这后宫之中，就是俪妃的天下了。”

程玉婉心中猛的一凛然，然后才慢慢的开口。

“只是，母后可有合适的人选？”说着，她的脑海中就浮现了一个人影。虽然那个人跟她不对付，不过，那人跟俪妃更是不对付。若是有她入宫吸引俪妃的所有注意力，那么就更方便她去做一些什么了。

这么想着，程玉婉才又低声开口：“若是母后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的话，儿臣倒是觉得柳家的小主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