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情意

绿翠行了个礼退了两步这才进了内间，不一会儿，御医就跟着她走了出来。

那御医见了屋中坐着的各位主子，马上上前一一行礼。凌尘本欲开口询问，然而还没有出声就听到俪妃轻声抽泣了一声，生生的把他的话给噎了回去。

“晟美人的胎，可好？”程玉婉见凌尘没有开口，只得自己亲自问了。

那御医皱着眉头直起身子，低声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晟美人今夜受了惊吓，并且摔了一下。万幸是之前晟美人保养的好，胎儿也算是健壮，因此这次看起来虽然凶险……”

“可是胎儿无碍？”俪妃马上转身，回头看向御医，抹掉了脸上的泪水，欣喜地问道：“是不是晟妹妹腹中的胎儿无碍？”

“只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就无碍了。”那御医点头，算是承认了俪妃的猜测。

俪妃闻言，马上双手合十，低声念道了几句，然后才抬头看向了凌尘和程玉婉。

“陛下，皇后娘娘，真的是万幸。幸得老天保佑，又有陛下庇佑，晟妹妹的胎儿才平安无事。”俪妃说着就笑了起来，她之前哭过，眼中还带着一丝泪光，如今又笑，整个人就如同雨打过的梨钱，娇羞而清丽。

凌尘的神色也缓和了一些，吩咐了御医去开保胎的药方，然后才转头看向了程玉婉，“晟美人这胎，只怕还是要交给皇后你来看着，朕才放心。”

程玉婉抬眼看了凌尘一眼，就笑了起来。

“这本就是臣妾的本分，陛下这样说，岂不是让臣妾无地自容。”她说着就看了一眼俪妃，“只是，俪妃与晟美人情同姐妹，之前为着晟美人的胎，俪妃先是担忧的哭了，之后又是喜极而泣，若是由臣妾来保晟美人的胎，是不是有些……”

她一句话就抹平了之前柳絮言跟俪妃之间的争吵，又把问题给踢回给了俪妃。

俪妃在凌尘面前向来表现的情深意重，如同白莲钱一样圣洁。如今程玉婉又是三番两次的提起她跟晟美人之间的关系，她自然是不好一开口就拒绝这个烫手山芋的。

“嫔妾自然是有心的，只是嫔妾怕自己身单力薄，帮不了晟妹妹多少，倒时候反而是不美。皇后娘娘就不一样，娘娘掌管六宫，说一不二，若是真有心护着晟妹妹，晟妹妹的胎自然是无碍的。”俪妃说着就笑了起来，“到时候嫔妾就陪着晟妹妹就好了。”

程玉婉目光阴沉的看着俪妃，正想说话，却见凌尘疲惫的揉着额头道：“好了，就这么定了。晟美人的胎，皇后和俪妃一起看着就是了。”

他说着站了起来，屋子里面众女也连忙跟着起身。

“朕希望，晟美人的胎，以后都安安稳稳的。”说着，凌尘就伸手示意俪妃跟上，一起离开了。

“臣妾恭送陛下。”程玉婉屈膝行礼，直到凌尘和俪妃的身影彻底消失，她这才抬起头在碧玉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

“皇后娘娘，嫔妾身子也乏了，就不过去看望晟美人，先行告退了。”柳絮言冷笑了一声，意思一样的曲了下膝盖就扶着自己身边宫女的手离开了。张语嫣和钱莲心迟疑了一下，却没有离开而是跟着程玉婉一起进了内屋去看晟美人。

晟美人此时已经醒了，正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看到程玉婉连同张语嫣和钱莲心进来，却不见凌尘的身影，下意识的就四处看了下，最终才神色失望的垂下了眼帘。

“陛下忙于朝政，明日一早就要上早朝，已经和俪妃一起离开了。惠嫔身子不爽，知道你的胎无碍就也回去了。”张语嫣见程玉婉不想说话，就开口解释了一下，等到程玉婉坐下，这才跟着道：“皇后娘娘关心你的胎，必要过来看看你无碍了这才能够放心下来。”

“婢妾谢过皇后娘娘关怀。”晟美人微微点头，“还请皇后娘娘见谅，婢妾无法起身行礼。”

“这种时候就不用多礼了。”程玉婉摇头，微微倾身向前按住了晟美人，“千万别起身，御医说了，你胎儿虽然保住了，可是却也要好好安胎一个月呢。这十天更是连下床都不要下。”

她说着叹息了一声，“今夜你就好好休息，明日里面，本宫再来这里问你之前的事情。喝了御医开的药，就睡吧。”

她说完就站了起来，吩咐了晟美人身边的宫女好好伺候，这才离开了。

出了晟美人住的宫门，程玉婉上了软轿看着外面的星空，这才低声叹息了一声，“你们也都回去好好歇着吧。”

晟美人这胎，既然凌尘开口说了交给她来保，那么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这胎。最差，她的这一胎就算出事也要干脆利索到跟她没有一点关系。

可是俪妃，只怕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只是，这后宫之中，还真的轮不到俪妃来说话。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就连未来，她都不可能真的让俪妃一人独大。

程玉婉毕竟曾经是千娇万宠于一身的程玉婉，她的骄傲早已经刻在了骨子里面，就算再遮掩，也只能够遮掩一时，这种不容真正低头的骄傲，就连在陆家都没有被磨灭，就算死过一次，也不可能消失。

然而，前天晚上的动静，最后威后还是知道了。第二日里面，去请安的时候，威后就问了一脸疲惫的程玉婉。

程玉婉简单的说了一下经过。威后沉吟片刻，也明白在这后宫之中，要毁了一个女人的胎有多简单，而要保住一个妃嫔的胎，又有多么的耗费心神。

“俪妃向来跟晟美人亲厚，皇后要打理后宫，又要照看晟美人，只怕有心而无力，平日里面，俪妃还是多多操心点晟美人的胎的好。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你就直接找皇后或者哀家来要，定然不会亏待了晟美人的。”威后抬头，直接就吩咐了下去。

看着俪妃一脸如同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起身应了，程玉婉就忍不住在心中冷笑。无论如何，只要威后看俪妃不顺眼，那么她自然就会站在自己这边。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凌尘或许看不出来什么，不过威后是一定明白的。也不枉费她让绿翠连夜去找了青湖，让青湖想办法在威后面前露了口风。

出了威后宫中，程玉婉上轿之前就拦住了俪妃，笑着道：“以后晟美人的胎，只怕要让俪妃你多多费心了。你放心，本宫也不会故意难为俪妃，只要是晟妹妹那边需要的，本宫定然不会小气，若是有太监宫女胆敢苛刻晟美人或者是俪妃你，俪妃只管报于本宫就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担负了晟美人的胎，之后一个月里面晟美人倒是再也没有出什么问题，经过御医诊断说是胎像稳固，并没有什么不妥。俪妃这些日子看起来也是清瘦了不少，据说今年夏天，连着昙钱的盛开都错过了时辰，没有来得及观看。

至于程玉婉如何是得知的，不过是因为这事儿闹到了凌尘的跟前，凌尘心疼俪妃就开口吩咐了程玉婉让人送两株即将开钱的昙钱赏赐给俪妃。

程玉婉也懒得计较这些，就把这话给发了下去，让宫人们留心。

这本也就是一件小事，没有想到最后又传到了张语嫣的耳中，这日午后，天气渐渐清爽起来，程玉婉正坐在廊檐下面搂着景臻读书，就听到外面宫女进来禀告，说是荣嫔求见。

程玉婉愣了一下，把怀中的景臻交给了奶娘张奶娘，这才起身道：“请荣嫔去偏厅等着，本宫略微收拾下就过去。”

她把身上随意的衣衫换成了略微正式的宫装，这才去了偏厅。一进门就看到张语嫣正安坐在一旁跟伺候的宫女说话。

听到通传的声音，她就马上站了起来，恭敬的行了礼。程玉婉从她跟前走过，这才开口：“起身吧，又不是什么正式场合，荣嫔不用多礼。”

张语嫣这才站了起来，又上前一步扶着程玉婉一边伺候她坐下，这才后退了回去略微坐在了椅子边上，抬头看着程玉婉。

“娘娘这几日看起来似乎是清瘦了一些，想来也是为了这后宫之中的大小事宜而忙碌。嫔妾无能，只会坐享其成。”她说着就抿唇微微笑着，程玉婉冷眼看着，不过是敷衍了几句苦夏的借口。

“这也难怪，陛下信重娘娘，虽然俪妃姐姐得宠，可是嫔妾在一旁敲着，陛下对娘娘却也是关怀的。且这后宫大小事务全部交由娘娘来处理，可见陛下对娘娘的信任。”张语嫣说着场面话，“嫔妾前些日子家人如同探望，带来了两株昙钱，眼看着这几日就要盛开。嫔妾不是个附庸风雅的人，想着娘娘平日里面劳心劳力，就想着借钱献佛，送来给娘娘观赏。”

她说着就轻轻抬手，身后的宫女马上行礼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带着人搬进来了两盆昙钱。

程玉婉意外地看了一眼张语嫣，等那两盆昙钱送到眼前，这才细细地看了起来。

“看着，似乎是这两日就要盛开了。”她淡淡的说了一句，才挥手：“起来吧。”

捧着昙钱的两个太监这才站了起来，等他们退到一边程玉婉才道：“本宫是个大俗人，若是说荣嫔你都不是个附庸风雅的，白费了张家送来的这两盆昙钱的话，只怕本宫就更是辜负了荣嫔你的一份情谊。说起来赏钱……”

她说到这里略微一顿，目光从张语嫣的脸上又流转到了那两盆昙钱之上，“本宫记得，俪妃倒是个爱钱的人。陛下似乎也提过，俪妃独爱昙钱一闪即逝的绝美，既然荣嫔你有心了，不如就把这两盆昙钱赠与俪妃好了。”

不给张语嫣任何反应的机会，程玉婉马上略微提高了声音，冲着外面叫了一声：“秋色！”

椒房殿的一位年龄略大的姑姑就行礼进来，程玉婉吩咐道：“这两株昙钱是荣嫔家人送来的，俪妃爱钱，就你带着去送给俪妃，就说是荣嫔的一番情意，也算是她这些日子以来照顾好了晟美人的胎，本宫赏赐给她的。”

秋色低声应了，带着那两个太监就出了偏厅。张语嫣扭头看了一眼，这才转头看向程玉婉。

“是嫔妾鲁莽，送了皇后娘娘不合意的东西。”她起身跪下，“请皇后娘娘责罚。”

“怎么会？”程玉婉似笑非笑，“你这礼物可是解了本宫心头的一件事情，本宫要赏你还差不多。你向来是喜欢一些前朝的诗词，本宫这里倒是有一本张陵的孤本词作，绿翠，你去取来。”

程玉婉一番作态，不光是把张语嫣故意送过来的昙钱直接甩手给了俪妃，又明摆着重重赏赐了张语嫣一番，这才放了张语嫣离去。这事儿也不过是晚饭前，就传到了凌尘的耳中。

凌尘就派人宣了去椒房宫用晚膳，却没有想到人刚刚到，晚膳还没有摆上来，俪妃那边就来人了。

“俪妃派人过来了？”程玉婉微微挑眉，笑着道：“让人进来吧，想来是听闻陛下在这椒房宫中，所以才过来的。”

凌尘的神色就略微一晒，摸着鼻子道：“许是派人来给你谢恩的，皇后之前不是赏了她两盆子昙钱吗？”

“那哪里是臣妾赏赐的，是荣嫔家人送进来的。她是个有心的，就送来了我这里。恰巧，我这边为着给俪妃寻即将开的昙钱忙的焦头烂额，也就算是借钱献佛，就直接让人给俪妃送了过去。”程玉婉三言两句，就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顺带略微嘲讽了凌尘一句。

“不过，若是陛下这么说，倒是显得臣妾小心眼儿了。”

她说话间，外面俪妃身边的宫女青莲就跟着碧玉进来行礼。

“起来说话吧，俪妃此时派你过来，所谓何事？”程玉婉笑吟吟地低头看着下面的青莲，心念却是转了无数次。晟美人原先在俪妃身边伺候的时候，叫做兰橙，当初为着这个“青”字，俪妃与柳絮言还发生过冲突。

然而，不管俪妃说的多么情深意重，她身边的宫女没有改名这样的事实，却是一个大大的嘲讽。

当然了，这也赤裸裸的向程玉婉说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俪妃与晟美人之间，本身就有着不合。不然，依着俪妃那种虚伪的性子，又怎么可能留下身边跟晟美人一批的宫女，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改用来提醒晟美人的出身呢？

那青莲并不清楚程玉婉的想法，又是行了个蹲礼，这才道：“俪妃娘娘让奴家来给皇后娘娘谢恩，说是谢娘娘今日赏赐的那两盆昙钱，如今那钱看着就要开了。往年里面，都是陛下陪着我们娘娘赏钱的，因此……”

她说着，就微微抬头，看着凌尘的脚不再说话。

“俪妃倒是有心了。”凌尘就有些不安，一副想要去却又抹不开脸的样子。程玉婉也懒得看他惺惺作态，大方的道：“俪妃果然是个有心的，这昙钱之美，听闻是稍纵即逝，这样的美景，若是错过了也算是憾事。陛下也是爱钱之人，若是错过，岂不是可惜。”

“朕今日是来陪皇后用膳的……”凌尘还在纠结，程玉婉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然后才笑着道：“哪日里面吃饭不成，非要今日不可？那昙钱若是错过，说不定就要等来年了。俪妃……心心念念的想要跟陛下共赏美景，若是陛下因为一顿晚膳就辜负了她，岂不是不美？”

凌尘这才起身，口中说着改日定然要好好陪着程玉婉说说话，就利索的出了椒房宫去了俪妃处。

程玉婉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这才忍不住冷笑一声。

“魂都被勾走了，我留着你的人有何用？难道还平添一份怨念不成？”她一口气灌下了冷掉的茶水，只觉得满嘴的苦涩。

绿翠连忙给她端了一杯温白水过去，“娘娘还是赶紧漱漱口吧，那冷茶可是苦的很。”伺候着程玉婉漱口，她这才让人撤了凌尘的茶具，然后低声道：“可要传膳？”

“传膳，让奶娘抱着景臻过来，陛下不在，我们母子两人正好能够好好说说话。”程玉婉深呼吸了两次，平稳了心绪，这才吩咐。

碧玉闻言就去请景臻，而绿翠则出门吩咐了小宫女传膳。

抛开了心里的嘲讽和苦涩，程玉婉满心满意的把注意力都投注在了景臻的身上，缓慢的教着他说一些新词，一顿晚膳倒是用的其乐融融，等到用完晚膳，整个皇宫都已经陷入了漆黑之中，外面的宫女正小心翼翼的开始点亮一盏盏宫灯。

抱着景臻到了椒房宫的外面，那里正盛开着一簇簇的茉莉，惹得整个院子中都是淡淡的清香。程玉婉抱着他坐在廊檐下，指着外面皎洁的月亮教景臻说话。

不期然的，她就想起了那日晚上，景玥带着一身掩饰着的疲惫和哀伤出现在身后的情形。现在细细回想起来，景玥那夜应该是听到她说的那个故事了吧？

他却什么都没有问，是因为他早已经忘记了当年讲给程玉婉的故事，还是他根本就没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