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鬼谷先生
穰侯魏冉,历经惠文王、武王、昭王、孝文王、庄襄王、始皇六朝,四登相位,再列封疆,摧齐挠楚,破魏围梁,更是从军中提拔了白起、王翦、蒙恬等一大批优秀的后起将领,使天下诸侯稽首而事秦,可谓是战功标榜、居功至伟,说是强秦的奠基者亦不为过。
其本身也是老牌的半步虚空境强者,这百年来虽说是无法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迈入虚空之境,但一身修为便是较之亚圣孟轲这样的绝顶大能亦是不遑多让。
因此,他也确实有这样猖狂自傲的资本。
但是他这话一出口,却是把下方的鬼谷子王诩气得直撮牙花子:“这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小鬼来装大尾巴狼,现在的半步虚空境都这么狂了吗?”
魏冉立于虚空之上,看到王诩并未因他的到来而惊慌失措,倒也不以为意。他虽然也看不透王诩的修为,但是和那中年汉子的想法一样,并不认为王诩会是虚空境的强者。
虚空境的强者又不是烂大街的白菜,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乘风镇这样的地方?况且即便对方是虚空境的强者,他魏冉也不惧,又不是没有交手过,底牌尽出,一般的虚空境还未必是他的对手,即便是不敌,他也有绝对的把握全身而退。如今的天下,乃是大秦的天下,一个区区的虚空境,又能翻起多大的风浪?
而后他的眼神又扫过一旁战战兢兢的中年汉子,顿时怒火中烧:“吴为,你身为我大秦官吏,虽只是一镇官学之长,当有我老秦的豪迈血勇,威德气象,如今这奴颜媚态,成何体统?”
吴为心中暗骂:“你真他娘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可是一位疑似虚空境的绝顶大能,我是什么修为?充其量算是一个半吊子的大儒。我要是敢在他面前蹦跶,有这个胆量,老子当年干嘛要对你老秦投降?”
他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是不敢有丝毫顶撞,而且还快速地在心中权衡利弊:“这老人多半还是半步虚空的修为,即便是虚空境,看他的身形体态,也是最弱的那一类,绝对不可能是魏冉的对手,这种时候还不赶紧表明立场,只怕魏冉打死了这个老头,下一个就是自己。”
想到这里,吴为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泪涕齐流:“穰侯,小人我冤枉啊,这老贼仗着自己虚空境的修为,强行要将小人掳走,给他孙子当教习发蒙识字,小人宁死不从,若非是穰侯您及时赶到,只怕小人已经遭了这老贼的毒手!”
魏冉直接将吴为的后半段话无视,看向王诩的眼神略有凝重,竟然真的是虚空境的强者,哪怕是最弱的虚空境,那也是虚空境啊,需要他谨慎应对。
想到这里,魏冉拔剑在手,剑身之上发出阵阵龙吟之声,厉喝一声:“报上名来,魏某剑下不斩无名之辈。”
王诩冷啐一声:“蛤蟆打哈欠,胡吹大气,你这么厉害,你倒是猜猜?”
魏冉不欲作口舌之争:“尔等六国百家余孽死有余辜,但汝孙尚小,罪不至死,你我高天一战。”
王诩百无聊赖地拍了拍手:“你这话,可是救了自己一命。”
就在这时,虚空炸响,一个血色的“杀”字突然出现在天空之上,横贯足有数千里。
魏冉和吴为脸色同时剧变:“血色杀神令!”
同时一道清冷的声音,通过官印同时在两人的心中响起:“王诩与六国百家沆瀣一气,同流合污,咸阳一战,重伤陛下,罪不容诛。今将王诩形貌传檄天下,但见此獠者,不必与之交手,传信与我,我亲往斩之!”
紧接着,王诩那枯瘦苍老的面容同时在二人的心底浮现。二人皆是心头剧震,特别是吴为,想死的心都是有了。
魏冉按下心头震动,立时通过官印向白起传讯,同时自虚空飘落,距离王诩十丈开外,持剑于胸,抱拳道:“晚辈魏冉见过鬼谷先生!”
吴为心中惊骇,已是站立不稳,颤抖道:“您。。您。。您是鬼谷先生?”
王诩嘿嘿一笑,望向吴为:“不,我是老贼!”
王诩平静的话语,却是在吴为的心中炸起惊雷。吴为那强撑的身体终于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汗水不断淌落,浸透衣衫,整个人如同刚从水中捞出一般。
王诩也不再看他,望向魏冉道:“血色杀神令?白起这愣小子,来得倒是比预想得要慢了许多。看样子,咸阳一战后,六国百家倒是没有少给他找麻烦。”
魏冉拱手答道:“咸阳一战,先生与陛下两败俱伤,六国百家余孽以为有机可趁,强攻咸阳。好在我大秦以数百年积淀,天下之财富打造的咸阳城固若金汤,贼人见久攻不下,已尽数退去。如今咸阳境内,已无余孽的踪迹。”
王诩冷笑道:“所以说就可以腾出手来,收拾我老头子喽?”
魏冉作揖道:“不敢!先生为陛下师,更是天下之师,德高望重,没有陛下的敕令,我等绝不敢对先生出手!”
王诩笑道:“若是有呢?”
魏冉拱手道:“陛下一向敬重先生,绝不可能对白起下这样的敕令,料来是白起心念陛下伤势,一时气昏了头,此事待晚辈见到白起,自会与他分说清楚。”
王诩摇头道:“他自然不会下这样的令,但他重伤垂死,只能闭十年死关,以求枯木逢春,鱼跃龙门,跨出那关键的一步。你大秦虽人才鼎盛,但能代天巡狩天下者,除白起外,绝不做第二人想。以他的聪慧,以他对白起的了解,怎么可能想不到白起会走出这一步?”
这一番话,魏冉不敢作答,只能是躬身一揖。
“我与他是理念大道之争,无关私人情意。他若死,我若存,他坚持的路,自然会被我想走的路取代,他如此做,倒也不算无情,不愧是我王诩的徒弟!”
王诩的这一番话,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或许他也只是想说服自己。
顿了一顿,他又看向魏冉:“你欲阻我?”
魏冉摇头笑道:“不敢,况且我也拦不住先生!”
王诩又指向吴为:“我欲将他带走,你可有意见?”
魏冉再摇头道:“自无意见,他区区一伪儒,能在先生身前侍奉左右,乃是他的福气!”
王诩点了点头,突然笑道:“我还缺一马夫!”
魏冉横剑胸前,淡笑道:“先生,士可杀,不可辱!”
王诩似乎有些遗憾:“可惜!”
魏冉笑道:“不能侍奉先生左右,确实可惜!”
王诩揶揄道:“你可以反悔!”
魏冉笑道:“大丈夫立于天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食言而肥,非丈夫所为!”
王诩笑道:“颇有些道理!”
顿了一顿,又道:“傻杵在这里,还不走,莫非是要试试老夫的深浅?”
魏冉闻言,脚底生风,瞬间已是在虚空之上:“晚辈拜别先生,希望他日有机会在咸阳,聆听先生教诲!”
王诩不禁莞尔:“臭小子,话里倒是机锋不少,着此地镇守派人送一辆马车来。”
魏冉的身形已在千丈之外,但声音依然是清晰地在众人耳边响起:“可要配置马夫?”
王诩笑道:“身体强健,熟稔鞍马者即可!”
“尊令!”
待得魏冉走远,瘫坐在地的吴为顿时爬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得来到王诩身前,噗通一声又是跪倒在地:“前辈!晚辈自十六年前被章邯大军俘虏,卧薪尝胆,委曲求全,身在秦营,心念儒门。每遇屈辱,恨不得立时以颈就戮,以死明志,却仍想留取残躯,对抗暴秦,苟延以待将来。却不想今日能得遇先生,真是苍天有眼啊!”
王诩听得嘴角抽搐:“放出浩然正气让老夫瞧瞧!”
吴为不明所以,但仍是老老实实得放出了浩然正气,一道淡白色的光柱从吴为的头顶直射天穹。王诩看得真真切切,确是菁纯无比的浩然正气,虽然摇摇欲坠,却也是大儒修为的体量。
王诩不由得感到牙疼,拍了拍吴为的肩头:“小碌啊!”
吴为莫名所以:“前辈,晚辈姓吴,名为!”
王诩摇头道:“碌碌无为这四个字,你还是当得起的!”
吴为顿时满头黑线,心中骂娘,表面上却是不敢有丝毫的显露,一副恭顺的模样。
这时,就听到王诩又道:“小碌啊,人才啊!”
吴为又是莫名所以,拱手道:“不敢,当不得前辈夸赞!”
王诩笑道:“当得,当得,大大的当得!你儒家功法很是奇特,讲究顿悟!当年孔老二在稷下书院求学之时,做了三十年学问,修为几无寸进,不想却一朝顿悟,直入虚空,着实是吓了老夫一跳,可说是诸子百家顿悟流的开山鼻祖!浩然正气诸邪万法不侵,摘词断句亦可化为神通伤人,端得是神奇无比。”
“不过你儒家的功法奇则奇矣,弊端却也同样很大,对心境要求极高,一旦心中有垢,哪怕是孔老二那等的修为,也会立时掉落云端,修为尽毁。当年秦灭六国百家之战,因此而沦为废人,甚至精神失常的,也不在少数。”
“倒是你,可真是开了老夫的眼界,你如此贪生怕死,见风使舵之辈,竟然还能维持一身的浩然正气,真正是奇哉怪也!”
吴为虽然聪慧,素有急智,但面对王诩如此话语,却也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不过,他也感觉到王诩对他并无杀心,一颗悬着的心,倒也是放了下来。
这时,那一旁的一人三兽却仍是处于震惊之中,这一次,连那白狐都不例外。
鬼谷子王诩,为天下之师,人族这一轮璀璨的文明、诸子百家的源头可以说都是出自于鬼谷子,出自于稷下书院。
哪怕他们再如何身处蛮荒,再如何孤陋寡闻,也不可能没有听说过这位天下之师。
这样的人竟然出现在乘风镇,竟然还成为了风若愚的爷爷,一人三兽此刻都是有些蒙圈。
直到王诩走到一人三兽面前,风若愚才后知后觉道:“爷爷你真的是始皇帝的师傅,真的是鬼谷先生?”
王诩当头就是一个爆栗:“那还有假?你若还是不信,可以问他!”
吴为闻言,顿时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口若悬河,将鬼谷子狠狠夸了一顿,隐约之间,地位已经直追上古时代的三皇五帝。
就连王诩自己都快听不下去了,将他打断道:“爷爷和嬴政那臭小子在无尽虚空打了一架,嬴政那臭小子被爷爷打的是屁滚尿流,哭爹喊娘,受了重伤。不过那臭小子也算是有几分本事,爷爷我也受了一点轻伤。”
“如今白起这二愣子,代天巡狩,又没有了六国百家的掣肘。你不要看魏冉那坏小子表面客客气气,其实却是焉坏得很,定然已经是将老夫的行踪告知了白起那二愣子,说不得两人不久之后就会联袂杀来。”
“魏冉那坏小子,爷爷我一只手就能按死,倒是白起那二愣子,功法特殊,又是一根筋,动不动就是同归于尽的打法,着实有些难缠。此地非久留之地,待得此地镇守将马车送来,我们这就离开!”
风若愚闻言,只是“哦”了一声,但是一旁的吴为闻言,心中却是“咯噔”一声,这可真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王诩的伤势绝非他自己说的那样轻描淡写,否则哪怕白起再厉害,虚空之上的修为,又怎会选择躲避?
这时,就听到王诩问道:“小碌啊,越州可有什么有意思的去处?”
吴为心中心思电转:“自己本是儒家降将,为老秦旧人所忌,要不然以他堂堂大儒的修为,也不至于龟缩在这乘风学院,当这区区的一院之长!自己如此反复,只怕已不为秦国所容,更何况是杀神白起?如今自己和这对爷孙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蚱蜢,同生共死,哪怕是为了自己,也得为这爷孙出谋划策。”
想到这里,吴为开口道:“无尽之海,只有无尽之海!越州虽大,但皆为秦土,我们无论跑到哪里,都难以逃脱白起的追踪,唯有无尽之海,那里是五帝时代的遗址,是生命之禁区,只要我们逃入无尽之海,哪怕是白起,也决计无法锁定我们的行踪!”